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
乍一聽到這個名號,确實覺得有些耳熟,鳳景翎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第一反應是扭頭看了一眼天,鳳眸中隐約帶着些迷惑,凝神想了許久,末了才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聽說過似的,卻又沒什麽印象了。”
“不會吧!你這個鳳府的少主,竟然連江湖上這個名號都不知道!”梁長風馬上翻出一鄙視的嘴臉來,即便他自己也是現學現賣,也不忘在鳳景翎面前耍一回威風。
看鳳景翎一臉茫然的神情,梁長風盤膝在他面前坐好,開始把餘小尾一路上告訴他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講給鳳景翎聽,并且添油加醋了不少,更顯得此人的身份神乎其神:
駝山海蛟龍的名號,最早還是從雲臺傳出來的。傳說還是在太|祖皇帝登基時期,七國動亂,百姓叫苦不疊,從軍者征戰在外,死傷無數。
駝山有個姓餘的帶着幾個兄弟起家,在海上做起了倒騰藥材的生意,但卻專與官府對着幹,上好的藥材只賣給百姓不賣個官家,人們為了躲避兵役,紛紛跟随此人落草為寇,因為為人仗義很快招攬了一些人手,生意越做越大,也就在雲臺一帶有了個響當當的名號,因為姓餘又是在海上,所以才叫“海蛟龍”。
鳳景翎聽着聽着,才不由得略點點頭,“此人這麽做是想阻止戰事啊,我說怎麽聽着耳熟呢,原是家父生前說起過太|祖皇帝的事情,提及一二,可若算算年紀,怎麽也該有百歲了吧?此人還在世麽?”
“海蛟龍本人不在了,可餘家的一脈并未斷啊。”
梁長風這才把話說到了點子上,湊近了壓低聲音道,“這回去雲臺的路上,恰好遇上了黑風寨的悍匪打劫,可恰在此時,餘家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現在衆匪面前,一身黑衣戴着鬥笠,未出鞘的雙刀別于腰間,報上名號,只三言兩語便吓退了七八十個兇悍的土匪,最後留下一個潇灑而孤獨的背影。那氣勢猶如蛟龍出海,無人可擋啊!”
梁長風說得口沫橫飛,眼中冒光,“哎,誰讓我是救命救難的神醫呢,連大名鼎鼎的海蛟龍都站在我這邊……”
奈何鳳景翎聽着只是抽了唇角笑了笑,“一個人對付七八十個土匪?真的假的啊,事情在我琅邪的轄內,我怎麽不知道……”
倘若真有這麽實力強悍的一股土匪,他必率兵親自剿了他們不可。
“哎,你可別不信,那海蛟龍是什麽人物啊,想當年領着船隊在海上走貨,連官府都不曾攔下,對付個水匪更是小意思,可見勢力不容小觑。”
“船只出海必有公文,這夥人怕不是有什麽歪門邪道吧。”
梁長風聽他如此潑冷水,越說越沒勁,索性一生氣直接問,“你倒是想不想讓我幫你解決蔣家的事情?”
“想自然想,可是此事非同小可,上頭有陛下盯着,只怕沒那麽好解決。”鳳景翎老實答道,畢竟鳳家與蔣家交好,若不是棘手的差事,他也不至于如此焦心了。
“所以才需要駝山海蛟龍這號人物,不動用你的兵,在琅邪之外,又神出鬼沒的,倘若替天行道劫了這些流放的犯人,轉眼就找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躲上個三年五載。即便消息傳到了京城,你把責任盡數推到雲臺州府去,陛下最多斥責你一頓,也不會降罪鳳家吧?”
梁長風這番話倒是讓鳳景翎茅塞頓開,他身在其中做不得手腳,但這群山匪就未必了,此事若能成,反而救了蔣家上下一百七十多口無辜的性命,也算行善積德了。
“可是這海蛟龍的後人……憑什麽要幫咱們?”鳳景翎還是覺得不可輕信,畢竟梁長風這厮一向喜歡誇大其詞,十有八九是不靠譜的。
“廢話,因為她就喜歡幹那種替天行道的事兒,否則怎麽會從琅山就把我綁走啊?”梁長風心直口快,話說出兩秒後瞬間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雙眼睛小心地看了看鳳景翎。
此時鳳景翎眯着一雙鳳眼,嘴角挑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原來說來說去,你口中那個武功蓋世的海蛟龍,竟是跟着陸公子來琅山的那個小姑娘啊……”
梁長風暗罵自己多嘴,好不容易給自己塑造起來的光輝形象就這麽塌了。
“小姑娘怎麽了,不管怎麽說,人家小姑娘一人打敗七八個黑風寨大漢也是事實,可見她在一衆土匪當中的威望……”
“什麽?七八個?你剛才不是還說,七八十個?”
梁長風抿着嘴垂下頭,幹脆不說話了,真的是越描越黑。
“那就這麽定下了,我即刻命小白傳消息去。”
鳳景翎站起身來,拂去身上的塵土,大步流星地往竹林外走去,邊走邊急匆匆扭頭道:“這事多謝你提醒我,我欠你個大人情啊。”
梁長風借着這個由頭,吊兒郎當地站起身來,半開玩笑似的隔空朝着鳳景翎離去的方向喊話:“哎,人情就不必了,要不你把你妹妹嫁給我啊?”
不料鳳景翎扭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別的都行,就這個不行。你要再惦記我妹妹,信不信我把你一拳打進牆裏,摳都摳不下來?”
“哼,小氣……”梁長風仰頭翻了個白眼,繼續躺在泉水邊看他的醫書去了。
然而被梁長風誇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海蛟龍後人”,此時正躲在北涼山的寨子裏,和陸輕舟埋頭研究着偷梁換柱的營生。
《敵戰計》中有雲:诳也,非诳也,實其所诳也。弄虛作假只需替換其中的一部分,反而能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
似乎她能想到的,都是些雕蟲小技,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海蛟龍”并沒有半點聯系。
寨子的一間偏房裏,陸輕舟正襟危坐在案前,因為頭一次做賊所以格外心虛,握筆時手都有些發抖,連着寫了好多張都不盡人意,滿地的廢稿被風一吹卷得到處都是,好不容易仿着父親的筆跡寫了一封措辭委婉的書信,擱下筆的那一剎那被餘小尾搶了去,興沖沖地前後左右看一遍。
“沒想到稀飯兄弟還有這一手,果然讀書人就是不一樣啊。”
完成了任務,陸輕舟總算松了一口氣,故作輕松地笑笑,“我自小練字時,仿的就是家父的字跡,所以不算難事,只是這措辭,信既是寫給宋大人的,故而不敢過于老成,也不敢太謙卑。”
“好看好看,你這就帶着信下山,好生哄着那姓江的,我叫二狗子牽馬來送你一道下山,可不要誤了送信的時辰——”
陸輕舟接過那薄薄的紙張,想了一會兒又察覺出些許不妥,“字跡是妥了,江川那裏也再沒什麽可交代的,只是少了家父的印鑒,只怕會露出馬腳。”
“印鑒?”餘小尾眼珠滴溜溜轉着,鬼精靈的腦袋瓜裏又蹦出什麽好主意來,“你還記得你爹的印鑒長什麽樣麽?”
“記得是記得,可是——”
“尺寸幾何?陰刻還是陽刻?都有哪幾個字?單一個印夠不夠啊?我瞧着那些讀書人都喜歡在一張紙上敲滿了印,不如你畫出來給我瞧瞧。”餘小尾動作倒快,邊說這話就從案頭抽出來一張紙放到陸輕舟眼前,順便把筆也一并塞進了他的手中,“你畫,我再想辦法就是。”
陸輕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什麽辦法?你該不會是讓我畫一個朱砂的印在上頭吧?”
先是官道劫信,再是僞造印鑒,陸輕舟真的為餘小尾天馬行空的想法折服了,可是這印上去的和畫上去的,相差的未免也太大了些。
“哪兒啊,自然是讓你畫出個模樣來,我找羅叔仿着刻一個假的就是了。”餘小尾自信滿滿,“放心,以前我爹在海上運貨,出海文書的官印都是羅叔親手雕的,祖傳的手藝,又快又像,連那印上的斑駁都一模一樣。不然你以為餘家海蛟龍的生意是怎麽維持的,和官府的人硬碰硬?我們才不願吃那個虧。”
陸輕舟聽了,一時間啞口無言,莫非餘家在江湖上呼風喚雨黑白兩通的本事,竟是靠假造官印得來的?
“可是,私刻官印這種事情,是要殺頭的啊。”
“私刻官印是要殺頭,刻個私印又有什麽關系,況且我們當匪的,本來做的就是殺頭的營生,脖上只有一顆腦袋,砍一刀和砍兩刀,有什麽區別麽?”
餘小尾這番話,仿佛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了,可她自己卻不以為然。自小過慣了這種躲着官府的日子,只怕有一日就算是招安入了營中,也改不了這偷雞摸狗的性子。
她拍拍陸輕舟的肩膀,輕快道,“你快畫快畫,我找羅叔商量一下去,雕印鑒也是需要時間的,時間可不等人。”
陸輕舟無奈,提腕在紙上草草勾勒兩筆,再細細将邊角修齊整些,果然就有了個大概的模樣,若是換成了朱砂,或許還真的可以以假亂真。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陸輕舟把東西交到餘小尾手中,心中還是沒底,總覺得事情要穿幫。
“這樣就萬無一失了。”餘小尾滿意地點點頭,還邊走邊念叨,“哎呀,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地裏的蘿蔔長出來了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蘿蔔刻印,用完了還能吃,多麽低碳環保。
【另注】
诳也,非诳也,實其所诳也。——《三十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