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漢華章(26)

兩個少年的友好交流并未持續太久, 窦嬰順着仆役們的指點跟了出來,見夏安然和窦皖關系良好的樣子心中卻是警惕。

他已經發現了,中山國這地方人才匮乏, 雖然此次經過了擇選補充了一批新人,然而新老之間尚有交替, 一時半刻還不得用, 所以哪怕他是外人,哪怕他還算是朝廷之人居然都被拉了壯丁。

中山國缺人缺到喪心病狂得就連他小侄子都想要挖的程度, 現在又看到兩個小孩手拉手的模樣, 讓窦嬰覺得刺眼無比, 立刻假笑着借口要讓小侄子整理行李把兩人的手拆開。

待到小少年進了房間此處只剩下夏安然和窦嬰二人時,氣氛陷入了沉靜,小皇子走近了兩步, 立在了下風之處。

窦嬰輕輕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在此動作的掩飾下輕聲說道:“殿下不必憂心,陛下睿智, 定不會為歹人所騙。”

小皇子擡頭望天,深深吸氣:“我知。”

“魏其侯, 寡人前些日子輾轉思索, 忽而想通了一件事。”

“臣願聞其詳。”窦嬰有些好奇小國王想了什麽,卻不防夏安然買了個關子, “本王暫且不說,待到時機成熟吧。”

正當二人說話間,忽而就聽到等得不耐煩的馱馬打了一個響鼻。循聲看去的窦嬰頓時一愣,怎, 怎的這麽多的馬車?

需要由兩匹馬才能拉動的大車上頭塞滿了物件,他一眼看去竟是看到了同樣規制的約莫有八九輛。男人美髯之下的唇角經不住抽了一抽:“殿下, 此又為何物?”

夏安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頗有些你這莫不是明知故問的味道:“蠟燭呀。”

男人震驚了:“這,這些都是?”

“那倒不是。”夏安然艱難地将自己的臉蛋從圍脖裏頭扒拉出來言道,“蠟燭僅僅壹貳兩車,其餘均是瓷器。”

見窦嬰表情猛然間僵硬,夏安然誤以為他這是嫌重不願意帶,忙說:“魏其侯莫要擔心,吾已令人将之裝箱,其可耐運輸……”

“殿下,”窦嬰打斷了他的話,對于小皇子眨巴眨巴眼睛看起來極為無辜純善的模樣,他深吸一口氣,“可否讓臣看看,這是甚瓷器?”

啊,對哦,叔叔到這兒以後都忙着擇選人才,還沒看過他鼓搗出來的白瓷和青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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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然看了看貨運車,再看看一臉嚴肅的窦嬰的臉,忽然有一點點心虛。

最後窦嬰是帶着一臉複雜離開的。跨出門檻時,踉跄了一下的魏其侯,還有他魂不守舍的表情成功驚吓到了來尋人的郅都。然後等小國王給他比出瓷器的口型後,郅都也露出了同情之色,再一想幾月前他也是一般反應,當下心裏頭有些不是滋味。

好在魏其侯呆坐半響後很快就重啓成功,又恢複到他穩重直爽的人設,只是看着夏安然的眼神總有些意味不明。見狀郅都微微眯了眯眼,他和一同來送信的的翟邑交換了一個眼神,片刻後,原本想要随魏其侯北上的隊伍裏便換了一人。

這一番改動,并未驚動任何人。

夏安然這次讓人帶入京中的便有那個白菜。

說到這兒,之前他犯了個錯誤,還是窦嬰指出的,他以為是白菜的蔬菜在此時尚且叫菘。之前他之所以沒有被人糾正是因為此處工匠都以為白菜是長安的叫法,再說他是國王,別說拿着菘叫白菜了,就算是指鹿為馬又有誰敢糾正。

但如果要送入宮中這個差錯便不能有。

莫名失去了一個白菜賣點的夏安然失落極了,不過轉念一想自己逃過了一個類似于“何不食肉糜”的教育子孫典型案例之時,又有些慶幸。

除了整理行李,夏安然還讓人緊急磨出來了一堆的米粉讓窦嬰帶回京城給家裏的人帶去,其熱情程度絕不亞于出門玩搜刮紀念品的熊孩子。

對于窦嬰的推拒,夏安然直接了當地給人硬塞車上了。

他對此振振有詞:

“長安以粟飯為主,祖母和父親年歲漸長吃那些粗糧不易克化,米粉乃稻米浸泡後研磨蒸煮而成,再精細不過。叔父也知,我中山國本就産稻,此等飯食談不上奢靡。”

“這些已經曬幹了,又本就是熟的,只需要泡水軟化再以湯料輔之便可。”小少年一派認真地說,“這東西易腐,也只有冬日可帶,若是魏其侯旁的節歲來還沒有呢。”

窦嬰笑了:“這倒是我來的巧了……”他回頭看看穿的毛茸茸的小殿下,又看看一整個車隊,再一看熱熱鬧鬧的盧奴縣大街,心中有一些複雜。

這兒雖遠離長安城,比不得國都熱鬧,然生活平靜,沒有參加不完的宴會,算不完的人心。

他在這裏的時間多半忙碌,偶爾空下來便圍着火爐吃吃栗子,亦或者卧于暖炕之上看看書,再去書院看看其招生前的準備活動,着實清閑。

戀戀不舍的情緒不過幾息,過于清閑的地方的确是最容易磨滅人雄心壯志的地方,他一搏仕途之心未死,此次離京本非他所願,有此收獲已能談得是吉非禍,何必再要貪心。

他吐出一口氣,那一抹惆悵同留戀便如同這一縷白色霧氣一般散在了寒冬的空氣中,只片刻後,他便挂上了從容的笑意翻身上了馬車。

公元前153年,景帝前元四年,二月初,此時整個漢庭都在為着一歲之中最重要的春分日祭日忙個不停。

而長安城未央宮之中,這個大漢朝最尊貴的男人,此時只覺得腦仁一抽一抽地疼。

他方才下達了宣魏其侯窦嬰觐見的指令,正是這一道指令讓他覺得全身都不舒坦。

魏其侯窦嬰,堅定不移的保皇派。

耿直又老實,說話做事都不帶轉彎的。

前些日子,因為立太子之事和窦太後杠上了,劉啓趁着窦太後還未下達懿旨趕緊将人送出京去,丢到了他的九兒那裏去。九皇子劉勝剛剛就藩,國內事務定然亂七八糟。

若是窦嬰足夠聰明,就該想辦法在那裏留上些時日。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不過三月不到,這還是算上來回時間,窦嬰便回了長安城。

窦太後在他将人派出城後足足生了小半個月的悶氣,好不容易才算被安撫下來,又借此由頭,朝中諸多臣子都上書太後,反對劉武被立為太子。時機已然成熟泰半,大漢的帝王原本準備這幾日便下诏,立皇長子劉榮為太子。

你說這窦嬰怎麽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就這個時候回來呢?

劉啓一臉鬧心地想。

回來也罷,還大張旗鼓,帶了好幾輛大車入京,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誰不知道你是為什麽出京的,去的又是哪兒,這一折騰,估計自己的小兒子都要被牽扯起來。

劉啓此時就覺得一腦袋的官司,煩躁不安。

此時,腳步聲傳來。

已經換上侯爵朝服的窦嬰自殿外走來。對上劉啓不善的目光,窦嬰尴尬笑了一下,随後俯身作揖:“臣窦嬰拜見陛下,願陛下長樂無憂,”

“哼哼,”劉啓哼了兩聲,語調頗有些陰陽怪氣,“窦嬰啊窦嬰,你可知你這一來,朕便無法長樂,也沒法子無憂啦。”

窦嬰聞言并不惶恐,帝王的小情緒全在他意料之中:“陛下,臣為您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保管陛下聽了歡喜無限。”

哦?

劉啓這倒是真的好奇了。窦嬰雖有些喜形于色不夠沉穩,但不是個喜歡誇誇其談之人,說話也頗為保守,這倒是他第一次聽到,窦嬰用這樣帶着肯定的誇耀語氣說話

既然他這般說,應當是當真有了什麽好消息。

帝王有了幾分興趣,他微微擡手,示意他站直了說話。聯想到窦嬰去的地方,他有了些許猜測,便直接問道:“是勝兒那擇才之法出了結果?”

“勝兒可是尋到良才?”

确實找到了,還挖了您的牆角。但這句話,窦嬰傻了才說,他極為圓滑地回了一句:“若論良才彙聚之事,又有何人能夠比得過殿下身邊的。”

劉啓沒有理會這一句拍得不太高明的彩虹屁,他只示意窦嬰有話直說,于是窦嬰讓人搬進來了一個木箱,他側行幾步,将之打開展示給劉啓。

這是滿滿的一箱蠟燭。

男人挑高了一邊的眉毛,覺得有些不明所以。

蠟燭雖然昂貴,但也不至于到能夠讓堂堂魏其侯一個侯爵如此姿态。他就着堂內的燈光,掃了一眼那一箱蠟燭,目光忽而凝住,不知是燈光之故還是旁的原因,劉啓只覺得那燭的顏色有些不同尋常。

一個念頭在他腦中轟然炸響,男人猛一擡手,在侍從的攙扶中站起,他快步行至那一箱子邊上,親自拿起了其中一根颠了颠,又湊近嗅之,細細斟酌片刻後心中多少有了數。若真如他所想,那窦嬰的确是幹了一件大善之事。

他将蠟燭放回來箱子裏面,袖手而立:“說吧,怎麽回事兒?哪兒來的?”窦嬰也不敢再賣關子,他姿态恭敬地将這些蠟燭的來歷說了個清楚。

一聽到事情又和他九兒有關,劉啓在心中暗自尋思,在宮裏面可看不出來呀,他這小兒子是這麽能搗鼓東西的人嗎?

先是造紙,緊接着便是火炕,現在又是蠟燭。

劉啓接過窦嬰遞上以紙張書寫的表書細細翻看,當他看到此物造價時,眼睛登時一亮,心情更是随即飛揚了起來。

窦嬰以第三者的觀察角度将如何制蠟書寫了一番,其原材料于帝王看來可謂唾手可得,既不昂貴,也勿須費心照料,甚至可以說是取漆的附加産品,确可使之。

至于燭和燈之間,哪個更為廉價還需要整合國內漆樹數量重新規劃。但是知道漆果可用,自大益于民生,于官府有利,對民間百姓更是多了一份收入。

雖然窦嬰一副這是中山國能人的手段,劉勝不過是撿了桃子的意思。但是劉啓何等聰慧,又怎能看不出這是誰人手筆?

小兒子在臨走前從薄皇後那兒帶走了一批圖書,薄家出了一個太後一個皇後,底蘊、勢力均不亞于現在的窦太後,能被薄皇後收藏的書冊幾乎本本精品。

小兒子離京時候的車隊大半都用來放竹卷了。恐怕就是因為如此,小兒子才開動了腦袋瓜子,若非如此,只怕他想要看到這紙張還要等上好些個時日。

天寒地凍,王宮未建,于是倒騰出了火炕。

他派給小兒子的手下寥寥,且中山國并無原屬的王室官吏,一切都要重頭再來,小兒子被派去的時間又是秋冬,為春日大祭他必得擇才。

若非如此,小崽子也不會想出這般擇才之法,更不會向他求助。

劉啓哼了一聲,心中有幾分這兒子戳一下動一下的恨鐵不成鋼,但更多的卻是一個老父親的自豪。

畢竟他兒子無論怎麽滴,都是個人才。

當然這份自豪之情他是不會表露出來的。劉啓眼睛一轉,以奏書角指了指另一口箱子:“這也是蠟燭?”

“并非。”窦嬰側身開箱,将裏頭的一個錦盒交給了走上來的內官,後者接過後轉遞到帝王身前。劉啓擡擡手,示意宦官将之開啓,錦盒被打開的一瞬間室內仿佛都亮堂了。

劉啓作為一國之主,尋常生活并不奢靡,但這并不代表他的審美上有一星半點的問題。

況且無論審美有沒有問題的人,在看到這一尊瓷白菜的時候,都不會有贊美之外的想法。青釉和白釉相互疊加的制品,便是在現代也能當做是一件藝術擺件,遑論如今。

劉啓雙手上挑,稍稍一抖讓衣袖落下些許,此舉是他生怕因為衣料的一個抖動會拉扯摔碎這一件珍寶。作為皇帝,他觸手所及過的奇珍異寶并不在少數,巧奪天工者更是不少,但其中,卻沒有少有一件能夠像這一尊一般美到讓人覺得觸目驚心的程度。

他雙手捧起了這一尊玉白菜,小心翼翼地以指尖觸碰過其菜葉的弧度。

從雪白的菜梗,到帶着綠意的菜葉,及至最後有如凝聚了一汪清水的葉子尖,于他指尖所及之處,釉料嚴絲密合,全無拼接的痕跡,如此便證明這是一件同時燒鑄出來的瓷器,如此更為難得。

當發現了這一點之後,劉啓于心中深深地嘆息。他的目光流連于上許久,方才将這一尊瓷器放回了錦盒之中,不無唏噓地在虛空中點了點此物,下判定道:“寶物果真迷人心智,”

窦嬰非常理解他的想法。

事實上,若非在夏安然那一邊他看到了各種各樣的瓷器,其中不乏精品,看多了耐受能力便也提高了。他在見到這一樣東西的時候,第一時間的想法也是占有。

劉啓閉目站立,花了些時間穩定了下心神,再睜眼的時候看這一尊瓷器的眼神已經帶了些許淡然。

他修身養性多年,又為太子整整二十二年,這一番人生經歷給他帶來了別的帝王所沒有的財富,那就是——克制。

對于權勢的克制,讓他能夠忍受薄氏家族的桎梏,也能夠忍受太後屢次幹政。

對于感情的克制,能夠讓他在之後對于心愛的寵妃,說殺就殺,全不容留情。

對于物欲的克制,使得他成皇多年,內庫所藏,依舊貧瘠。

正所謂上行下效,正是文景兩位帝王都有這樣的品性,他們克制自己,沒有放縱自己身為帝王的欲望,才給了百姓不被幹涉的自由發揮,方才造就了文景之治。

帝王苦笑了一聲,只覺得自己多年修身養性毀于家裏臭小子的一件上供。若小兒子在他面前,自己一定要捏捏他那小肉臉,再戳戳他的小腦袋瓜,看看能不能把腦袋瓜裏頭的點子再戳出來些。

在腦中補完了這一幕後,劉啓感覺心裏頭舒坦不少。

示意人将錦盒之蓋合上,遮蓋住了瓷器的光芒後,他又看了眼木箱子之內的另外幾個錦盒,這次他讓人一口氣将之全數打開。

對比之前巧奪天工的瓷白菜,剩下這些東西只能說稀松尋常,被突然之間提高了閥值的漢景帝,在看到這些純白色的瓷展時心中已經淡然。

他雙手插于袖中,面上無甚表情,但他看向窦嬰的眼神卻深邃異常:“說說。”

窦嬰又掏出了另一封書信:“陛下,臣方才所說的可讓陛下寬心之物,并非是這些瓷器,而是這一份文書。”

景帝也不等內侍轉交直接自己接過。見他擡手,窦嬰忙躬身向下,雙手高高舉過額頭,以示臣服無害姿态。

劉啓展開一看,小兒子的字跡落在紙上。

這字倒是長進不小,倒有了幾分風骨,帝王一目十行快速掃過。

因為這并不是正式的奏書,夏安然并沒有按照藩王上奏的格式來書寫,反而是使用了一種更為親密的語氣。他在上頭寫了幾句自己的日常生活,又關心了一番老父親的身體健康之後,便口氣輕松地像他爹介紹了自己的大發現。

在看到中山國環境得天獨厚,可大量産白瓷,并且匠人們研發建造出了可以用來穩定燒瓷的常窯之後,劉啓的原本不經意之間蹙起的眉一點一點舒展。劉勝只寥寥數語,但是卻将他想知道的信息說得清清楚楚。

可量産。

帝王保養良好的手指,從這個三個字下面緩緩滑過,他垂目沉思良久,才開口說道:“窦嬰,勝兒讓你将這些東西帶到京城來,所為為何?”

見窦嬰張口欲言,男人忽而豎起食指,以指尖點了點他:“想清楚了再說,朕的兒子,朕心裏清楚。”

窦嬰心中一凜,将那長長一段原本打好腹稿将劉勝小皇子塑造成尋常貪玩小孩兒,想要做出些功績便急匆匆展示給父親看的形象給噎了回去。

他心念驟轉之間,坦誠說道:“陛下,殿下就要臣來問上一問,可否以瓷器與匈奴做些交易。”

劉啓聽聞此言卻并不表态,面上毫無表情,看不出喜怒,就如同什麽都沒聽到一樣。

但只要沒有當場發怒,便是好消息,更何況話已出口,便如覆水難收。窦嬰只能硬着頭皮在帝王這樣的不明反應下繼續說話。

他将夏安然送行之時的只字片語同他說了,中山王想要用瓷器換回被匈奴擄走的邊民,如若可以他還想要換來牛羊畜,以及被匈奴擄走的外族人。

“外族人?他要外族人作甚?”

“臣不知,許是殿下年紀小,沒見過外族人,便想要聽一聽外頭的故事吧。”

“呵……”

劉啓輕笑了一聲,并不予點評,他緩緩轉過身,向着主座走去,藏在袖中的指尖卻一直在摩挲着小兒子寫的這封信。

就在窦嬰以為這一關已經過去之時,忽然聽到劉啓一句驚天雷劈:“魏其侯,你臨走前朕問你的問題,現下是否有了答案?”

窦嬰愣了愣,他不由自主開始回想當時劉啓詢問的問題——魏其侯,你既如此堅決反對梁王做太子,可是有看好的皇子?

——回陛下,臣并無。

一瞬間,窦嬰只覺兩股戰戰,他忙跪伏在地,嘴唇顫抖,然其思量片刻後,還是說道:“回陛下,是。”

劉啓并無惱怒,也不曾問詢他所中意的人是誰,因為根本不需要問。

他現在心中無比平靜,甚至有些單純的好奇:“算上你來回所花的時間,卿和中山王相處也不過一月,往日你在長安城中,可并不曾表現出如此偏向态度,是什麽改變了卿之所想?”

漢代君臣之間關系随意,但再随意,也并不至于可以容忍臣子幹涉王嗣事件。劉啓态度雖然就像是在普通的閑聊,但窦嬰可并不敢輕慢,他整理了一下思緒。

事發突然,他來不及編出一套委婉詞彙,只能按自己腦內所思所想,一一說出:“陛下可還記得,殿下就藩已有多久?”

劉啓站在桌案之前,很是配合地說:“勝兒離開時正好是去歲秋,至今,約有八月餘。”

“那陛下可知,劉勝殿下,入藩國後所做第一件事為何?”

這倒是不知曉,劉啓有些感興趣地擡擡下颚示意他繼續說。

“殿下化作尋常孩童,只帶護衛二三,并竹卷幾車,親自走遍了中山國大部分的郡縣。”

帝王眸光一閃,就聽窦嬰說道:“殿下将各地情況書寫成冊,直至最後須得有專門的馬車來拉動那些竹卷。殿下深感竹卷不便,又得才人所獻制紙之法,在回盧奴的路上便下令收購稻杆,以此制紙。”

“自殿下就藩至今,未曾修建宮室,甚至尚未為王宮選址,唯一有了動工跡象的,還是一處溫湯池。臣曾經問過殿下,何以置宮于不顧,先修溫湯,殿下答曰,全因陛下喜泡溫湯,然而溫湯只夏秋可泡,故而他想要試着引溫湯水入室內,便可無懼寒風,此為殿前淳淳孝心。”?

“既欲引溫湯水,殿下便尋人琢磨着燒管道,因其需要的管道較長,便造了個長窯……如此因緣際會下,方燒出了瓷。”

竟是如此?這倒是有些意外了,劉啓唇角微微上揚:“勝兒同你說的?”

“中山王自不會對臣說起這個,事實上……”窦嬰露出了一個苦笑,“臣直至将離前,方才知曉中山國産瓷。”

劉啓随後聽了一耳朵窦嬰似真似假的抱怨,從臨走前被“炫富”,到因時間緊急來不及去看長窯,只能沿途向着中山國負責押運貨物的兵哥打聽,在滿足了好奇心的同時簡直錯過了金山銀山,簡直不能更慘。

“臣抵中山國後,殿下忙于擇才,便拉了臣幫忙,”窦嬰見劉啓姿态軟化,于心中稍稍松了口氣,坦陳道,“非是殿下刻意隐瞞……只是臣覺得,殿下并不甚在意此物。”

帝王背光而坐,看不見表情,然窦嬰卻覺得堂內氣氛逐漸轉暖,心中稍稍寬松。

劉啓緩緩坐下,亦是給窦嬰賜了席位,窦嬰謝過後心裏更是有了底:“陛下,殿下言曰,他得您允許,造了間學堂?”

“嗯,确有此事。”帝王答得平靜。小兒子此前特地來信問他想要何等人才,說他要什麽自己便教授什麽書本,劉啓看了雖然感動,卻在看到小兒子耿直地說「如果是我還沒有讀過的書,還請父王送幾冊給他」之後消散無蹤了。

小皇子就藩時候才十一歲,能讀過多少書?

這封信壓根就是來讨書的,劉啓選擇性地将當時自己邊罵邊寫單子,心中卻極為驕傲的模樣給從記憶中删除了。

然後,他便聽窦嬰說:“中山國第一個完整且成熟的暖炕,便是在學舍之中。”

在窦嬰口中,在學舍中先行鋪設暖道加上安排應聘的官員集體住到這裏頭去,成了夏安然求才若渴和尊重讀書人的做法。

濾鏡可以說非常之深厚。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收看今日夏喵之:我覺得我很窮,為什麽你們都不相信窩!我連人才都沒有!我窮得只有瓷器了!

窦嬰:呵呵,阿皖不給。

劉啓:呵呵,兒砸,爹還有好幾個人才養在你那呢。

長安其餘人: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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