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醉裏看花花滿樓,癡狂
醉花樓中,四人圍坐一桌,當中的兩個都是女扮男裝的小姑娘,不由得叫周圍的男客不住地側目。在周圍莺歌燕舞的樂聲中,這一桌反倒提不起絲毫興致來,任那滿樓的賓客頻來去,唯獨他們四人死氣沉沉的,像暑日裏被曬蔫了的秧苗,沒半點生機。
成親本該是件大喜事,但準新娘子宋安寧的臉上卻是愁雲滿面的。
“要不你替我嫁了吧。”宋安寧喝了些酒,小腦瓜裏有些犯糊塗,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雙手拄着下巴想了半天,偶爾開腔引得另外三人朝她瞧過來,她一邊看着他們三個一邊認真地說,“反正我也無意這樁親事,你心裏又放不下他,正好陸老爺未曾見過我,豈不皆大歡喜?”
“我?”餘小尾指着自己鼻子苦笑了笑,“你看看你的模樣,再看看我這德行,能替嗎?”
“若是尋常談吐禮節,我可以教你啊!”宋安寧不以為然,自以為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不料卻被餘小尾潑了冷水——
“算了吧,嫁娶之事,哪有那麽容易的。”餘小尾一面飲着酒,腦袋裏都輕飄飄的,“就算我學得會那什麽行若扶風笑不露齒的,到時候你家送嫁的車馬一到,見我并不是你,你要如何交代啊?總不能把這張臉也換了吧。”
宋安寧想想覺得有道理,心情又低落下來。
“倒不如你去拜見陸老爺一回,舉止輕浮些,陸家世代都是極重禮數的讀書人,看見你潑皮胡鬧,估計就将這親事作罷了?”
“潑皮胡鬧的事情?”
“就比如,把陸老爺的胡子剪了什麽的……你敢不敢?”餘小尾好容易想出個主意來,比起宋安寧的主意庸俗多了,但雙眼依舊寫滿了真誠,眨巴着看着宋安寧。
宋安寧聽了,面上有些難為情,“這樣……不好吧,這招也太損了,要是讓我爹娘知道了,不得打死我呀?”
“也是。”餘小尾點點頭,畢竟宋安寧是大家閨秀,大約也做不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
“或者,你想個辦法,把陸小哥哥劫上山去,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陸老爺就算是不應允——”
宋安寧還未說完,餘小尾馬上搖頭反對,“不成不成,這種事情我又不是沒幹過,且就算生米煮成熟飯,人家稀飯兄弟又不是個大姑娘,能有什麽作用。”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要不你就乖乖嫁了吧。稀飯兄弟雖然平時膿包了些,但也是個絕頂的好人,你嫁給他,定不會虧待你的。”餘小尾漸漸洩下氣來。
苦坐了大半個時辰,他們已經想了十來種方法,但似乎沒有一種是靠譜的。許是老天都不幫着他們,倒不如認命了拉倒。
“喂,說好的幫我想辦法,你怎麽這麽快就慫了?”宋安寧聽餘小尾這就要放棄了,聲調都高了起來,“你們不是一向最講義氣了嘛?你怎麽不嫁啊?”
“我倒是想。”餘小尾苦笑了笑,“我也得有這個本事不是? ”
大戶人家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她就算下輩子都高攀不起。
“大當家的若是要想辦法就盡早,只怕時辰不等人吶。”小旋風憋了半天,聽她二人坐了這麽久都說不到點子上,不免心中着急,提醒道,“到時候若是陸縣令的信送了出去——”
“信?”餘小尾這一聽又來了精神,“什麽信?”
內衙的書房中,陸輕舟聽着父親陸天鶴的意思,心中卻早已飛到了院牆之外。
那封從芙晖快馬加鞭送來的宋大人的親筆信就擱在父子二人之間的書案上,宋大人措辭懇切,意思是既然兩家已有這樁親事在,如今二人也老大不小了,不如就成就了這樁喜事,也算不負兩家多年來交好的情義。
“宋大人此舉,也是為了維護宋家的顏面,”信上說的雖然好聽,但陸天鶴多少明白些其中的緣故,宋家女兒離家出走的消息若是在世家之中傳開來,不免遭人議論,“此事你怎麽看?”
“孩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陸輕舟聽了父親小半輩子的話,不知道為什麽,偏偏在這件事情上,心中是抗拒的。
“孩兒無意于宋小姐,若貿然結了這親事,只怕要開罪于宋家。”陸輕舟如實回答,只想着如何能将此事作罷,“孩兒平日事務繁忙,也實在沒有娶親的心思。何不就……緩緩?”
“若你擔心的只有這個,那倒沒什麽要緊的,姻親之事講究的是門當戶對,你也老大不小了。”陸天鶴轉而來到桌案前,提筆開始回信,“既如此,這事就算是定了下來,我這就回信給宋大人,商量一下婚期。”
“父親——”
“這幾日你也準備準備遷任麗舟之事,我會叫江川帶着我的手信親自送去芙晖,這一去怎麽也要半個月,衙門上下的雜事你也幫着料理。”
陸輕舟垂眉揖手,打算再想別的辦法,“那孩兒就先告退了。”
“你下去吧。”
陸輕舟邁出書房的門檻,正看見江川領命而來,二人在書房外打了個照面,江川擡手道一句,“少爺。”
陸輕舟一把抓過他的手腕,二話不說直接拽到了院中,江川不明所以,只能跟着走出幾步未有反抗,“少爺這是做什麽?”
陸輕舟松了手腕,江川立馬撤手回來,印象中陸輕舟從不是舉止輕浮之人,想來是有要緊事。
“這幾日芙晖宋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江川定神,垂眸回道:“宋大人聽聞宋小姐身在海寧,于是才修書一封快馬加鞭地送來,大概是想在消息傳到外界之前了結了此事,借着陸宋兩家本來就有的婚約做文章,以維護宋家的顏面。”
陸輕舟抱着胳膊,在江川面前走了幾步,邊聽着他說。
“可是小人看少爺的意思,是不想成這個親的,何不好言勸說老爺,委婉地将這親事給退了?”
陸輕舟不是沒有退婚的心思,只是站在父親的立場上,這事确實沒那麽容易被說動,無奈搖頭道,“對于父親而言,與宋家結親本就是好事,且顧及着宋家的面子,自然是退不了的。父親已經決意命你去芙晖送信,不出意外的話,今明兩日就該啓程。”
江川聞之心下一動,沒想到陸老爺對于此事處理得如此果決,難怪陸輕舟都覺得他沒那麽容易被說動。
“少爺打算怎麽做?”江川期許地看着陸輕舟,這倒是長久以來的頭一次,二人私底下商量些違背陸天鶴意思的事情。
陸輕舟沒有馬上回答,他抱着胳膊站定一會兒,覺得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要不然,咱們就幹脆把信截了。”
這一方酒桌之上,自是紙醉金迷的小天地,兩個姑娘本已經喝得半醉,宋安寧此時突然想出個絕妙的主意,于是坐直了腰板,心中不由得為自己的小聰明鼓掌,“你帶着自家的兄弟在官路上蹲點,等到衙門送信的出現,把信截下,我爹見不到信,此事自然就作罷了。”
宋安寧小口貼着碗邊,小小地抿了一口。
餘小尾認真聽着,但心裏卻打鼓,“主意是個好主意,可你爹收不到回信,陸老爺也收不到你爹的消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這倒不難,咱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半月後再寫一封假信送進海寧縣衙,就說陸家小哥哥死了。”
“啊?!”餘小尾差點一口酒噴出來,“這也太……損了吧……”
“總之想個什麽由頭都好,搪塞過去就是了。”
“你爹的字跡,你模仿得來麽?”餘小尾開始覺得這法子不太靠譜,“人家稀飯的爹可是書法大家,筆跡上稍有不同就能被看出來的。”
宋安寧聽說這絕妙的法子又被否了,立時又蔫下來,趴在了桌上。
“不過你模仿不來,倒是有人模仿得來。”餘小尾滿飲一大海女兒紅,酒碗落在桌上時“咣當”一聲響,“我看此事還需要稀飯兄弟的幫忙,是吧宋姑娘……宋姑娘?”
餘小尾推了一把趴在桌上的宋安寧,誰知她酒量實在太淺,眼下已經醉得睡去了。
“怎麽這就醉了……”餘小尾撇撇嘴,覺得有些沒勁,獨自又幹掉了一大海,打了個酒嗝。
衙門裏,江川與陸輕舟站在庭院中的隐蔽處已經很久了,兩人穿着一黑一白,像黑白無常似的。
庭院中正是木蘭花開的時節,滿樹的聖白花朵幽姿淑态,風起時細枝搖曳,簌簌作響。
“信自是要送去的,只不過不是父親寫的那一封。”陸輕舟思慮了半晌,已經想好了一個主意,只是在偷梁換柱這件事情上對于江川的态度并沒有太大的把握,“屆時你拿着另一封信送到芙晖的宋家,至于信的內容,我自有打算。”
陸輕舟想過了,如果梁長風當日所說的不錯,江川确實對宋安寧存有私心,那他便賭他會暗中幫自己這個忙,倘若江川執意遵從父親陸天鶴的命令不敢偏私,那他就要另尋個法子解決這事了。
——說不定會是個不那麽“溫柔”的法子。
不料,江川卻答應得很幹脆,“若少爺心意已決,小人依照少爺所說的去做便是。”
“江捕頭,門外有一個姑娘,說是來找你的。”此時一個衙役上前來傳話,見陸輕舟也在,便撤一步好生抱拳行了個禮,“少爺。”
“什麽人這麽大的膽子,竟闖到衙門來了。”陸輕舟随口一問。
“她說她叫紅豆,是芙晖宋家的婢女。”衙役如實回道。
江川與陸輕舟相視一眼,然後二話不說,邁開大步徑直往衙門口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種兩條線并行穿插的寫法不知道會不會引起閱讀不适感。
另,
在拒絕成親這件事情上,餘小尾和宋安寧居然成了好閨蜜。
畢竟友誼的小船都是從一起幹壞事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