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幸福的交界點(願禍)》作者:一朵大帽子
文案:
惡魔是什麽?惡魔是用來殺着玩的……
天使是什麽?天使是用來改名玩的……
處刑人是什麽?就是那個被改名的……
教會是什麽?就是用來推動劇情的……
魔女是什麽?魔女反正不都是女的……
因為是系列短篇,所以大概以上提到的不一定在本文中都出現
內容标簽:強強 年下
搜索關鍵字:主角:唐波拉爾,埃莉諾,艾莉 ┃ 配角:喬伊,瑪麗 ┃ 其它:魔女,惡魔,處刑人
☆、1
1.
真誠的祈願必會實現。
這是記錄在世界的定理中,一條童話般美好的規則。
“您的願望……成真了嗎?”
無表情的女孩兒坐在創造者的腿上,擡着輕飄飄的腦袋,用空無一物的眼睛望着他。
“肯定會的!一定很快就實現了!”
創造者咧嘴笑着,豎起大拇指往女孩的頭上一戳。這是他最近和朋友學到的表現自信的方式,朋友稱之為“每一個喜歡健氣少年的少女都會沉迷的動作”姿勢一,他還耿直地做了改良,把舉着拇指沖女孩子傻樂改成了戳額頭,就成了姿勢一的變式。他的另一個朋友說過,不斷的改進與完善才是一切有生命與無生命物體共通的規則。
明天告訴瑪麗吧,自己也會改進與完善的事情……
創造者想着,雖然世界的規則裏并沒有她說的那麽一條。
不過,打碎少女的浪漫是一種罪過——喬伊這麽告訴過他。
“嗯……感覺确實快實現了……我的願望……”迷之自信的創造者想着朋友們的笑容,大力地點點頭,“在那之前要一直陪着我啊……艾莉。”
“是。”
女孩兒模仿着創造者唯一的朋友、那位可愛的少女的笑容,勾起唇角。
“謝謝你,艾莉。”
于是創造者獎賞她一個溫柔的微笑。
女孩兒便自顧自地低下了頭,雙手扯着臉頰學習起創造者的微笑。
後者一邊靜靜地看着她練習表情,一邊扯緊自己頭上的兜帽,防止它被忽起的大風吹落,露出隐藏在暗處的言語。
……
“那麽,您的願望實現了嗎?”
無表情的人偶說着魔女讓他複述的話語。
“實現了啊~畢竟規則裏是這樣說了嘛~”舉着雨傘的魔女坐在人偶腿上,搖晃着身子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
空無一物的人偶繼續複述。
曾經掩藏在黑暗處的言語,如同藤蔓般纏繞在他的臉頰和脖頸,滲入肌膚,糾纏血液。
☆、2
2.
處刑人的稱號,有的起得格外簡單粗暴言簡意赅,比如各種款式的魔女,什麽雨之魔女,火之魔女,眼看就知道他們是精通什麽魔法的。而有的則常常意味不明引發歧義,比如聽上去十分像投靠惡魔,實際上也有不少該稱號的繼承人和惡魔糾纏不清的“惡魔的廚師”,再比如根本就是誤導的“謊言魔女”,以及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麽的“息納河的哀嘆者”。
“神谕的記錄者”也是如此。在這個世界,教堂裏只供奉人們編造出的神明,神使們只聆聽自己夢話中的意旨,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記錄哪位神明的戲言。
只有繼承這個稱號的人,才會在成為記錄者的瞬間,明白其中的意義。
然後自願或者非自願地,為了自己的使命而遠離塵世,孤老終生。
“所以那個所謂的使命到底是啥?”
翻動手腕轉着手中拐杖,紅發似火的女孩兒略帶好奇地發問。
她今天“散步”的時候無意中來到了這裏——一處幻境與真實的交界,似乎是曾與神谕的記錄者相戀的某位魔女為這一稱號的繼承人們煞費苦心制作的避風港。
在這裏,時間似乎是不存在的,天空中一成不變的景色,便是來自幻境的棉花糖與現實世界的雲朵碰撞後,濺出的靜止不動的星塵。
“就是……保護藏在我們身體裏的,神留下的語言不被有所圖的人得到……”
坐在紅發女孩旁邊的少年興致勃勃地解釋着,卻還是不忘用拽緊兜帽擋住神強行留着自己身上的痕跡。
“所以就是守墓喽?為了偉大的世界的遺骸……啊遺骸還長在自己身體裏,你真可憐,唐波拉爾。”
她用連自己都以為是憐憫的語調說道。
“可……可憐嗎?”少年咧着嘴揉揉腦袋,“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這種時候不應該生氣嗎?”
少女沖少年翻了個白眼。
“哦哦!這樣啊!這種時候該生氣嗎?我下回試試……”
“……”
少女聞言瞪大眼睛,神情複雜地盯着少年。
“可……可是我可能做不好……埃莉諾!你能再說一遍嗎?我想練習一下!生氣什麽的!”
“哦。”
被稱為埃莉諾的女孩敷衍地應和着,擡起手中的紅木拐杖,杖端筆直地指着興奮得原地亂晃的少年。
“砰!”
“啊!”
一聲槍響過後,埃莉諾收回拐杖,輕輕吹了吹杖端冒起的白煙。
“……”
少年捂着流血的右手,癱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她,臉上有些躁動的藤蔓狀的刻字似乎微微變淡,并且開始急速的晃動,就像是要破牢而出一般,少年趕忙放開傷口按住刻字。
“生氣訓練~你不覺得這樣更快嗎~”
少女沒有在意他的小動作,露出甜美的笑容。仿佛真的是在為少年着想一般,那笑容充滿善意,沒有絲毫陰霾,就像為了吸引老鼠加多了奶酪、卻又忘了放捕鼠器的陷阱。
“嗯嗯嗯!”雖然不是很懂,但還是決定相信對方的少年點點頭,“就是有點疼……啊我忘了生氣了……呃呃……呃……”他有些慌張地左顧右盼,“該怎麽生氣啊?”
“……噗……”埃莉諾忍俊不禁,“服了你了唐波拉爾……你到底在這個地方一個人呆了多久?”
“從我一出生就在這裏了。”少年笑着回答,“我一出生母親就自殺了,然後就被認定是'神谕的記錄者'了。”
“哎~那你一個人居然還能活下來?真不容易~”
獎賞一般,埃莉諾彎下身子摸摸少年的頭。
“唔……”被摸頭的人不自覺地紅了臉,“因為這個交界點就是為了保護記錄者而存在的,所以我快餓死的時候,交界點創造了一頭魔法奶羊……呃……就是全身都是奶做的,特別好喝!”
“然後你就喝光了?”
“嗯,我咬住了它的角——那是個類似吸管的裝置,我把它身上的羊奶都吸幹了,它就只剩下一片薄薄的奶皮,然後砰的一聲變成了羊絨墊,我還不會爬的時候都是在躺在裏面的。”
“你這也記得清楚到惡心的地步了吧?”
少女坐到他對面,旋轉着拐杖。
“可能因為我是神谕的記錄者吧……從剛出生的時候就開始記事了……”
少年說着,敲了敲身後的歪頭樹,一只白黃相間的貓小碎步跑着跳下了樹,蹦到少年懷裏。
“吃嗎?布丁貓?”
少年笑到眼睛都眯起來,将手中的貓兒遞給少女。
埃莉諾伸手戳戳軟體動物般的小貓,觸感果然和布丁一模一樣,不過随着她的撫摸不斷蹭着她的手這一點,倒是像真正的貓。
“說話寫字,還有外面的事,也是這個交界點教給你的?”
她拽下貓的胡須吃掉,眼睜睜看着掙紮的小貓在她懷裏爬得踉踉跄跄。
“嗯,除了讓記錄者出去和讓外人進來這兩點,交界點能滿足我們想要的一切。”
所以你忽然出現的時候簡直吓死我了。
少年在心中偷偷說道。
“哎~這樣啊~”
埃莉諾伸出舌頭舔舔貓咪的眼睛,讓水晶般通透的貓眼漸漸融化在它的眼窩之中。
“好吃嗎?”
唐波拉爾緊張地望着她。
“嗯~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她微笑着說,用手指在貓咪身上戳出一個個間隔基本相同的小洞,“就是不會叫,有點可惜了。”
“啊……畢竟是食物……所以……沒有像生物一樣的思考能力,就是被咬了也不會覺得疼……”
少年攥緊雙手,趕忙解釋道。
“別緊張~我不會因為這點問題就讨厭你的,唐波拉爾。”少女繼續為她的獵物投放過分香甜的奶酪,“我們是朋友啊~”
“啊!嗯!”
唐波拉爾聽到她的話語,仿佛終于安心下來一般,丢下了一直挂在嘴邊的笑容。
“謝謝你,埃莉諾……謝謝你到這裏來,謝謝你願意做我的朋友……”
他使勁扯了一把自己的兜帽,把無數人觊觎的神谕和劃過神谕的道道淚痕全都藏在其後。
少女用一成不變的微笑回應着卑微的少年。
“話說回來,唐波拉爾,你的母親為什麽要自殺啊?”
“嗯?”少年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看過母親的日記,裏面一直在重複這麽一句話……”
“交界點除了讓我們活下去的東西外,什麽都給不了我們,交界點是困住我們的牢籠……這樣的話……”
“哦……憋死的。”
“呃???”
唐波拉爾眨着眼睛一臉懵逼。
“唐波拉爾,你總有一天也會這麽死掉。”
埃莉諾挪到少年的面前,雙手擡起,捧住他的臉,用飽含擔憂與關懷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你,繼續一個人的話。”
“可……可是我不是一個人了啊!我有埃莉諾……”
少年着急地抓住她的手。
“很遺憾,唐波拉爾,我不能永遠留在這裏陪着你。”
“……”
“我很喜歡你,所以我覺得把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給你。”
“在擁有朋友之前,你或許還能繼續以前的日子活下去,但是現在已經不行了。”
“這是我給你的禮物,唐波拉爾——洪水一般席卷全身,烈焰一般難以擺脫的災禍……”
她看着少年的眼睛,為那瞳孔深處的戰栗感到興奮。
“孤獨,這是我——災禍魔女埃莉諾給予友人的,最為我自己所稱贊的禮物。”
“……”
被血液凝固般的恐懼勒緊,少年楞楞地看着眼前溫柔笑着的少女,心中令人悲哀地感到一絲快樂。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收到別人送給他的禮物……
……
少女停止了對獵物的喂養,而已經習慣了她投食的可憐老鼠,不得不上蹿下跳地尋找新的陷阱,然後将那帶毒的奶酪,囫囵吞下。
☆、3
3.
“嗚……”
仰頭癱在開着花的人形木頭身上,唐波拉爾選擇放棄思考。
交界點無法創造出有生命的事物,所以,就像他第一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友人所說的那樣,在她離開之後,可悲的處刑人再也忍受不了孤獨。
“……”
他蜷縮身子,擡手遮擋住臉上藤蔓狀的文字。耳邊不斷響起魔女離去前的蠱惑。
“有一個辦法可以消除你的孤獨……”
帶着過多的惡意,災禍魔女親吻了友人的臉頰。
“将你身體裏的神谕改掉不就好了?”
“?!”
頭腦還來不及反應,待意識到的時候,少年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擅自行動,将魔女制服。
“主權受到威脅所以惱羞成怒了嗎?”被與他臉上相同顏色的文字刺穿雙手的少女嗤笑,“不過是寄生在別人身上的花紋,脾氣還不小~”
“……埃莉諾,做錯事還是道歉會比較好。”
唐波拉爾擡手安撫着臉上躁動的文字。
“我拒絕,”埃莉諾用腳挑起掉到地上的拐杖槍,甩給唐波拉爾,“幫我拿着。”
“哎?好……”
“砰!”
在少年拿穩槍的瞬間,槍上的機關瞬間發動,埃莉諾趁機側過身子,猛地一拉,子彈正好打到了刺入她左手腕的文字上,文字立刻四散消失。
“啊……好疼……”
臉上毫無傷口卻流出血來的少年望着手裏的槍,不敢繼續拿着,卻又不想違背友人的意願扔掉。
“剛才我沖你開槍的時候,你臉上的文字也變淡了啊~果然你們是共存共生的那種關系?”
一只手脫困後,埃莉諾立刻掏出袖中的小刀,将另一只手也解放了出來。
“有點類似……畢竟每一個神谕的記錄人,都會成為規則的寄生體……”
唐波拉爾制止住欲繼續向魔女發起攻擊的文字。
世界的定理,或者稱為規則,是這個世界的生命從出生到死亡,都會遵守的準則。即使不是出于自願,生命體也會在不自覺的情況下遵循規則,就像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不同地區的傳說中,規則作為五花八門的神明送給人類的戒律頻繁出現,但是沒有人知道規則究竟是從何而來,又為何非要遵守。
“我這輩子還沒什麽玩不壞的,”一臉委屈的少女發表聽上去不那麽好的言論,“本來還想着把玩壞規則當成人生目标,結果你就把真相全告訴我了。”
“……對不起?”
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是決定先道歉的唐波拉爾歪歪頭。
他在剛和埃莉諾見面的時候,就告訴過她,關于規則的秘密。
“這個世界是沒有神的,外面那些都是人編的。”他興致勃勃地跟少女科普,“規則也不是什麽神明的旨意,其實它就是一種生靈。”
“神谕的記錄者一脈,一直有關于這一點的記載。規則是一個活了很久的生命,久到它已經與這個世界融為了一體,于是為了讓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它需要細心保護它的溫床——也就是世界。”
“為此,它動用自己的能力,影響了所有生命的思想,讓他們潛意識地遵循它定下的規則,比如少抽煙多種樹,能走草地別修路……之類的……不可缺存在間的相互克制,也是為了讓世界出于一個相對和平的階段。”
“為了保護世界,它的能力幾乎被用光了,需要十分漫長的時間來恢複。為了更快地恢複力量,它又找到了所有生物裏唯一能讓它的核心寄生的載體,也就是我們這些記錄者,并定下'神谕的記錄者必須保護規則'這個最後的定理……”
當時他和埃莉諾說完這些,其實就注意到了她表情的變化,不過他當時以為原因在于自己講的太過無聊,卻不想竟是理想破滅的問題。
“你把真相告訴我以後,我人生都沒有奮鬥的目标了。”少女嘆了口氣,“所以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把玩壞你當最終目标了。”
“那你可以陪在我身邊嗎?!”
重點完全不對的唐波拉爾忽然激動起來。
“不可以。”
“嗚……”
“不過你可以自己做一個嘛~陪在你身邊的存在~”
埃莉諾一邊從随身帶着的小包中掏出繃帶給自己包紮,一邊說道。
魔女和處刑人雖然在自我愈合方面的能力遠高于常人,但終歸還是沒有達到惡魔那種怪物級別,仍需要進行一些醫療處理。
“交界點沒有辦法創造有生命的東西……”
“那就用規則做。”
“……哎?”
唐波拉爾覺得自從認識了埃莉諾,自己懵逼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
“對啊,規則只是要求你們保護它吧?又沒說不能在現有的規則上添加一些無傷大雅的~比如'唐波拉爾有三十個筆友每天和他們書信來往特別開心'之類的~”
“聽上去很厲害啊……”他勉強地扯出一個微笑,“偶爾這麽想想确實有助于排解孤獨……”
“我是說真的。”埃莉諾停下手中的動作,将繃帶随手丢到一邊,向前一步,輕輕拉過唐波拉爾的手,“你們擁有同樣的力量,正因為如此神谕的記錄者才能被規則寄生不是嗎?你也同樣擁有創造規則的能力,即使并不是那麽強。”
“我們如果違反規則的意志,就會被寄生在體內的規則殺死……”
神谕的記錄者和規則的關系與其說是共生共存的關系,不如說是共存而不共生,記錄者會因規則的消亡而毀滅,但規則最多也就是因為這一代記錄者的死亡而受一些傷害。
“那麽如果是不會影響到它的規則,它又有什麽理由阻止呢?”
“……”
“你可以試試,我的朋友,”她将自己的手搭到少年手上,“比如說,用你的規則為你的朋友療傷。”
“……”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無聲地動着嘴唇,忽地下定決心一般,深吸一口氣……
“啊,我差點忘了,我剛損完規則一遍,你要是幫我規則估計就得在你身體裏炸開花了~”
魔女厚顏無恥地說道。
“……”
……
回憶結束,唐波拉爾依舊一臉幽怨地躺着。
“……”
只是……稍微加一個規則的話……
他想。
小小的,無傷大雅的,不會給任何生命添麻煩的規則……
這樣自己就不會是一個人了……
他向誰征求意見似的,伸出手顫抖着按住臉上的文字。如同默許一般,藤蔓狀的文字悄悄地爬上了他的手臂。
“只要是有生命的存在,總會有犯錯的時候……”不知名的森林裏,挂在樹枝上,轉着拐杖把玩的魔女兀自笑道,“本來以為是人生目标的東西,居然這麽好解決,還真是讓我失望~”
在她發出感慨的同時,不再迷茫少年平靜地擡起了手。
卑微的老鼠終是,自己尋得了又一片沾滿死亡的陷阱。
☆、4
4.
“哥哥~”
“哥哥。”
“爸爸~”
“爸爸。”
洋溢着每天早上□□點準時爬到陽光底下曬曬太陽的寵物狗一樣的笑容,唐波拉爾興致勃勃地教懷裏的女孩各種各樣但是大多聽上去哪裏不太對的單詞。
女孩有着一雙剛剛從火焰的親吻中誕生的寶石一般的金色眼睛,此刻正筆直地看着唐波拉爾,毫不掩飾自己對世界的不解。
“喵~”
将女孩的眼神看做是對自己的褒獎,唐波拉爾有些得意忘形。
“喵。”
女孩耿直地重複着少年教她的單詞。
“!!”
唐波拉爾只覺心髒仿佛被千萬道規則攥緊,千萬只惡魔咀嚼,不由得加重手的力道,緊緊抱住女孩。
我這輩子第一回聽到貓叫!!雖然其實是人學的!!但是!!我的規則啊啊啊啊!!!
他在心裏翻江倒海。
[我以為你靠一個人偶滿足自己當哥當爹的欲望就夠可憐的了……沒想到你還能打破我的認知……]
寄生在他身體裏的規則不屑地吐槽道,當然少年并沒有聽到——即使共生共存,他們也無法交流。少年聽不到它的聲音,不然也不會在唯一的朋友——某位惡趣味的魔女離開後,寂寞難受到自虐了。
在規則的眼裏,少年妄圖在規則中添油加醋的行為就是一種自虐。且不算作為人類,對世界運行的規矩強加幹涉會給自身帶來多大的負荷,就算他能承擔下來這份痛苦,規則也絕不會實現他的願望。
……因為一個獨自生活十幾年的人,是根本沒有什麽想象力的。
唐波拉爾第一個嘗試添加的規則,非常樸實直白,就是讓每一代神谕的記錄者都擁有一個永遠陪着自己身邊的朋友。
當然這種要求基本沒戲,規則本就是為了避免想要利用它的存在靠近,使自己能休養生息、漸漸恢複力量,才選擇讓寄生的人類遠離塵世的,沒有因為唐波拉爾的“背叛”行為而殺死他、更換寄生對象,已是大發慈悲。
更何況,少年在編造規則時,頭腦中對“朋友”的定義還停留到災禍魔女身上,這要是每一代災禍魔女都和神谕的記錄者綁定了,世界吃棗藥丸。
[你就不能把朋友定義為小貓小狗什麽的嗎?怎麽就這麽死性??]
想到這一點,唐波拉爾身上的文字有些躁動地若隐若現。
“?”
人偶眨眨眼睛,好奇地看着主人臉上的“小花”跳舞,然後毫不遲疑地一口咬了上去。
[?!]
忽然遭到蘿莉舔舐的文字瑟瑟發抖。
“好吃嗎~艾莉~”
嘴咧成一個圓的唐波拉爾傻笑着,任憑女孩咬住自己的臉頰。
“好吃嗎,艾莉。”
女孩送開口,重複起他的話。
“啊,這個不是在教你單詞……”
“……”女孩面無表情地看了看他,“詞。”
“因為太長了,所以就記住一個字嗎?……啊,都說了不是在教你說話……算了……”他無奈地摸摸女孩的頭,“很棒哦,艾莉。”
“……”
女孩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等待下一個指令。
作為一個永遠陪着他的人偶。
這便是他在失敗了無數次,氣得身體裏的文字都想幫他的時候,好不容易創造的規則。
“既然任何人都有危害規則的可能,都不被允許留在我身邊的話……”他說,“那就請給我一個和人類十分相似,能注視着我,能和我說話,能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的人偶。她沒有知識,所以她的善惡都由我來決定。她沒有欲望,所以她的行動都只聽從我的指示……請……給我這樣一個人偶……哪怕與我最初的願望有所不同……也請給我這樣的人偶……至少……”
他跪坐在地上,身體因試圖幹涉規則帶來的劇痛而顫抖,雙手死死扣住地面,即使不少指甲被掀翻也未曾松開。
“至少不要讓我一個人……”
[……]
然後,少年身上那如同沉睡一般的文字,默許了這個規則。
盡管它依舊漏洞百出,盡管它依舊帶着一些風險。
盡管它早已聽到了少年小小的野心——
就算是人偶,只要想辦法的話,哪怕是欺瞞規則,也要讓她成為人類,這樣他們就能進行真正地交流、成為真正的朋友了。
[……]
“只要是有生命的事物,無論多麽偉大,總有犯錯的時候。”
某位魔女如此說道。
☆、5
5.
“其實我有個妹妹的……”坐在綠茵茵的草地上,抱着身穿淡紫色長裙的人偶,埃莉諾将下巴搭在其頭頂嘆氣,“她很喜歡穿各式各樣的裙子,一天基本換十套,然後家裏沒錢給她買衣服了,她就得了妄想症。”
“艾莉,就是這個表情!”唐波拉爾對照了一下埃莉諾和手中寫着《非語言溝通——表情包大全》這一書名的辭典上的內容,“這個是……懷念與思慕的表情,學一下吧艾莉!”
“嗯。”
人偶低頭揉了揉自己的臉,捏出一個笑容,然後偷偷從指縫中擡頭看了看魔女的臉,繼續調整表情。
“……”忽然,她的動作一頓,“主人,埃莉諾小姐表情變了。需要我模仿後面的那個表情嗎?”
“哎?”
捧着書,一臉期待地等待女孩學習結束的少年不禁一愣。
“埃……埃莉諾!”他一把抓住少女的手,“剛才的表情再做一遍吧!”
“……”魔女面無表情地盯了他一會兒,幽幽開口,“唐波拉爾,你這樣會失去你的朋友的。”
“嗚……”少年觸電一般縮回了手,“對……對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我不想故意惹你生氣的……請……請原諒我……”
“……”
人偶坐在魔女懷裏,歪頭望着兩人變幻莫測的表情,耿直地繼續揉着自己的臉。
“那我原諒你了,不過……”埃莉諾伸手摘掉唐波拉爾的兜帽,“這張臉,以後給我露出來。”
“……哎??!”
唐波拉爾下意識地想去戴回帽子,手卻被少女擋住。
“要不我再也不來了。”
“哎哎哎??!”少年瞬間急紅了臉,“我……我不帶帽子了……那個……”
“乖。”埃莉諾好不自然地将手搭到他頭上,“挺好看的臉,擋起來幹嘛?”
少年的臉并沒有多麽出衆,卻能給人帶來感官上的舒适。
比如,那深幽的湖底靜靜歌唱的海藻一般的藍色卷發;比如,那念着遠去的戀人悄悄流淚的落葉一般的鳶色眼睛……
[這孩子是自然的造物。]
在很多年以前,一直陪在他身邊的規則就曾如此感嘆。
“就是這蟲子看着惡心了點。”
埃莉諾的手向下一移,對着唐波拉爾臉上的文字就是一頓擰。
“嗚嗚嗚!!!”
[媽的你個小兔崽子別拿你的髒手碰我!!!]
一時間,草原上充滿了少年和文字的哀嚎……雖然文字的聲音沒有人能聽到。
“……”
努力學習的人偶看着施暴者和受虐者猙獰的表情,緩緩地放下了手。
“主人。”
“艾莉?怎麽……嗚啊啊啊啊!”
唐波拉爾驚叫着向後一倒。
“……”魔女默默地幫人偶揉着臉,将其扭曲的表情揉回正常。
“艾莉,那個是鬼臉,不算表情哦。”
她微笑着解釋道。
“……哦……”
人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就是鬼臉嗎?!我長這麽大第一回見!我家艾莉超級棒!!”
“……”
忽然興奮起來的唐波拉爾被魔女一槍蹦出三米外。
“沒見過你這麽沒原則寵娃的,娃被你養壞了怎麽辦?”
[不我覺得你現在這個語氣和說的話好像更有問題,你身為魔女的原則呢?怎麽跟個娃媽似的。]
文字在少年臉上漱漱抖動着。少年捂着光榮中彈的左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因為艾莉真的太可愛了……啊,我又忘了生氣了!”
“……”
魔女無語扶額,忽地,她想起什麽一般,抿嘴一笑,接着放下懷裏的人偶,單膝跪下,從自己的拐杖中拆出一根更小的拐杖,遞給人偶。
“我們一起幫你的主人練習吧~”
人偶面無表情地無視魔女誘惑,只是靜靜望着創造者。
“啊,好啊。”
帶着過分陽光的笑容,少年向人偶發出指令。
“嗯。”
無表情的人偶接過了拐杖槍。
然後兩把槍都被彌漫整個天空的文字秒成了渣。
“哎~生氣了嗎~”魔女将手搭在女孩兒肩上,沖着化作巨箭的規則莞爾,“把我們殺了也沒關系嗎?”
仿佛回應她的話一般,卑微的記錄者跌跌撞撞地擋到了二者面前。
[……]
文字漸漸消散,化作藤蔓回歸少年體內。
“完全就不行啊,這個規則,我失望透了~”
從靴子裏掏出一大一小兩根備用拐杖的魔女咋舌。
“……那個,埃莉諾,你和規則……說話了?”
唐波拉爾轉過身,有些猶豫地開口。
“也不是說話吧?就是挑釁它一下……然後它做出回應了而已。你一出生就和它綁定了,難道你們都沒說過話嗎?”
“可能……是它不喜歡我吧……要是能溝通的話……沒準能成為朋友……”
少年撓撓頭,傻兮兮地笑了。
[……誰要和你們這些無禮的生命交流啊……]文字閃爍着光芒,[浪費時間。]
“沒有成為朋友真是太好了。”
魔女毫不掩飾自己的惡趣味。
“哎哎哎?……大概?”
唐波拉爾懵逼地附和。
“不過,唐波拉爾,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埃莉諾左右手交替着翻轉着拐杖,“這個交界點的人類,你和我,哪個都不像是能好好教育孩子的……這樣下去艾莉絕對不可能成長為一般人類的……”
“嗯……我覺得埃莉諾比我還靠譜一點……”
“那肯定的~”
埃莉諾舉起拐杖沖着少年的頭就是一下。
“也對,嘿嘿嘿……”
唐波拉爾捂住腦袋贊同地笑笑。
“我們是朋友嘛~我決定送你一份大禮~”
魔女将拐杖從少年腦袋上拿下來,按動杖柄的開關,杖端——也就是原本槍口的地方噴出了朵朵鮮花。
“嗚?”
捧着花束的少年眨眨眼睛。
“我将為你送來更多'朋友'……”
花束嘩啦掉到地上。
話音剛落,災禍魔女的身影便消失了,只留感知到危機、本打算将其就地解決的文字在原地。這是她的妹妹,夢境魔女的招數——通過夢境來到交界點,要比從現實世界要容易的多。當然,因為夢境的不确定性,要在夢中确定交界點的位置并安全來到這裏,仍可以說是難上加難。
“……”
唐波拉爾仍呆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麽。
人偶靜靜地站在一邊等待,少年體內的規則卻有些不安。
[果然——剛才就應該殺了那個魔女……]
對于即将到來的危險,他們毫無辦法。這個幻境與現實的交界點,在保護了記錄者的同時,也斷絕了他們全部的後路——憑記錄者個人的力量是絕對無法離開這裏的。而寄生在唐波拉爾身體裏的規則,由于力量還未恢複,也無法帶着少年和人偶離開。
[如果來的是王國軍那麽多的人類,倒還不能拿我怎麽樣。]
文字這麽想着。
“……其他人嗎……”
而自認為孤獨的少年開始因可能發生的邂逅而戰栗不已。
“主人?”小小的人偶扒住主人的小腿,“害怕?”
“艾莉?”
少年回過神來,俯下身子抱起女孩。
“不用害怕,艾莉會保護主人的。”
她拿着魔女交給她的防身用具——備用的小型拐杖,緊緊抱住了自己的主人。
“謝謝你,艾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