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玲珑骰子安紅豆,柴米

海寧縣中某一處宅子裏,除了住處的屋子窄了些,但總歸獨門獨戶,算是個僻靜的所在,比住在醉花樓裏要好上很多了。

宋安寧一身雪青襦裙,裙角繡着的花瓣像真的一樣,倚在雙扇小門前望着巷子裏的野貓發呆,紅豆端着一盆水從卧房中出來,伸着脖子朝站在那裏的宋安寧道:“小姐,都收拾好了,您晚膳想吃什麽?紅豆給您買去?”

“咱們現在還有多少銀子?”

紅豆想了想,“嗯,不多,總之夠花這兩個月的了。”

宋安寧輕嘆了一口氣,收回目光往院子裏走來,“咱們離開家也有一個月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小姐這不是才說要住下的嗎?怎麽昨兒才找了處院子,今兒就想着回家啦?”紅豆雖然高興自家小姐終于想回家了,然而來都來了,卻到最後的關頭膽怯下來,實在不像是宋安寧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再說,您不想瞧瞧那陸家少爺俊不俊啊?”紅豆打趣道,卻惹得宋安寧不太快活。

“其實是見到了,只是……”宋安寧神色飄忽不定的,紅豆順手放下銅盆,擦了擦手走到宋安寧身邊。

她打量着宋安寧的眼神,關切道,“小姐自從上次回來,就這樣心神不定的,究竟是怎麽了?”

宋安寧在院子裏的石桌前坐下來,這幾日想了很多,心中亂的很。

那夜雪中遇見大狗,那個叫江川的男人想都未想就縱身撲了上來,每每想到那件事,她心中總還是有些不安分的……

“紅豆你說,爹爹既否了這樁親事,我這趟離家出走,是不是太沒規矩了?”

紅豆面上有些難為情,縮着脖子小心翼翼地點點頭,“是……有點兒……”

“那既然來都來了,要不咱們回去吧?”

紅豆撥浪鼓似的搖頭,說實話,她也不太理解小姐為什麽要不遠萬裏地跑這一趟,陸家遭貶,親事作罷,本來就只是口頭允下的事情,連問名都還未問過,宋安寧不過是借着個由頭離家出走罷了,眼下離開家也太久了,老爺和夫人的氣也該消了,按說也該回去了。

不知道小姐她心裏還在猶豫什麽呢。

宋安寧一手托着下巴,望着院子裏的那棵老槐樹發呆,“你說,我們就這麽回去了,是不是也太慫了啊……”

“小姐啊,您不就是來找陸少爺的嘛,要不您實在不甘心,就去正式拜見一次?”

宋安寧馬上收了手看着她,“跟你說了多少遍,我不是為着——”

“二位姑娘入了夜還不關門,當心有山匪。”

此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二人身後傳來,宋安寧和紅豆同時轉身,看見的江川身後背着長劍,兩只手分別拎着兩個不小的包袱,一左一右地放在院子裏那張石桌上,他還是那身玄衣,一樣冷漠的眼神,說出來的話卻叫人心裏暖洋洋的。

他的目光很快就落在宋安寧身上。

和那天晚上初見時不同,宋安寧換上一身女裝,襦裙衣袂飄動,及腰的長發挽成雙鬟髻,桃眼流光,卻偏帶了幾分憂柔之色。

恰似窈窕雙鬟女,容德俱如玉。

江川萬年不曾動過情的心中,撩起了一圈漣漪。

“江捕頭提醒得是,天色不早了,是該關上門。”紅豆緊跑了兩步去把那大門合上,“不知江捕頭這個時候來,有什麽要緊事麽?”

紅豆雖說得無心,但江川卻聽出了一股“天色不早,你來得不是時候”的意味來。

他自己動手解開那兩個包袱,解釋道,“沒什麽要緊事,想起宅子空置了多日,有些東西沒來得及添置,順路送來些米面之類,方便宋小姐住些時日。”

那包袱裏,鍋碗瓢盆俱全,還有些放得住的吃食,紅豆見了立馬喜笑顏開,邊收東西便謝道,“江捕頭真客氣,如此這般我家小姐就能安心住些日子了——”

“說什麽呢,還不退下。”宋安寧聽着紅豆越說越沒規矩了,命她收好東西幹活去,自己從小荷包裏拿出一錠銀子來,“江捕頭見笑了,我家紅豆不懂規矩,這一個月的租金,加上這些東西,不知道十兩銀子夠不夠。”

十兩,就算在京城中租下個不大的宅子住着,一個月也綽綽有餘了。

江川表示這麽多銀子他不能收。

“拿着吧,置辦這些東西也不容易。”宋安寧把銀子直接塞進了江川的手心裏,指尖觸碰到他溫熱的掌心時下意識地一縮,退了兩步,“我想過了,住這一個月就走,就當是散心。”

她本以為江川打算刨根問底問個明白,誰知這厮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只點點頭應允下來,“好,宋小姐既然要住這一個月,江某就盡力保護好此處一個月的安全,直到宋小姐離開海寧為止。”

“那就有勞江捕頭了。”

江川還未開口回答,便聽到到附近有一陣不易被人察覺的細微響動,清脆的“嗒”聲正如瓦片相碰,他屏氣凝神了片刻,單手握劍迅速抽出,一個利落的回身就将長劍朝一個方向準确地飛出——

“啊!我去你狗日的!!”

說時遲那時快,屋檐那頭傳來一聲男人的慘叫,江川踏上兩步踩着石桌騰空,挺身一躍,然後輕盈地立在了屋頂的瓦片之上。

他的視線中,一個黑衣人連滾帶爬地順着小道逃走,最後以輕功躍進了夜色朦胧的迷霧之中,消失不見了。

江川心中有數,他若追下去,說不好就中了此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此時此刻,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的宋安寧已經愣在了原處,呆呆地瞧着穩穩站在屋頂的江川的背影,問道,“是……是誰?”

“是刺客。”

江川淡淡道,波瀾不驚。

“刺客?殺我的?”宋安寧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長這麽大,都沒見過真的刺客。

江川從屋頂上跳下來輕盈落地,然而宋安寧已經吓得小臉煞白,她還是頭一次見到真正的刺客,挪動幾步坐在圓凳上,手還是有些發抖。

事實上,她這一路都夠驚心動魄的了,尋客棧卻闖進了花樓,上山遇到惡犬,好不容易尋到個宅子,當晚就來了個刺客。幸好宋安寧從小就不是個聽話的,若是膽子再小點,估計都要哭出來了。

“刺客直奔此處而來,看來是謀劃已久,不知宋小姐可的罪過什麽人?”江川一語道破,看着還未從方才緩過神來的她,溫熱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宋小姐?”

“啊?”宋安寧回過神來,沉聲道,“我,沒有啊……”

彼時快到了日出時分,北涼山的一間草屋裏,趙霸天袒|露着上半身,當藥粉抖落在傷口上時疼得呲牙咧嘴,“狗日姓江的,下手真雞兒狠。”

“霸哥你千萬別叫喚,萬一讓大當家的知道了……”

“知道了又能咋地?到底巴豆沒下成,也打探到了那小子的住處,有什麽不好。”

趙霸天話音未落,大門就被從外頭一腳踹開,屋裏的兩個人吓得一激靈,小旋風手腕一抖,把整瓶金創藥都倒在了趙霸天的傷口上,疼得他“嗷”地嚎叫一聲蹦了三丈高。

踹門的是餘小尾,個子不高但力道不小,淩厲的目光帶着殺氣,在屋子裏來回掃視一圈,最後落在了趙霸天身上,“誰給你的膽子,在這種時候下山挑釁?說!”

小旋風支支吾吾:“大當家的息怒,霸哥也是為了給您出口氣不是……”

餘小尾瞪了他一眼,他便立刻低眉順眼不吭聲了。

“給我出氣?你想過全寨上下七十多個兄弟沒有啊?”餘小尾踏進草屋裏,肩膀上的傷還沒好全,但看着卻大有刀槍不入的架勢,“沒有完全的計劃就動手,失手還要搭上所有人的性命,我說你能不能動點腦子?”

餘小尾自顧自地在炕上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才喝了一口就吐在了地上,用袖子摸了摸嘴角,十分嫌棄地掀開茶壺瞅了瞅,“這什麽玩意,都臭了……”

躲在北涼山的這些日子,吃穿用度大不如前,餘小尾又始終不許弟兄們對尋常百姓下手,于是在過境的無良富商路過之前,大夥就只能吃糠咽菜,過着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

小旋風順水推舟地抱怨道,“前幾日路過個琅邪的富商,您不讓劫,昨日來了個去往麗舟的結親馬隊,帶着成箱的嫁妝,您也不讓劫,但凡兄弟們能順手劫一箱,要不然咱們哪能落到這田地……”

餘小尾知道兄弟們心裏有氣,于是一腿架在炕上揚着下巴道,“盜亦有道,凡事本分做生意的,我們如何劫得?”

回想餘家從前也是做生意的,最恨的是那些無良耍滑謀取暴利之人,至于一般的商賈,餘小尾看着倒覺得親切。

“那豈不是要餓死個人了……”小旋風咕囔一句。

“誰說的?兵書裏說了,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趙霸天沉默了半晌,這會兒才扭頭問一句:“哎,啥意思這是?”

“就是善用手段才是上策。”餘小尾并不氣餒,這兩天她窩在屋裏看書,信手拈來兩句倒也有模有樣的,信心滿滿地笑了笑,“天無絕人之路之路,在稀飯兄弟成功說服他老爹之前,咱們得想個像樣的謀生路子才是……”

小旋風與趙霸天面面相觑,“大當家的,您不會真相信官府會招安,讓咱們吃上官糧吧……”

慶平寨的衆匪無一不盼着有這一天,然而一年又一年過去了,上山剿匪的官兵一波接着一般,上山招安的除了弱不禁風的小白臉陸輕舟一個,再沒第二個了。

趙霸天打心眼兒裏覺得這事兒得黃。

然而餘小尾卻不這麽想,她總是記得他臨走前以性命護在她面前的樣子,眼中滿是堅定,那句好聽的話久久萦繞在她的耳畔。

他說:“我會說服我父親的,我發誓。”

作者有話要說:

窈窕雙鬟女,容德俱如玉。

——白居易《續古詩》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孫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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