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委屈是什麽
“穆然,你還好嗎?”沈鳴浩是在第二天的午後到了拘留所的,依舊是滿面愁容,口吻中彌漫着深深的疲憊感。
“不好,咳咳咳....”沈穆然掩着口唇咳了幾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适與病痛。
他想,至少這樣總能讓沈鳴浩多心疼幾分,況且,在自己的父親面前強裝了十幾年的堅強無事,他忽然不想再刻意裝下去了。
“我知道這裏面不好。”沈鳴浩苦澀地自嘲一笑,他以為他能夠搞定所有的一切,但這都只是他以為而已。
“所以快帶我回去吧。”沈穆然急切地道,聲線微有起伏,隐隐約約地委屈時起時落,“昨天我等了一天,以為你已經忘了我了。”
“穆然!”沈鳴浩擡起頭,對上沈穆然無光的眸子,欲言又止的樣子。
“爸,這裏面好冷,我不想待着了,有什麽話我們出去再說行嗎?”他一把抓住沈鳴浩的手,冰涼的手指仿佛是在證實他所說的寒涼并不是誇張的虛詞。
“外面的事情不那麽的簡單,所以,你在這裏多呆一個晚上好不好?就一個晚上,多給爸一點時間。”沈鳴浩反握住沈穆然的手,捂在手中,試圖傳遞些許暖意。
“咳咳咳......可是待在裏面,我難受。”沈穆然垂下眼睫,委屈更加肆無忌憚地嵌合到每一個字詞中。
一夜之間,因為身體越來越脆弱,使得精神也不特別好。
最近,他三番五次地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又在昏昏沉沉中陷入熟睡,他怕極了夢中出現的那塊青石板,上頭赫然刻着——愛子沈穆然之墓。
畢竟也只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兒,他還是懼怕死亡的。都說夢與現實總是相反的,他以此安慰自己,說服自己一次次入眠。
可是昨晚,他分明已經碰到了那塊石碑,冰冰涼涼的,毫無溫度,不似夢中,反而像是真實存在的。
“別這樣,爸真的是沒辦法,如果你出去了,輿論那邊是不會放過MG的。”沈鳴浩對着沈穆然的手哈了幾口氣,用力地搓了搓。
忽然想到了些什麽,把地上的紙袋子放到桌上,“而且爸給你帶衣服來了,穿上就不冷了。”
“我知道了,您去忙吧。”沈穆然掀開長睫,眸色再次死灰一片,聲音宛若蒙了一層散不去的陰霾,黯啞着道,“沒什麽,反正我從來都不是重要的人。”
“......”
這樣的上句永遠找不到合适的下句來回應,沈鳴浩抽動着嘴角,遲遲沒有作答。
小小的空間裏被怪誕的尴尬充斥,安靜到可以聽得清外頭的風聲。
“別怕,爸一定會很快帶你出來的。”沈鳴浩臉頰發燙,他知道,清楚地知道沈穆然真的很不好,可是,他別無選擇。
都說“創業容易守業難”,沈家三代積累下來的心血,怎麽能在他的手頭上毀掉?
“嗯。”沈穆然走到牆壁前,對着從小小排氣扇的孔中透進來光線晃晃神,釋然得道,“既然MG那麽要緊,您就不必在這裏浪費時間了。”
“好好照顧自己。”沈鳴浩起身,最後看了幾眼沈穆然的背影,有意無意地叮囑道,“不要任性,爸會盡快接你出去的。”
“我說過的,我從來沒有任性的資本。”
直到關門聲響起,他依舊保持着微仰腦袋的姿勢,目光渙散。
外頭的天空并不藍,是灰色的,要下雨了嗎?
“咳咳咳...”猝不及防地劇烈咳起來,咳得身體震顫不止,鐵鏽的味道一如既往地在口中蔓延開來,溫熱的液體漸漸順着嘴角滑落,一點一點砸落到水泥地上。
“撐住!”清冷的聲音自背後傳來,緊接着,便是強而有力的雙手托住他的身體,“要想救MG就撐到明天早上。”
“你是誰?”他努力地睜開眼眸,朦朦胧胧的人影映入視野中,看不清五官,只是一個大概的輪廓。
“包青天。”他扶着沈穆然坐到椅子上,掏出口袋中的帕子,拭去血漬,“我很清楚鳴浩是被人算計了。”
“你不審問我?咳咳咳...”沈穆然将腦袋擱置在臂上,眼皮垂下,呼吸更沉亂了幾分。
“一個将死不活的人能審出個什麽結果?”包青天遞給他一瓶礦泉水,略顯不屑,“将就着喝點。”
“謝謝。”他的修養永遠都好得令人發指。
“不客氣。”包青天翻開文件夾,翻了幾頁,眼睛稍稍眯起,瞅着沈穆然。
“你怎麽知道他是設計了?”沈穆然依舊沒有多少精神,始終閉着眼,也沒在意包青天的眼光。
“我跟他同學了七年,誰能比我更了解他?”似是回憶起青蔥歲月中的熱情光陰,包青天的語氣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沈穆然不答,對這樣的話題他顯然是提不起興致的。
包青天嘆息了一聲,撫着沈穆然的脊背,“當初我親眼看着你出生,是個健康的小屁娃子,怎麽現在小小年紀就搞成這樣?”
沈穆然答非所問,“幕後是誰?”
“你就這麽篤定我知道背後的人?”包青天挑眉。
“只是同學而已,犯錯與否你自然不能确定,除非知道了幕後主使,否則你是不會如此确定我父親沒有嫌疑的。”沈穆然撐開眼皮,又喝了一口水潤潤喉,等待着對方的答案。
“如果我猜的沒錯應該是柯靖藤。”包青天頓了頓,如實地回應。
“不可能!”前一刻還泱泱無神的沈穆然頓時清醒過來,蒼白的面上虛汗更密,強烈的不可置信散在言語中,“柯伯伯和我父親是至交。”
“哼哼,至交,你懂個屁!”包青天冷笑兩下,揉揉沈穆然的頭發,語重心長地道,“當初柯靖藤是我們的學長,他喜歡的女人喜歡你爸,後來還嫁給了你爸。”
“所以我媽是柯伯伯的情人?”
“什麽情人?那是他單相思,如煙又不喜歡他。”包青天的語氣詭異得很,就像是婦女談論起八卦一樣興致極高。
“就是說我媽差點就嫁給他了?”沈穆然從來不是什麽八卦的人,可是既然有人開了頭,他就不願意放過,不停地追問下去。
“小孩子家的,知道那麽多做什麽?”包青天卻不願再提起往事,“放心,明天一早一切就會真相大白了。”
“哦。”沈穆然再次把腦袋枕在臂上,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說說你的身體怎麽回事?”包青天扯開話題,思量着老友盡然肯把兒子送進了,必然是有深思熟慮過的,若是真的有個嚴重的病又怎麽可能把自個兒的寶貝兒子押進來。
“沒什麽,不中用了而已。”沈穆然敷衍了一句。
“胡說八道。”包青天嗔怪。
“該拿走的都拿出去了,也不知道還有什麽是能利用的了。”
“胡思亂想些什麽?”包青天嗤之以鼻,“你爸就是碰上了些麻煩,不得已而為之的,你也多理解理解,別成天覺得委屈。”
“委屈是什麽?”沈穆然語調不變,澀澀回答,“這玩意兒我沒嘗過。”
“包老大,外頭有個女的要見他。”張肯推門進來,臉上青黑未散。外頭的那個女人,死纏爛打根本打發不了,現在索性賴在辦公室裏頭各種鬧騰。
包青天再次狐疑地瞅了沈穆然兩眼,點點頭,似是看出了端倪,“女朋友?”
“不是。”斬釘截鐵地回答,“我都不知道是誰。”
真的不知道嗎?
“那她為什麽非要見你?”繼續追問。
“不知道。”簡潔明了的答案。
“得,不說算了。”包青天打開桌上的刀子,把尼龍外套披在沈穆然身上,“別和自己過不去,穿好了,在這裏難受了自己沒人會心疼你。”
“......”
“別悶悶不樂的,放心,你很快就能出去了。”轉過身,包青天對張肯說,“讓那個女的進來吧,注意一下時間就行。”
“好的,沒問題。”張肯可算是輕松了下來,終于解決了外頭的大麻煩。
“怎麽是你?”
來的人不是柯素媛而是薄若晴,這顯然不合常理。
“二少爺,你聽我說,時間不多。”薄若晴坐下來,四下張望了一下,将棕色的藥瓶塞到沈穆然手中,“這些藥是柯小姐讓我給你帶來的。”
“謝謝。”
“不客氣,好好照顧自己。”薄若晴繞到他身旁,俯下身子,“柯小姐說,她會幫你的。”
眉心驀然一蹙,“什麽意思?”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只說她不方便過來,請我帶一下話。”薄若晴亦是處于雲裏霧裏的茫然狀态。
“我知道了,你告訴她,不必勉強自己。”
到底柯靖藤是她的親生父親,幫襯着外人來對付自己的父親,她的心裏定然不會好受。
“好,您,您保重。”
薄若晴沒有呆太久,傳達完幾句話後
便匆匆離開了。
他看着藥瓶,會心一笑。
小時候柯素媛在沈家住過一段時間,因為性格的關系,很快地就和他們兩兄弟打得熱火朝天的。
“怎麽了?不高興啊?”
某個午後,他獨自蹲在後院的樹下,拿着一根樹枝在地上亂畫。
“沒有。”心情不好時,總是誰也不想搭理的。
“還說沒有,這嘴巴都要掘到天上去了。”柯素媛因為大了他幾歲,又喜歡擺出姐姐的架勢,所以,順理成章地撸着他的頭發,學着大人的樣子,“然然怎麽了?跟姐姐說說好不好?”
“爹地媽咪都喜歡哥哥,不喜歡我。”
那時候,他好像是這樣說的。
如果說小時候他有不高興的時候,大多數是因為沈墨初。
幾歲大的孩子而已,總是免不了嫉妒。
“我知道哥哥身體不好需要照顧,可是我也想聽床邊故事。”
“原來是這樣啊!”柯素媛笑出聲音,“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
“哼,你也是壞人!”他怒了,更加委屈。
“好啦,別生氣,這個給你!”
她掏出了一個小藥瓶,棕色的,裏頭裝着黑色的顆粒,煞有其事地道,“這是魔法藥丸,吃了這個就會變得快樂,想要什麽就會得到什麽。”
“騙人。”他才不吃這一套。
“真的,相信我,今晚阿姨一定會給你講床邊故事的。”她拍胸脯保證。
将信将疑中,他吃了一顆。
果然,他如願以償。
之後,他說,“素媛姐姐的巧克力真好吃。”
再後來,每天早上起床時,他都會發現床頭桌上擺着這樣的一瓶巧克力。
柯素媛在他家住了兩個月,他收藏了十八個這樣的瓶子。
剛好,這是第十九個了。
他們相識的時間,大約就是十九年吧!
他打開蓋子,晃了晃,倒出一顆含在口中,甜的,略微發澀,一如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