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珍海味轉頭空,忠言
俗話說得好,天幹物燥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容易擦槍走火,此乃非禮也。
外間的紅木桌前,陸輕舟左手捏着茶盞,心不在焉地聽着梁長風的唠叨,心中想着屋裏的餘小尾該如何順利脫身,卻不想,自己料到了江川的忠心卻沒料到梁長風的任性,反而将她置于一個更危險的處境中。
——當日靶子山剿匪,江川與餘小尾勢不兩立,如今眼看着就要打上照面了,她若是從人家宋小姐的床底下鑽出來的,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陸輕舟越想越心煩,手中的茶盞重重地落在桌上,打斷了梁長風的廢話。
“你那小捕頭對宋姑娘的心思,你看不出來啊?”
陸輕舟歪着腦袋看他,“什麽心思?”
“那宋姑娘昨晚出事,那小子是如何火急火燎地來求我的,就差沒跪下了,你不知道?”梁長風自诩聰明,尤其喜歡擅作主張,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得添油加醋,抑揚頓挫得跟說書似的,并起兩指指了指天,“芙晖宋家的寶貝女兒,在一個小小捕頭的宅子裏住了這麽些天都無人知道,要說兩人要是沒有情分在,鬼才信呢!”
陸輕舟半天都沒聽進去一句,此時卻來了興致,瞧着左右沒有旁人,湊近些,“你的意思是,宋小姐已經名花有主了?”
梁長風望着天,意味深長地長出了一口氣,“據我所知啊,還未聽聞宋家近來與哪家的公子定下過親事,倘若老天爺願意成就這樁姻緣,你我也算做了一樁善事,有什麽不好。”
此事房中極靜,只隔着一道糊紙的木門,屋裏的江川一邊聽着屋外二人交談的聲音,手中的筆落在紙上,停停走走,偶爾眉心皺一皺,又很快纾解開來。
只因那梁長風在琅山時,終日無所事事,除了一心研究醫方之外,就最喜歡豎着耳朵聽鳳景翎講八卦了,于是說起此事時頗為有信心,“倒也有這麽一件,不過似乎是許多年前,宋家曾與朝中的一位陸大人定下過子女的親事,可後來那位陸大人因蔣家之事遭貶,這親事也就不作數了。”
說到此處,梁長風甚至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當真是可憐,聽說那位陸公子也算是才學之輩,鬧了這麽一出兒怕是日後也沒法再向別家姑娘提親了,提了吧,就拂了人家宋家的面子,不提吧,唉……”
梁長風目光落在陸輕舟身上,發覺他一雙明眸正好看着自己,于是玩笑地擺擺手道,“真是巧了,你也姓陸,說不定啊——”
他的笑容漸漸冷下來,看着陸輕舟臉上毫無笑意,然後一字一句地說:“恐怕在下就是那位陸公子……”
此時萬籁俱寂,只覺屋裏都能聽見微風鑽進窗子的聲音,梁長風唇角一抽,“我、我的意思是……”
梁長風還來不及多想,只聽見屋裏一陣電閃雷鳴般的響動,陸輕舟與梁長風二人相視片刻,遂撂下茶盞,飛快地沖進了內室之中——
屋裏,躲在床底下的餘小尾聽着外頭的動靜,本來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直到梁長風說書似的那段話,心中将這些零零碎碎的話拼湊到了一塊兒:
陸輕舟初見她時便說,自己是已經定了親事的人。
梁長風又說,這位宋家的姑娘與從前京中那位陸大人的公子定下過親事。
餘小尾眯着眼睛啃着手指甲想了想,莫非與陸輕舟定親的姑娘,就是自己頭頂着床板之上躺着的宋小姐?!
直到陸輕舟幽幽的那句話也好死不死地飄進了她的耳朵:
“咳,其實在下,就是你口中的那位陸公子……”
餘小尾一聽便炸了,再顧不得自己眼下的處境,只知道掀了床板看看這位身負天命的姑娘究竟是何人,于是一個滾地龍從床榻下鑽了出來,一把将簾子掀開,看着那床上躺着的宋安寧。
這姑娘生得秀氣,柳葉眉櫻桃口,連那雙蔥段兒似的手都白白嫩嫩的,餘小尾盯了片刻,自己的氣焰就已經降下來一半。
恰在此時,那屋裏守着的江川也不是吃素的,霎時間握劍飛身而上,餘小尾一個閃身躲過,回頭就撞倒了那紅木桌,磕得呲牙咧嘴眼冒金星,此時江川已提劍三寸,不費吹灰之力将餘小尾擒下,劍鞘卡在肩胛骨上,無論她如何使力都動彈不得。
“姓江的!放開我!聽見沒有?!”
餘小尾氣急了,掙脫了幾下,只覺得肩膀上一陣撕裂的痛,舊傷掙開,她立時疼得跺腳,滿頭大汗叫出聲來。
“住手!”
陸輕舟推門而入,跨着大步走進屋裏來,中氣十足振聲道,“餘姑娘是海寧縣的恩人!有你這麽對待恩人的嗎?還不快放手?”
江川的力道反而緊了些,“此人乃山匪,少爺還是不要插手這事為好。”
“這事我管定了,現在就放開她!”陸輕舟毫不相讓,然而江川也沒有放人的意思,摁着餘小尾的姿勢愈發刁鑽,讓她連掙紮都掙紮不得。
“就算是山匪又如何啊?”
江川聞聲轉過頭來,此話卻是梁長風說的。
“梁大夫此話何意?”
梁長風抱着胳膊,懶懶地靠在門口,本是與他無關的一場好戲,只不過這不速之客他竟也識得,他一向最喜歡給人點鴛鴦譜了,揚着下巴點了點江川摁着的那位,“沒錯,是她請我來海寧幫忙的,要是沒有她一路護送啊,你這位宋姑娘大約也沒救喽。”
梁長風故意用了個“請”字,并且瞪了餘小尾一眼,後者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江川咬了咬牙,手上一推,把餘小尾推出了三步去,差點坐在地上。
餘小尾一手按着肩,反手照着江川的脖頸就想來一拳,不料陸輕舟眼疾手快地攔了上去,這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的胳膊上。
“稀飯!”這一擊在她的意料之外,心裏也急了,想要上前查看,不料他卻退了兩步避開——
“你快走!”
“可是你……”
“還不走,等着被關進大牢嗎?”陸輕舟幾乎用命令的語氣對她說,拽着她的胳膊往門外去,“還不快走!”
餘小尾走得一步三回頭。
他的眼中滿是焦急,一顆懸着的心終于在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的那一刻放下來。
也許連江川自己都不知道,在他決定放掉餘小尾的那一刻心中是如何想的。
此時他收了長劍,稍稍理了衣襟,仿佛什麽事都沒發過似的又在那張小圓凳上坐下來,雙眸下意識地朝那鵝黃色的簾帳望去。
他從前行走江湖,獨來獨往慣了,只因有這一身的功夫傍身,也從未有過命懸一線的時候。可就在剛才的那一剎那,當餘小尾突然出現在床榻前掀開簾帳的剎那,他握劍的手心微微出汗,從未有過的緊張感灌進心口,連動作都慢了半拍。
這不是他該有的狀态,也不是他該有的感情。
“此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陸輕舟揉着胳膊,和梁長風一前一後地往屋外走去,走兩步又轉過頭來,“時候不早了,不然我們先回衙門。”
江川扭過臉來沉聲道,“少爺不如先檢查一下傷勢,再回去不遲。”
而他的心裏,其實希望能一直守在這裏。
陸輕舟在桌前坐了下來,任由梁長風卷起袖子,露出不算健碩的手臂來,偏白的皮膚上明顯紫青了一塊,梁長風看了也不禁倒“嘶”一口涼氣,“小姑娘家家的,這下手也忒狠了。”
“她本來也沒想打我來着。”陸輕舟忍不住為她辯解。
“那是,這拳頭的力道要打在人的脖頸上,不死也得暈過去好幾天,說不定還得殘廢。”梁長風邊搖着頭邊啧啧道,“要我說,你若是真的想與她雙宿雙飛,也該學些拳腳功夫,留着防身也是好的……”
這話說是在損他,聽着心裏卻莫名暖暖的,“梁大夫今日點的鴛鴦譜還不夠麽?”
梁長風也不理會他,一邊從自己的藥箱裏找出尋常的藥油倒在手心上一邊說,“要麽就學點醫術也成啊,往後萬一被打個半死,好歹也能自救,保住小命。”
陸輕舟聽着他的絮叨,倒也覺得話裏話外帶着好意,笑道,“方才之事還多謝了梁大夫,替她解圍。”
“謝我作甚,若有這工夫你倒該想想,你與那位宋小姐之間的親事,該如何解決。”
這大概是陸輕舟最不願去想的一件事了。
梁長風雖話多,但偶爾也有說到點子上的時候,板着手指頭算了算,“小捕頭對宋姑娘的情義自不必說,你與那位餘姑娘也有些真情在,眼下只看宋姑娘的意思了……”
陸輕舟放下袖子站起身來,在屋子裏獨自走了一圈,心中盤算着。梁長風這話還在其次,倘若宋小姐來到海寧的事情傳到了宋家的耳中,陸家多半逃不脫幹系,倒是別說是親事了,若能不得罪宋家就算是萬幸。
梁長風一手撐着下巴,一臉八卦地湊上來,用之前跟江川說話的口吻原封不動地對陸輕舟,就等他一轉過臉來看着自己時,咧嘴露出一排小白牙,賤嗖嗖道,“要不,等宋姑娘醒了,我也替你探探口風?”
作者有話要說:
【土匪寨小劇場】
當餘小尾弱受一般回到山寨時,已是腳下不穩,眼神渙散,此時有兩個小兄弟麻溜兒上前來扶,“大當家的,您這是怎麽了?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
餘小尾慘白的嘴唇動了動,虛弱地聲音沒人能聽見,眼中轉着晶瑩的淚花。
“大當家的您說什麽?”小兄弟附耳上前。
只聽見耳邊飄過蒼蠅振翅般的嘤嘤叫聲:“我……一天一宿沒吃東西了……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