第7章 佳人怨我難情愛,骨折
草屋外守着的小旋風和二狗子聽見屋裏的動靜,默契地對視一眼點點頭,小旋風壓低聲音道,“難不成大當家的還真的打算把自己嫁給這個小白臉……”
“那不是扯淡嗎?大當家的就這麽走了,寨子咋辦?”二狗子朝小旋風使了個眼色,“去,給霸哥送個信去,就說情況不太妙了。”
小旋風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廢話,除了你還有誰?等會大當家的出來的,你想跑都跑不了——”
此時此刻,聽聞屋裏一陣撲騰聲,一聲短促的悶哼聲,又安靜了下來。
“裏面該不會是……”二狗子指了指屋裏,“壞了,大當家的這就把人給辦了?!”
屋裏,陸輕舟坐在地上退了幾步,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雙目緊盯着喝了些酒有些微醺的餘小尾,“餘、餘姑娘,餘老大,這事兒不成體統啊。”
“男未婚女未嫁,怎麽就不成體統了?”餘小尾臉上有點不樂意,尤其看見他緊張的模樣更是心中暗爽,陸輕舟不僅長得不錯,還挺正直,起碼他日成親了不會在外面招蜂引蝶的,不會武功倒也很合她的心意,往後的閨房之樂,她絕對吃不了虧。
“在下在下在下,已經訂親了……”陸輕舟小心翼翼地,輕輕咽了口水。
“訂親了?你怎麽不早說?”餘小尾直起身來叉着腰,還是有些不甘心,“我們當土匪的,也有我們的職業操守。你且說來聽聽,是哪家的姑娘?”
“是芙晖的宋家……”
“宋家?宋家可是名門,看得上你?”
陸輕舟一口氣把話全說出來,生怕她真的喝醉把自己當場就辦了,語速奇快:“是真的!從前宋家家主與家父交好,入京前還曾是同窗,所以認得。家父調任海寧縣令之前,與宋家伯伯還時常走動的——”
“哦?這麽說現在是沒走動了呗?”餘小尾聽出了破綻,感覺自己還有戲,又湊上臉來興致勃勃地問,“你給我說說,那宋家的小姐叫什麽名字,年方幾何?生得比我漂亮不?”
陸輕舟遲疑了片刻,這還真問住他了,“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未曾見過。”
“啊?沒見過啊,你自己都說兩家不走動了,這樁親事還作數嗎?”
陸輕舟垂下頭來,靠在床榻的木頭腿前坐着,心想大約是不作數了吧,宋家的小姐身份尊貴,若是放在從前算是個門當戶對的好姻緣,可如今他父親只是個七品的小官,自然就不登對了。
餘小尾在他身邊蹲下,“這事兒照我看啊,你爹被貶了,宋家自然也不願跟你結親了,誰都希望自己家的寶貝女兒嫁個好歸宿嘛,所以說——”餘小尾轉過頭看見陸輕舟蔫耷耷的樣子,也不忍心說得太明白,于是話鋒一轉——
“不過稀飯兄弟,你也別太難過,這個世道向來如此,擺高踩低的,倒不如咱們寨子裏長大的姑娘,誰也不必嫌棄誰,你看人家二丫許下的男人,也就是個廚房裏燒火的,徐寡婦出不起嫁妝,人家也出不起聘禮,多好!啊大兄弟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
餘小尾一笑,一口潔白的貝齒正顯着她爽快的性格,陸輕舟不知怎麽的,這些日子家中遭難攢下的苦水,看她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心中倒莫名輕松了很多。
當窮人的,或許也有窮人的快樂吧。
“既然如此,那本當家的就只好屈尊——”餘小尾說着就開始撸袖子。
餘小尾面露微笑,陸輕舟看着渾身發麻,搜腸刮肚地想着如何阻止這親事,上山剿匪反被逼婚,這事兒要是讓父親知道了,豈不是要家法伺候……
陸輕舟慌忙又退了兩步,快要退到了牆根處,靈機一動大聲道:“萬萬不可啊餘姑娘!此事就算我答允了,你也不宜出嫁啊!”
“又怎麽了啊?”
“在下聽說令尊仙逝才不足半月,姑娘這個時候嫁人,是天大的不孝啊!”
“有這一說?”餘小尾半信半疑地眯着眼看他,“真的假的啊?”
“子曰了,孝子之喪親,服美不安,聞樂不樂,哀戚之情也。令尊屍骨未寒,怎能操辦喜事嫁與他人,是為不孝啊。”陸輕舟眼睛裏寫滿了真誠,大氣都不敢出。
“這樣啊,我頭一回辦喪事,不懂這些規矩。”餘小尾認真地看着他,啃着指甲想了片刻,“稀飯兄弟,你是讀書人,懂的多,一般人家守孝,要多久啊?”
“三年。”陸輕舟比出三根手指頭,用渴望的目光看着她,只等她松口。
餘小尾低下頭想了一陣,陸輕舟才稍稍松了口氣。
“好說好說,三年就三年!那這三年裏,就麻煩稀飯兄弟暫時在這住下吧!”
“……啊?”
“就這麽決定了啊!”餘小尾爽快地給了陸輕舟胸口一圈,捶得他一個後仰差點躺在了地上。
這一拳力道着實不小,陸輕舟半點內力都沒有,胸口吃了一陣痛,咬牙從嗓子眼裏悶哼了一聲。
“嗯!!!”
當小旋風氣喘籲籲地跑進趙霸天的卧室裏時,已經累得眼冒金星,叉着腰靠在門框上大喘着氣,“霸、霸哥,可找着你了,哎喲我的親娘啊……”
趙霸天剛從山下的杏春院回來,身上滿是胭脂粉的氣息,躺在自己的小炕上嗅着一方朱紅的帕子出神,見小旋風來了也懶得搭理他,連眼皮都不擡一下。
“這慌慌張張的做啥?來給老子倒酒。”
左右那餘小尾成了大當家,還把上山剿匪的官兵打得落花流水,兄弟們佩服得不得了,還有他什麽事兒。
“還不是大當家的!”小旋風來到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咕咚咚灌進肚子裏,解了個半渴,“二狗子讓我來跟您打個招呼,大當家的要娶小白臉。”
“啥?”趙霸天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轉身就去摸床頭的板斧,“抄家夥!跟老子去幹死他個狗|日的!你還愣着幹啥?”
小旋風還坐在那裏屁股都沒挪一下,喝自己的茶,“霸哥你也打不過她,何必白費力氣……”
“廢話!誰說她了?”趙霸天瞪圓了牛眼大的眼睛,“老子說的是那個姓陸的小白臉!”
柿子還不得挑軟的捏啊?
趙霸天領着小旋風才一開門,不料正好對上餘小尾冷冰冰的一張臉,趙霸天靈機一動把斧頭藏在了身後,手一松“咣當”一聲落地,樂呵呵道,“大當家的您怎麽親自……”
昨日的胳膊脫臼之痛還在心頭缭繞,肩膀還腫着,這回條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他讨厭這種條件反射。
“怎麽,二當家的這是要幹死誰?”
“我我我沒有……”
“那你拎着斧子準備去幹什麽?”
“砍柴,砍柴……”
餘小尾背着手在他身邊繞了一圈,湊上去深吸了一口氣,“喲,好香的脂粉味兒。”
“大當家的我是打扮好了去砍柴……”
“那敢情好,小旋風!把我屋裏的刀給我拿來!”
小旋風看了趙霸天一眼,四目相對了片刻,然後脫兔一般地朝遠處跑去。
夕陽西下,給靶子山鍍上一層金黃。
不一會兒,就從慶平寨子裏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叫,一陣接着一陣。
且說到江川剿匪回來,被狗咬得身負重傷,踉跄回到縣衙時已是太陽落山之時,門口的帶刀衙役見他們個個東倒西歪地回來,如喪家之犬沒有精神,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連忙快步上前去攙扶,“江捕頭,您這是怎麽弄得一身的傷?快快快!扶好扶好——”
江川快行幾步,“快随我進去,大人呢?”
“大人辦案去了,還未回來,”兩個衙役好容易扶着他上了大門口的臺階,還未邁進門檻時又說,“江捕頭您不是随少爺上靶子山剿匪去了麽?怎麽落得這番狼狽?……”
陸輕舟不懂武功,這是衙門上下都知道的,若是被打成這樣也不稀奇,可江川是什麽人啊,一身的功夫正愁尋不到對手呢,難不成這幫土匪……
“快!快去禀告大人,少爺被靶子山的土匪劫走了!”
衙役一聽,這還了得?即刻吩咐了人前去報信,快馬加鞭地往餘宅的方向去。
自陸天鶴大清早命人上靶子山剿匪之時,自己也帶着人去查餘家留下的案子。不料人到了餘宅發現已經是一片狼藉,宅子裏但凡值些銀子的物件統統被人搬空,炭盆裏的碳灰散落在石板地上,廚房裏剩下的蔬菜肉食已經發臭,引來的蚊蠅不計其數,用來辦喪事的白布還未完全拆下,粗略估計,至少有七八日未曾住人了。
陸老爺背着手在院子裏走了兩圈,聽聞身邊的人篤定道:“大人,裏裏外外看過了,值錢的東西都被拿走了,必是遭了匪才落得如此。”
另一人也上前抱拳回禀:“回禀大人,街坊有人見過靶子山的土匪往餘宅裏來,說是大鬧過一場,第二日餘家人出殡,第三日就給搬空了。”
“錯不了,餘家欠了不少債,土匪當中向來有欠錢搶女兒的規矩,聽說餘家就剩下個十五歲的女兒,極有可能是被搶上山抵債了……”
陸老爺默默聽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完,眉頭已是越擰越緊,心口如一塊巨石壓着喘不上氣來,想來海寧果然是個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方,連當官的也帶着匪氣,餘家的案子就是個例子。尋常百姓要想本分地過日子,也遲早有一天要被這些害蟲逼死。
他既然走馬上任,也要澄清海寧這地方的這股污濁之氣。
“匪患一日不除,海寧縣就別想有安生的一日。”陸老爺長嘆了一口氣,心裏打定了主意,“但此事決不可操之過急,師爺——”
“在。”
“等過了初五開朝的日子,給州府大人去一封折子——”
“大人!大人不好啦大人!”門外跑來一匹快馬,翻身下馬的衙役緊跑了兩步打斷陸老爺的話,氣喘籲籲道,“江捕頭帶兵回來了!說——”
“靶子山剿了?”
“是少爺被劫走了!”送信的衙役穿着粗氣,眼看着陸老爺的臉色鐵青,急匆匆道,“那些個山匪放狗咬人,咱們的人不敵,少爺被那幫土匪綁回到山裏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這裏估計你們也都發現了,男主開篇就真的比較單純。
小尾教輕舟成長,輕舟教小尾從善,兩相互補,其實也是個不錯的相處方式。
我怎麽感覺寫出了一股情景喜劇的味道呢。
【另注】
孝子之喪親,服美不安,聞樂不樂,哀戚之情也。
——《孝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