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城中瘟疫猛如虎,萬戶
直到很多年後,餘小尾依舊記得那天清晨從衙門離開前,她趁着陸輕舟沒留意時在他面頰上輕輕地落下一吻,然後笑嘻嘻地看着怔在那裏有些生氣地瞪着自己的陸輕舟,笑道,“你等着,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娶我過門兒的。”
“你真是——”
“走了啊!”餘小尾擺擺手,腳尖一點躍上院子裏的瓦片,然後趁着守衛換班正困倦懶怠時,趁着晨曦的霧氣沒有散盡時,以輕功快速往西南方向的北涼山而去。
“——無理取鬧。”陸輕舟看着她的背影,還有那道矮矮的院牆,才遲疑地說出後半句話來,不自覺地擡手觸碰到她輕啄過的面頰,有些發燙。
他陸輕舟家規森嚴,從小到大都沒想過絲毫逾矩之事,沒想自己的一時清白竟然被這小妮子在一個晚上給毀了。短短的幾個時辰裏,陸輕舟包庇土匪藏在香案下,對守衛撒謊,還被匪首輕薄,這幾樣加在一起,要是被父親知道了,定要——
“——定要抽你一頓的。”他腦海中又想起餘小尾那時的話來,還有她說起這話時眼中帶光的表情,笑起來時唇角淺淺的梨渦,不由得勾起唇角笑了笑,這樣的女子,他還真是從未見過。
等到餘小尾回到遠在幾十裏外的北涼山寨子裏時,已經過了午時,羅嬸準備好了早餐送進房間,餘小尾換下夜行衣已累得渾身發酸,穿着便裝趴坐在桌子前,杏眸直盯着碗裏清湯寡水的一碗菜湯發呆,雙手撐着下巴傻樂着,滿腦都是陸輕舟臨走時呆愣的眼神。
餘小尾也不在乎屋裏衆人七嘴八舌地說些什麽事情,左不過就是家裏沒糧了,再不開工打劫就活不下去之類的話。
此時趙霸天的粗拉的手掌在餘小尾的眼前晃了一晃,她這才勉強回過神來,收斂了笑看着坐在旁邊一臉嚴肅的趙霸天,“怎麽了這是?一個個要吃了我的樣子?”
小旋風不滿地撇撇嘴,“不會吧大當家的,所以我剛剛費勁巴拉地說了半天,您一句也沒聽進去?”
趙霸天狠狠地瞪了小旋風一眼,“你不會再說一遍?”
屋裏候着的這幾個人裏:趙霸天、小旋風、二狗子,除了羅叔的表情稍微親和一點之外,一個個都兇神惡煞得盯着她,餘小尾這才意識到,或許是出了大事了。
小旋風蔫着腦袋深吸了一口氣,又把剛才的話原原本本地重複了一遍:
“是這麽回事兒,海寧城中一大早就傳來消息了,說是今兒一早上西市附近的醫館排了挺長的隊,個個都是上吐下瀉的症狀,官府懷疑是染上了瘟疫,現在鬧的人心惶惶的。”
餘小尾心中暗想:我這才從縣衙回來,怎麽沒聽說這事兒……
小旋風走上前一步,不顧趙霸天的目光自己在桌子前坐下來,表情并不好看,手指點着桌子強調道,“關鍵是有人報案說在城裏看見過有黑衣人飛檐走壁,看見好幾回了,于是縣太爺覺得此事是有人故意為之,再加上之前咱們綁了縣太爺的兒子,第一個要查的就是咱們,估計現在已經派人往靶子山上去了。”
餘小尾不以為然,邊聽邊動手用小勺子攪着湯裏的幾片菜葉,“這裏又不是海寧的地界,還能查到北涼山不成?大不了咱們再往北走呗。”
“重點不是靶子山啊,大當家的。”二狗子幹脆坐下來,好言解釋道,“咱說好了只給那個姓江的下點巴豆,為了報您的一箭之仇,也是挫挫那小子的銳氣,可您……對西市的老百姓下什麽手啊?”
書上所說,一丸巴豆就能讓人拉得欲|仙|欲|死,這麽多人同時拉肚,小旋風和趙霸天都嚴重懷疑餘小尾一氣之下把整包巴豆都扔西市水井裏了。
“不是,我沒有啊……”
“對啊,大當家的,您難道不知道,從前時節不好的時候,咱慶平寨的吃喝還都靠着山下老百姓供着呢,這回官府發話得罪了百姓,都以為是咱們跟官府杠上了,這下可好,以後咱們吃啥喝啥?”
餘小尾聽了,氣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得一屋子的人都閉了嘴看着她,“我說了我沒有!巴豆不是我下的!”
衆人齊刷刷地看着她,“可是您昨晚上出去了一宿——”
“我被困在衙門裏出不來,今早才找機會溜出來的!”餘小尾幹脆把自己懷裏藏着的小布包拿出來扔在了桌子上,“巴豆,一顆都不少,你們查查!”
趙霸天越聽越來氣,幹脆“騰”地站起來,“看來是有人故意陷害咱們!”
不料剛站起來就被餘小尾強按着肩膀坐了回去,餘小尾一腳踩在條凳上,看着衆人,“我覺着不像。我昨晚在縣衙蹲了一夜,見過了稀飯兄弟,要是衙門有意誣陷我們,應給能有個風吹草動才是。”
被縣衙誣陷告黑狀這種事,餘家又不是沒經歷過,然而陸家的縣太爺雖然和慶平寨對着幹,但這任縣太爺的人品,餘小尾還是有所耳聞的,應該不會做出為了引起民怨捉拿土匪而對百姓下手的事情。
衆人安靜下來,一個個都傻了眼,巴巴地等着餘小尾拿主意,唯獨小旋風怯生生地問:“那要不是巴豆,難不成……”
“……十有八九是真的瘟疫了。”
衆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瘟疫的消息兜兜轉轉到了縣衙門口,自打官府了解了情況後,火速派了郎中往西市去,帶回來的消息确是瘟疫,與之前大塢嶺中蔓延的疫症相差無幾。
然而天下也沒有不透風的牆,西市的疫情在一天之間就鬧得人心惶惶,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商戶生意冷淡,倒是醫館的門前來往之人絡繹不絕。
——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回大人,西市清早來報,感染者只有十二人,到了午時已經有三十餘人來醫館投醫,草民無能,對這種病例确實束手無策啊。”那白須飄飄的郎中恭恭敬敬地拱手回話道。
陸天鶴緊鎖着眉頭,擺擺手示意郎中退下,他在書房裏背着手走了兩圈,轉得陸輕舟頭都要暈了,今日晨起就聽到這個消息,着實吃了一驚。
“父親,孩兒有話要說。”
陸天鶴點點頭,陸輕舟随即起身道,“孩兒聽聞大塢嶺一年前也出現過類似的瘟疫,全靠鳳家的藥方鎮了下去,保得百姓平安,倘若咱們能求得這張藥方的話……”
陸天鶴聽聞此話仿佛摸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我這就修書一封,速速派人去趟琅山,請求琅邪的鳳少主派些支援。”
江川握刀侍立一旁,淡漠道,“可是往琅山的官道經過北涼山一帶,只怕不好走。若要繞路西去大塢嶺,來回起碼要多上半個月的行程。”
半個月,只怕海寧縣裏已經屍橫遍野了。
陸天鶴緩緩坐下,這群山匪霸着官道已不是一天兩天了,前任縣令都不敢着手清剿,陸天鶴新官上任三把火,本想殺一殺這些土匪的威風,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把人趕出了海寧縣,卻又遇上了瘟疫這樁事……
陸輕舟沉默了片刻,颔首道:
“父親,孩兒請命前去琅山。”
陸天鶴與江川的目光紛紛落在了他的身上,心想這個數日前才從悍匪手中逃了性命的小羊羔,哪裏來的膽量再走這麽一遭。
“你可想好了?”陸天鶴沒有開玩笑的心思,眼下整個海寧縣百姓的性命都系在了他身上。
“父親放心,孩兒對山中熟悉,快馬加鞭,不出六日就能趕回海寧縣。”陸輕舟點點頭,信誓旦旦,他相信餘小尾的為人,若是知道了此事,定會放他順利去琅山。
山寨裏,衆人一想到山下正在鬧瘟疫,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會蔓延到北涼山來,就不由得心中發顫。
“瘟疫!那咱們還等啥?不得趕緊跑啊?”二狗子說罷就要往屋外去收拾包袱。
“回來!咱們跑了,山下的老百姓都不管了?”餘小尾喊住二狗子,高聲道,“平日裏人家給咱們送糧送酒,你們倒好,人家有難撒腿就跑,還有沒有點良心?”
“啥是良心?咱們都當土匪了,還講究個什麽良心?”二狗苦口婆心地勸道,就快哭出來了,“咱們是土匪啊,又不是菩薩,救人不歸咱們管啊。”
“錯!咱們當土匪的,就是要有當土匪的行業操守!”餘小尾當真語不驚人死不休,從頭到尾踏在條凳上動也不動,胳膊往膝蓋上一搭,眼中滿是堅定,“從前慶平寨怎麽着我不管,從今天開始就得聽我的!咱們寨子裏不是有兩個郎中麽?等會收拾收拾就跟我下山去!”
小旋風看了看屋裏垂着頭不說話的衆人,“不是,咱們這屋裏就只有我一個正常人麽?大當家的,”小旋風伸出兩個手指頭晃了晃,“就兩個郎中,咱們這還不是等于杯水車薪嗎?難道海寧縣裏那麽多郎中都是吃白飯的?”
方才是餘小尾一時熱心腸,被小旋風這麽一說,倒也冷靜下來,兩個郎中面對勢如猛虎的瘟疫,确實是有點送死的意思。
餘小尾摸着下巴,眼睛滴溜溜地轉着,“誰說是杯水車薪,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去死吧……”
咱們當土匪的,總能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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