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園再遇

琉璃心頭一緊:難不成,小主子還真聽懂了?

就在她禁不住如是揣摩之際,湘茗郡主忽然繃緊了小臉擡起頭來。

“娘親,你就是我娘親。”

肖涵玉騰出一只手來,扶了扶額頭。

她終于發現,這個小娃娃一旦要面對自己不願接受的事實,就會搖身一變,變成一個傻孩子。

明明平時看起來挺乖巧、挺聰慧的。

但反過來想想,她還真是挺精怪的。

肖涵玉放下那只扶額的手,繼續扶着小家夥的身子。

“不許叫我娘親,再叫,我就不理你了。”

“……”

一旁的琉璃嘴角一抽:這種威脅的口氣是怎麽回事?

是的,她本以為,無計可施的公主殿下會繼續擺事實、講道理,或是姑且緩一緩勁,像之前那樣好生哄着小郡主,怎料她說變臉就變臉,居然吓唬起小主子來了。

更叫她無言以對的是,當她眸光一轉——去看湘茗郡主的反應時,竟發現小主子還真被唬住了,僵着臉一動不動地仰視着少女的眉眼。

不過,一晃眼的工夫,小家夥就癟起了小嘴,變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了。

肖涵玉也是為難得不行。

不成,事到如今,心務必要狠,刀務必要快,長痛不如短痛,拖泥帶水絕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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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想着,她決定模仿戲文裏寫的那樣,當一回惡婆娘。

然誰人能料,她剛醞釀好情緒,預備張嘴唬人時,湘茗郡主卻冷不丁眼皮子一掀,望着她的身後張開了嘴。

“皇伯父——”

肖涵玉下意識地扭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是個一身白衣的美男子——只是,這身裝扮怎麽看起來如此眼熟?

沒等她抓住記憶的鎖鏈,腿上的小娃娃已然主動離了她的身子,邁着兩條小短腿,蹒跚學步似的跑向了來人。腳底生風的男人随即迎上前來,一把抱起了朝他張開胳膊的小家夥,臉上霎時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湘茗在跟誰玩呢?嗯?”

“跟……跟娘親……”

小家夥張了張嘴,回話的聲音卻馬上就蔫了下去。然而,來人還是清楚地聽到了那兩個字,繼而驀地神色一改。

被他抱在懷裏的湘茗郡主怯生生地擡起頭來,流露出從未在他人面前有過的小心和緊張。她看到她的皇伯父瞬間沉了臉,将銳利的目光倏爾投向她的後方。

在那裏,坐着她一心一意想要依賴的“娘親”,是以,厲無刃很快就目睹了已然緩緩起身的少女。

電光石火間,他的視線撞上一雙明亮的眸子,心髒突然就漏跳了一拍。

回憶的思緒紛繁而出,他隐約的怒氣這就被驚愕與愣怔覆蓋,卻又很快卷土重來。

東贊的十八公主,原來是長得這般模樣——昨晚上夜色濃,離得遠,他沒能看清她的容貌,還真是給今日留了個“驚喜”。

不過,現在看清,也來得及。

臉色一瞬間沉到了谷底,本是過路的男人卻再也不看遠道而來的客人一眼,而是難得将陰沉的目光投進了素來疼愛的小侄女眼裏。

“湘茗,皇伯父跟你說過很多次,你的母親,早就已經死了。”

此言一出,本來還要向他行禮的琉璃頓時就僵在了原地——別說是她,就連不知內情的肖涵玉,此刻也是一下子怔住了。

這個……皇伯父,是小湘湘的伯父嗎?那就是南蜀國的某一位皇子?那他……他怎麽這般冷酷無情,當着一個小娃娃的面,直言不諱地說出那樣一個字眼?

覺得自己就算再如何狠心,也不至于會這麽直截了當地拿一個“死”字去刺激一個五歲大的孩子,少女頃刻間義憤填膺。

正要沖過去同這冷硬的男人理論一番,她就先聽到小家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皇伯父騙人!娘親沒有死!娘親就在那裏!”

才剛回過神的肖涵玉又愣住了,她萬萬沒有想到,湘茗郡主就跟受慣了這等刺激一般,立馬就作出了這樣的反應。

只見小家夥拔高嗓門哭喊了一句之後,就開始在男人的臂彎裏拼命扭動。來人也不說話,只任由她掙脫了自個兒的身子,帶着滿臉的淚水,撲回到少女的懷抱。

“娘親,娘親,嗚嗚……”

肖涵玉情不自禁地抱起了可憐的小人兒,看着她再次哭花的小臉,又瞧瞧那邊廂面若冰霜的男人,一時間突然不曉得該如何是好了。

“這位……皇子殿下。”片刻,她經過一番天人交戰,還是因同情而站在了小家夥的這一邊,“湘茗郡主還小……”

“她還小,公主殿下便準備一輩子假扮她的母親嗎?”誰知她話才起頭,就被男人冷冷地打斷了。

肖涵玉霎時啞口無言。

不得不承認,先前的工夫,她自己還捉摸着怎麽叫小家夥認清現實呢。

只不過,這個男人的手法,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完全遺忘了自個兒方才是怎麽吓唬一個小孩子的,少女理直氣壯地挺了挺腰板,抱着不住啜泣的小女娃,三步并作兩步地行至男子的身前。

這一回,兩人總算是看清了彼此的面容。肖涵玉覺得,這個男人劍眉鳳目,鼻梁高挺,長得委實好看了一些,就是心腸太硬,對着個沒爹沒娘的親侄女,也能那般板起臉來訓人。厲無刃則對身前少女的長相不再生出任何想法,只覺他每多看她一刻,腦中就忍不住要多冒出一種關于陰謀的揣測。

“我的确不是她的母親,也不打算騙她一輩子,但是,皇子殿下,小郡主才五歲,你這麽對她,就不覺着有愧于她爹娘的在天之靈嗎?”

話音未落,在旁侍候的琉璃業已花容失色。

她原以為,這位贊國的公主殿下是個性子軟和的,沒料想,頭一回見到他們的太子殿下,少女竟敢直愣愣地同他叫板!

要知道,那可是不日就将登基的未來天子啊!況且,這位明寧公主不是東贊國送來與他們南蜀和親的嗎?今日,她跟既定的夫婿起了争執,就不怕今後備受冷遇嗎?

這一刻,吓呆了的琉璃全然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少女其實壓根就沒領悟到來人的身份。

“是不是有愧于已故的廉王夫婦,并非由你說了算。”厲無刃冷聲說罷,就自顧自地凝眸于黏在少女身上的孩子,“湘茗,過來,到皇伯父這兒來。”

小家夥有一抽、沒一抽地看他兩眼,就扭頭抱緊了肖涵玉的脖頸。

看,他這麽兇,連小孩子都知道要離他遠遠的呢!

莫名得意起來的少女抱着家夥躲遠了些,順帶朝男人抛去了一個近乎挑釁的眼神。

厲無刃瞬間面沉如水。

“琉璃,把郡主抱過來。”

“是、是……”

當朝儲君下令,琉璃不敢不從,她為難地看了看下意識抱緊孩子的少女,只能趕緊地走過去,向着湘茗郡主伸出了手。

“公主,請把郡主交還給奴婢吧。”

然而,正義感突然爆棚的肖涵玉哪裏肯依?她毫不遲疑地将孩子往自己這兒挪了挪,整一副母雞護雛的架勢。當然,她也知道,為難一個宮女并非大丈夫所為,是以,她這就大義凜然地轉向了依舊面色不霁的男人。

“小郡主現在想跟我待在一塊兒,殿下不會連一個小孩子都要欺負吧?”

她說得太過理所應當,以至于厲無刃的眉頭當場就要皺起。

連一個小孩子都要欺負?這是什麽話?他有仗勢欺人過嗎?

“娘親……”這個時候,小家夥似乎也感受到了現場劍拔弩張的氣氛,不由得惴惴不安地喚了一聲。

厲無刃稍有緩和的臉色這便又沉如死水。

那個人,明明已經不在了……這丫頭,本該不記事的年紀,緣何卻對她念念不忘?莫非他對她還不夠好嗎?不夠嗎?

禁不住怒上心頭的男人剛要張嘴,強調這明寧公主并非小家夥已故的母親,就聽那被錯認的少女憤憤不平地說:“別怕,姐姐會保護你的,不讓你這個不講理的伯父把你欺負了去。”

不期而至的話語一出,厲無刃腹中的一股子邪火愣是堵在了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在旁邊冒着冷汗的琉璃也是眉角一跳:這種雞同鴨講的感覺何其熟悉……

而這時,滿臉正色的少女已然大無畏地注目于某個“蠻不講理”的伯父:“你們太子殿下在哪兒?本宮要見他。”

肖涵玉心想:向來以“我”字自稱的她突然搬出了“本宮”這一稱謂,這家夥也該識時務,帶她去見能主事的人了吧?

可惜,她做夢也不會想到,話剛說完,對方就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端量了她幾眼。

“你要見我?”

“誰要見你?”

簡潔明了的對話戛然而止,上一刻還昂首挺胸的少女冷不丁面色一凝。

“你剛才說什麽?”肖涵玉覺得,她的腦袋裏好像閃過了什麽很重要的線索。

“如果明寧公主是要見本宮的話,大可不必多費周章,因為,本宮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須臾,她便看到男子不冷不熱地開啓了朱唇,話到一半還特地頓了一頓,“如假包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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