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五）
冬天來臨了，窗外的樹葉早已落了下來，露出光禿禿的樹幹，偶爾有幾只灰鳥飛過。
病房裏，藍樊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主治醫生，他正在低頭查看病例，他早就習慣了生死離別，但是像藍樊這樣消極治療，一心求死的他還是第一次碰到。
“醫生，你幫我打個電話可以嗎？”，藍樊費力的說道。
“可以，打給誰？”
王醫生以為藍樊沒有親人，她昏倒在大街上被人送了過來，以前藍樊來過醫院，他對她印象很深刻，長得很有氣質的一個人沒想到查出了肺癌，但是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她居然放棄治療，這一次被送來，他檢查了一下，已經是肺癌晚期，沒有多少日子了。
“我的父親，你告訴他我對不起他，下輩子我還要做他的女兒”藍樊努力的微笑着說道，但是自己的臉卻是那麽的蒼白，說出來的話都是有氣無力的。
“好，你好好休息”王醫生檢查完就離開了病房，醫院裏的生生死死他見得太多了，已經到了麻木的程度。
“麻煩你了，大夫”
藍樊喘了一口氣，她的日子已經不多了，現在的她很坦然，一直想要死，現在終于可以如願以償了。
被送來醫院的這幾天，她想了很多，賣房子的錢和顧強羽給的錢她一直攢着，沒舍得花，死後可以留給蘭傾，自己就沒有後顧之憂了，不能陪着她成長對蘭傾來說未必是一件壞事。
她更多的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想到自己的父親和姐姐一家的慘死，想到沒有血緣關系的藍鈞，想到和顧強羽的相識、相知、相愛，想着想着就昏睡了過去。
接到電話的藍毅騰連夜趕到醫院，他做得第一件事情是去了主治醫生的房間，他不敢相信藍樊也快離自己而去。
接到醫院的電話時，他就明白了，雖然大夫對藍樊的病情只字未提，但是在世上活了那麽久，經歷了那麽多的人情世故，大夫隐藏的意思他還是聽得懂得。
“大夫，藍樊究竟得了什麽病？”藍毅騰在李立的攙扶下找到藍樊的主治醫生，開門見山的問道。
他心裏還是存了一絲希望的！
“老先生，您是？”王醫生看着眼前的老人，滿頭銀發，身體還很硬朗，衣着考究，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他猛然想起來藍樊托自己打的那個電話，恍然大悟道“哦，您是藍樊的父親吧！”
“是，你告訴我，我的樊兒究竟得了什麽病”藍毅騰這幾年很注重養生，他身上的震懾力雖然減弱了很多，但是仍然讓面前的醫生壓力不小！
“肺癌晚期”王醫生也不拐彎抹角的了，普通人可能承受不住這種打擊，但是他相信面前的老人可以。
“還能不能治療？”藍毅騰的身子微微顫抖，這些李立都看在眼裏，雖然藍樊離家那麽多年，在藍毅騰心裏最愛的還是這個小女兒。
“她已經是肺癌晚期了，現在已經出現食物返流，這已經是臨死前的症狀，很抱歉，我們也無能為力”王醫生看着眼前的老人眼神裏漸漸暗淡下去的光彩，他有些後悔把真相□□裸的講出來，他忽略了表面上再要強的人面對親人的即将離世時不堪一擊的心理承受能力。
“什麽叫做食物返流？”藍毅騰抓住李立的手，慢慢的坐下來。
王醫生本來想委婉的告訴面前的老人，但是他還是決定和盤托出，面前的老人讓他不由自主的想把藍樊的病情據實相告“食物反流常在咽下困難加重時出現，內含食物與粘液，也可含血液與膿液，現在她液體的食物也不能咽下了”
“全球最好的治療肺癌的醫院在哪裏？”藍毅騰像所有不能接受親人即将離開的人一樣開始尋找各種治療方法。
“老先生，太晚了”王醫生嘆息的搖了搖頭，繼續說道“其實藍樊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病情，但是她放棄了治療，如果一開始她配合治療，她不會死的。”
“大夫，32床的病人出現了休克”小護士在門口喊道，
“失陪了”
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心底的疼痛蔓延開來。
藍毅騰的腦海裏想的一直是醫生口中的那一句“其實藍樊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病情，但是她放棄了治療，如果一開始她配合治療，她不會死的”，為什麽？為什麽他的樊兒明明能夠活下去，卻要放棄呢！
***
高二的學習任務越來越重了，蘭傾把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還好每天有夜天晨和趙月兒陪着自己。
“班長，體委，出來一下”王蘭芝在門口喊到，本來想喊着趙月兒陪着蘭傾去的，無奈趙月兒今天拉肚子，只能喊班長了。
蘭傾和夜天晨看了看對方，同時放下手中的筆，向門口走去。
王蘭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兩個人，用盡量正常的口氣緩緩說道“顧蘭傾，你馬上趕到醫院，醫院那邊來電話說你媽媽生病住院了，夜天晨，你跟着蘭傾，她一個人我不放心！”
“恩，我知道了”夜天晨說道。
王蘭芝一臉凝重的看着向大門口跑去的兩人，其實醫院是下病危通知的，讓顧蘭傾去見她最後一面，她不敢讓蘭傾一個人去，怕她承受不了，自己有課走不開，只能讓班長陪同。夜天晨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她相信夜天晨可以照顧好蘭傾！
夜天晨和蘭傾來到天聖一中門口，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輛出租車，而此時蘭傾越發心急。
一陣不知所措的悲戚和束手無策的恐懼緊緊地扼住蘭傾的喉嚨，讓她呼吸困難！
“蘭傾，阿姨以前有什麽病嗎？”坐在出租車裏的夜天晨握着蘭傾的發抖的手，蘭傾只是覺得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顫抖。
“沒有”她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媽媽的影子，洗衣服、做飯，親切的招呼自己吃飯，有那麽一瞬間，一個畫面一閃而過，那是三年前，藍樊抱着蘭傾，說不要結婚。
蘭傾痛苦的皺着眉頭，她想起顧強羽對媽媽的傷害，全身止不住的顫抖，眼淚不由自主的流下來，她竟然忘記了顧強羽，這個認識一閃而過。
下一秒，蘭傾覺得悲從心來，總覺得要失去媽媽了，這可能就是母女連心的心靈感應。
“蘭傾，不要害怕，肯定沒事兒的”夜天晨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蘭傾點點頭，停止了哭泣。
蘭傾不知道是怎麽來到醫院，夜天晨一直握着蘭傾的手，感受着手掌傳來的絲絲涼意，他恨不得一切痛都由他承擔，他不想讓蘭傾受到一絲傷害。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終于來到醫院，找到了藍樊所在的病房，夜天晨為難的說道“這種場合我出現不太合适，讓阿姨誤會就不好了！”。
夜天晨在病房外面的板凳上坐着。
其實，這種相似的場景讓他想到了那年夏天，也是這樣灰沉沉的天氣，在他還不懂得死亡的時候，他的媽媽就這麽沒了！
那個時候，夜天晨和蘭傾做沒有做最壞的打算，但是誰也沒有想到藍樊就那麽離世了！
蘭傾推開門，站在病房門口，才發現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立在那裏，那是她第一次見外公，滿頭白發，身體還是挺硬朗的。
她剛想邁進去，只聽見藍樊說道：“爸，這麽多年我對不起你，我恨顧強羽，看着蘭傾被同學孤立，我真的後悔嫁給他了，是他毀了我，毀了我的女兒，所以我對她很嚴厲，我要讓她考到最好的高中，遠離鎮子，這樣就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沒有人再孤立她，這麽多年，我最對不起的就是女兒，爸，女兒走了以後，她就托付給您了。”。
藍樊閉着眼睛，不敢看藍毅騰，十幾年了，自己一直都沒有見過父親，沒想到父親竟然蒼老了那麽多。
“我問你，你明明可以活下來的，為什麽放棄治療？”藍毅騰拿出手絹擦着眼淚，他一個白發人送走了多少黑發人，他心裏苦呀！幾年前，藍氏破産，自己的心血沒有了，藍靜一家也沒有了，孫子藍蕭旭和養子藍鈞在國外發展，國內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這麽多年，他放下名利，但是失去的親情卻再也回不來了，如今小女兒也要死了，哎，老天待他不公呀！
“爸，這麽多年，我一直生活在自責裏，我不能給女兒提供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沒有孝敬過您，我不想再這樣活着了，死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藍樊不想這樣活下去了。
“你有沒有想過我，想過你的女兒，你讓我們怎麽活！”藍毅騰敲着自己的拐杖，上等的楠木與地面相碰，發出沉悶的聲音。
“爸，你別說了”藍樊捂着自己的臉，她不敢看藍毅騰，終究她還是自私的，就連死亡都是為了逃避責任。
病房裏只剩下藍樊咳嗽的聲音以及老人的嘆息聲，不知道過了多久，蘭傾忘了要怎麽反應，眼神呆滞的看着病床上的藍樊，當年白俊琦抛下自己，現在連媽媽都要抛棄自己了，自己以後該怎麽辦！
藍樊終于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女兒。
“蘭傾，吭……吭……，你……過來”藍樊慘白的臉漏出一點笑容，她知道自己剛剛的那一番話蘭傾聽到了。她想要裝出沒事兒的樣子，但是她現在連擡手都很困難，只怕是大限已到。
“媽，我在”蘭傾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在地板上，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蘭傾，我——恐怕是不行了，媽媽對不起你，你一定要好好學習，你不要恨媽媽”藍樊懸在半空的手垂下來，不知道死亡的時候，凝望蒼穹竟然會那麽凄涼，藍樊看着蘭傾，她仿佛又看到當年那個快樂得像個長不大的蘭傾。
“媽，媽，我不恨你，你不要丢下我一個人”蘭傾拼命的晃着藍姨，醫生檢查以後對蘭傾和藍毅騰搖了搖頭，癌症晚期，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夜天晨在門外看着跪倒在地上的蘭傾，一拳打在牆上，眼淚不停的流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流眼淚，心真的很痛！
藍毅騰摟着蘭傾，看着蘭傾在自己的懷裏像個孩子一樣的哭泣，心裏很疼很疼，這麽多年沒見面，沒想到一見面居然是這種情形，他想給這個孩子補償，畢竟這麽多年，自己沒有盡過做外公的責任，孩子總是無辜的。
他仔細的看着蘭傾，居然和藍煙兒長得一模一樣，也難怪，自己的兩個女兒是雙胞胎，長得本來就一樣，她們的女兒長得一模一樣也不足為奇。他嘆了一口氣，看向她的眼睛裏竟然有些濕意，這些蘭傾都看在眼裏。
自己身上有一半流淌的是顧強羽的血，眼前的老人對自己應該是又愛又恨！有時候，她也會恨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