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無關信任
“咳咳咳...”
又是黑暗的地下室裏,沈穆然對于這裏實在過于熟悉了,陰冷,無溫,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此刻格外的諷刺。
他衣衫單薄,如一棵風吹即到的枯樹一樣,緩緩地扶着桌案,靠着濕潤的牆站起來。黑天昏地,他止不住咳嗽,抑制不住地雙腿發軟,重新跌倒在地。
眼眸半阖,他幾乎要再次昏睡過去,沒有苦痛,沒有煩惱,等待着就此長眠的安然。
迷迷糊糊間瞥見了牆上的電子挂歷,一月三十一號,九點二十分。
如果所記得不差,十點,柯氏那邊就會準時召開記者招待會,然後以老友互助的意思正式入駐MG。
幾天前,他抛售了手頭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柯靖藤果然上鈎,萬事俱備,只等收線,可是,似乎昨天他被人算計了,醒來時便身處倉庫。
童如煙終究還是不信他,即使他用自己的性命發誓,保證MG會度過難關,可是他始終不被信任。
他試着再次起身,費盡全力走到門旁,卻發現門被反鎖,而手機也早已不再身邊,他沒有絲毫轉圜局勢的餘地。
靠着牆滑坐到地上,輕笑出聲。明明一切就快結束了,明明就要恢複以往的安寧了,偏偏,老天依舊和他過不去。
“然然,然然。”
沈墨初敲了敲門,不安地掃視了一下周邊,終于壯大了膽子,打開了門。
進去後他并沒有一眼就發現沈穆然,不免煩躁起來,昏暗的環境更讓他慌亂,“穆然?你在不在?穆然?”
“哥,我在,咳咳咳......”沈穆然費力地抓了抓沈墨初的褲腳,只是說了幾個字,複又劇烈地咳起來。
“然然,你,你怎麽樣了?”沈墨初手忙腳亂地,只覺得沈穆然渾身都很燙,眼淚一下子湧現,“怎麽這麽燙?是不是很難受?”
“哥,出去,我,咳咳咳......”沈穆然幾乎沒有發出什麽聲音,只有淺淺的氣流在空氣裏震動。
“你別怕,媽晚點從柯伯伯那裏回來我就讓她放你出去。”沈墨初把外套脫下來蓋在沈穆然的身上,更緊地摟着他。
“不行,不......咳咳咳......”沈穆然腦袋微微後仰,妄圖得到更多的氧氣,喘息困難,“哥,你是沈家長子,你......咳咳咳......你要,救MG。”
“別說話了,媽會想辦法的,你好好休息好不好?”沈墨初開始不停地掉眼淚,他什麽都不懂,他只知道弟弟很不好,他卻完全沒有辦法。
“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你都要記,記下來,咳咳咳......”沈穆然面色幾乎透明,冷汗不斷,身體發顫,目光卻是異常地有神。
“我不懂,我什麽都不懂,然然,你說我要怎麽才能不讓你難受?”沈墨初忽然嚎啕大哭,束手無策的感覺讓他崩潰。
“不要哭,哥,聽我說,這樣做......”
“感謝大家百忙中抽出時間來參加今天的會議。”柯靖藤入座,友善地朝大家揮揮手,“有什麽問題大家可以盡情地提出了,我會盡力一一解答。”
“請問柯總裁,此次您慷慨解囊的原因是什麽?”記者A。
“沈總裁和我是多年的老友,我自然是要幫忙的。”柯靖藤笑容可掬,看起來還真是個正人君子。
“沈夫人,聽說您向來不問公司事物,這次怎麽會親自主持大局呢?MG總經理沈穆然今日身在何處?”記者B。
“穆然那孩子最近身體不太好,我受董事會委托上臺的,多虧了柯先生的相助。”童如煙略顯尴尬,這種場合她總是感到厭惡,但又實在無奈。
“這次沈夫人将手上的部分股份轉于柯先生,是在兜售股份嗎?”記者C。
“自然不是,待到MG撥開雲霧時我将歸還這些股份。”柯靖藤面不改色。
“幾天前我弟弟沈穆然曾經抛售了手頭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不知柯伯伯對這件事可有耳聞?”沈墨初推門而入,聲音隐隐發顫。
柯靖藤眉心微攏,眼前的沈墨初一身正裝,風度翩翩,與之前孩童心智完全不同,本着量他也翻不出什麽簍子的篤定,便答道,“我聽說了。”
“穆然抛售的股份統統進了一個匿名的賬戶,剛巧這個賬戶是您的兄長的,而您的兄長如今是一名無法自理的植物人,柯伯伯,這件事您可以解釋解釋嗎?”沈墨初接過小季手中的文件夾,翻開後展示給記者。
“墨初,你大病初愈,有些事情怕是搞錯了。”柯靖藤發現了些不對勁。
“MG涉嫌使用低劣材料一事現在還沒有查清楚,柯伯伯這麽快就決定入駐MG恐怕并不妥。”沈墨初走到臺上,俯視着柯靖藤,氣宇軒昂。
“墨初,別鬧!”童如煙靠近沈墨初,有些慌亂。
“柯先生,請問您為什麽要私下購進MG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呢?”記者D。
“您的目的真的只是幫助老友度過難關嗎?”記者E。
“這位先生,您是沈穆然先生的哥哥嗎?為什麽之前一直沒有出現呢?您處于MG中怎樣的地位呢?”記者F。
“我是沈家長子沈墨初,之前因為疾病一直在修養,但我一直很關注經濟動态和MG的發展。按照沈家的慣例,應該......”
沈墨初頓了頓,喉結浮動兩下,手不自覺地緊握,“應該是長子,也就是由我繼承MG。”
“哥,你記住,不要慌,不管,不管他們問什麽,都不要怕。”沈穆然幾乎昏死過去,在車上努力地打起精神,反反複複地告誡他。
“你知道的,MG我根本不懂,那是你的。”沈穆然軟軟地靠在他身上,沒有多少生氣,他知道他很難受,因為他可以感應到。
“記住......不是我的,是你的,咳咳咳......”沈穆然咳得撕心裂肺,他慌忙抽出帕子來,果不其然,帕子中留下了血色一片。
“哥,不要,不要讓我白辛苦這麽久好不好?”
“好,我答應你,但你一定要活下去。”他穿上外套,下了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張叔,拜托你一定要把他送到醫院。”
“要怎麽做你拿捏拿捏主意吧。”眼看着記者們開始撕開光鮮的表面暴露不光彩的事情,柯靖藤心急了幾分。
“這......”童如煙進退兩難,若不合作MG已經奄奄一息,若是合作柯靖藤豺狼虎豹之心着實難以度量。
“媽,不可以,然然會有辦法的。”沈墨初滿是祈求。
“他有辦法?”柯靖藤嗤笑一聲,目光憐憫地憋向沈墨初,“你奪了他的MG,他會放過你嗎?”
柯靖藤拿出一只錄音筆來遞給童如煙,“你們不妨聽聽沈穆然想做的是什麽,決定之後再來找我吧。”
辦公室裏,童如煙聽完了對話,癱坐在沙發上,前所未有的疲憊。
“媽,這一定有誤會,穆然不會這樣做的。”沈墨初抿着薄唇。
“你要和柯氏合作,兜售你父親手中的股份?”
“沒錯。”
“為什麽?這很冒險。”
“我喜歡素媛,素媛也喜歡我,既然這樣,風險就會很小。”
“你要娶我的女兒?”
“兩情相悅有何不可?”
“沈家向來都是長子繼承家業,你恐怕沒有那個能力。”
“沈墨初只是個傻缺,除掉他不費吹灰之力。”
錄音筆中的聲音在靜谧的辦公室裏顯得格外刺耳,不知道這段對話重複了第幾次,無法看到沈穆然當時的表情,但從聲音裏他應該是高興的。
對話還在繼續,童如煙将桌上所有的東西掃落在地,宣洩怒意。
“媽,別這樣,一定會有辦法的。”沈墨初不知所措,他一邊相信沈穆然沒有做那些事,而另一邊鐵證如山。
他無法想象剛才沈穆然拼了命也要保住MG的樣子是假的,明明那麽虛弱,卻對他百般祈求。
“辦法?”原本她以為沈穆然不會如此惡劣,可是這一切只是一個局!
沈穆然自導自演的一場大戲!
醫院ICU病房外,護士極力阻擋着童如煙,“您不能進去,夫人!”
童如煙雙目泛紅,警告着,“不許進來!”
“嘭!”的一聲,病房被徹底的關緊反鎖。
護士長心急之餘,脫口而出,吩咐道,“快去請陳毅醫生過來。”
“陳醫生剛剛下班。”
“打電話讓他過來,把情況告訴他。”
“好!”
沈穆然戴着呼吸機,面色死灰毫無血色,軟軟地半躺在病床上,胸口的管道纏繞不清,數量可怖。
童如煙當然不會知道,沈穆然剛剛經歷了生死的考驗,她理所當然地不認為兒子早已虛弱不堪,只當他還在演戲。
此刻,她只有滿腔憤怒與失望,沖動之下,她摘掉了呼吸機,可怖的機器鳴叫聲頃刻間響起,刺痛耳膜。
沈墨初在外面,聽到聲響不停地拍打着病房的門,“媽,你別這樣,媽,開門啊!”
脫離了呼吸機,沈穆然開始粗喘起來,胸口劇烈的起伏着,陣陣喘鳴與警報聲相融合,細微難查卻真實存在。
似是疼痛到了極致,沈穆然反而睜開了眼眸,狹小的眼縫中模模糊糊地顯現出童如煙的輪廓來,“媽......”
“為什麽要這麽做?”童如煙按住他的雙肩,用力地搖晃起來。
聽完錄音後,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沈墨初日常中所有的維生素,奶茶粉,慣用的一切東西都送去檢查。
竟然真的在維生素的膠囊中檢測出了阿司匹林,量不大,但如果長期服用,便會引起凝血功能障礙,最終因為自發性出血死亡。
“痛...”沈穆然聽得并不真切,開口時只剩下這個字。
“你說,你為什麽要下毒害你哥?”不知是不是因為被觸動了什麽,童如煙松開了手。
失了支持的力氣,沈穆然斜斜地歪倒下去,無力地靠着床沿,因為缺氧面色浮起不正常地醉紅。
“這瓶膠囊怎麽回事?”童如煙從包裏拿出維生素,搖了搖,藥粒互相碰觸發出“沙沙”聲,尤為凄涼。
“如果我說......說不知道,您會......相信......嗎?”沈穆然死死壓着胸口,費力地睜着眼。
童如煙笑出聲來,眼淚漸漸滑下,濕了兩頰,“我以為你至少不會再傷害墨初,原來是我想多了。”
“咳咳咳......”沈穆然撐着床鋪支起身體,手背上的針因為用力而回血,一抹怪異的笑容挂在面上,“要我怎麽做......才會相信我......”
童如煙打開瓶蓋,擡起他瘦削的下巴,幾盡殘忍地将他的齒關撬開,“吃下去,吃下去我就相信你!”
“咳咳咳......”惡心感湧向喉間,血腥氣如故,沈穆然奮力掙開童如煙的鉗制,捂住口唇,壓制着翻騰的欲吐感,許久,奪過藥瓶,眼神沉靜,“我自己......可以吃,不需要勞煩您。”
下一刻,他将瓶中的膠囊倒出幾顆,合着桌上的水,優雅地吞服。
一次一次,不間斷地重複着,表情始終是淡淡地笑容。
明明是笑容,卻冷得駭人。
童如煙将藥瓶掃到地上,只餘下了少數的幾顆,允自平息着複雜的情緒。
“如果您信我,就給我三天。”
“好。”童如煙擡起眸子,“但我不是信你,只是束手無策。”
沈穆然笑容更歡,緩緩地拔掉身上的管道,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你們始終不會相信我......”
“然然,不要這樣!”護士在驚慌之後拿出備用鑰匙打開門,沈墨初第一個進了病房。
“你只有三天的時間。”童如煙再次提醒了一下,理了理微亂的頭發,離開了病房。
“都不相信我。”沈穆然眼神無焦距,只是重複着一句話。
“我信你,我信。”沈墨初輕易地拽住他的雙手,制止了他的動作,根本不需要多少力氣。
突然的,一股力道砸向他的臂間,而後,便是陳毅将他推出了病房,過程太快,他來不及思考,就被一扇門格擋在了外頭,只能聽到病房裏頭傳出的一串串不明意義的對話。
“腎上腺素一劑。”
“快,呼吸機調試。”
“不行,先吸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