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蓮蓉月餅的餡甜膩得不行,馮星辰勉強吃了幾口,還是覺得難吃。

油光發亮的傳統食物被她咬得參差不齊,她拆開紙巾擦了擦手,塞進了裝垃圾的紙袋裏。

飛機起飛,突然失重的感覺不好受,她擤了擤鼻子,出神地看着形狀怪異的雲彩,不一會兒心血來潮,從背包裏翻出紙筆,展開座位上的小桌子,照着葫蘆畫起瓢來。

蜷在座位上捧着本子寫生的小姑娘惬意地想:秋天實在是太舒服的季節。她突然想吃新采的山楂,想聽胡同口的盲眼漢子拉二胡,想和橋頭樹下扇着蒲扇乘涼的老人聊天,以及瘋狂想念夏天猝不及防的暴雨……而這些都是在插肩而過後才想念的。

她有一星期沒和丁胥彥說過話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一走了之一點底氣都沒有。

哈尼死的第二天,她把自己關在卧室反省了一天一夜。她想如果不是她不能獨當一面,家裏對她的管束不會那麽嚴格;如果她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就不用總在闖禍後提心吊膽;如果她能夠自己賺花不完的錢,就不用背負土豪富二代的罵稱。

二十出頭的年紀,她迷茫惘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卻知道知道不該做什麽。

當初在展館和丁胥彥相遇後,她努力适應男女之間的交際關系,學習怎樣做一個體貼的女朋友,可等動真格的時候她卻臨陣脫逃了。她開始相信真心愛一個人才不會累,開始渴望世上有一個人能讓她不要改變那麽多。

空姐推着推車路過,她緩過神來掏出手機,想給徐振深發條短信感謝他請來了徐明占,了結她一樁心願,可看着漆黑的屏幕才想起,起飛前關機了。

她低着頭怔怔發起呆來,滿腦子想的都是他送機時的場景。

她不能置信地搖搖腦袋,虛握着拳,痛心疾首地敲了敲前額:馮星辰啊,你在想什麽呢。

***

臨近畢業,許多大四的學生都忙得焦頭爛額,在人人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就數丁胥彥最清閑。他在大三學校安排的時候就有幾家五百強企業誠心相邀,保研的資格也拿到了,前途一片光明。但令他頭疼的不是工作問題,而是女朋友還沒追回來家裏就忙着給他物色相親對象了。

老人家事無巨細都給他安排妥當了,人家姑娘親自上門,只要當天他在家就行。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陶怡逼着他推掉了那天的所有事,哪都別想去!

Advertisement

丁胥彥坐不住,在客廳裏來回踱着步,後來陶怡去陽臺他就去陽臺,陶怡進廚房他就進廚房,最後把老太太弄急了,把抹布丢在竈臺上,叉腰數落他:“你爸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都給他生下你了!你還有沒有點出息!”

丁胥彥聞言愈發煩躁,看着矮自己一頭的母親無奈道:“我有女朋友。”

“呵,”陶怡哂笑一聲,“有女朋友,有哪門子女朋友,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光光都跟我說了,早分了!那丫頭是脾氣好還是會做事?她是憑哪點本事想做我家兒媳婦?”

丁胥彥下意識想要保護背景顯赫的馮星辰,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心裏直想把嘴不把門的秦光光暴揍一頓,默了默,态度強硬地說:“不管您今天怎麽說我都不會答應的。”

老太太一聽不樂意了,也不管地上打沒打掃幹淨,撲通往下一坐,蹬着兩條腿,巴掌直往大腿上落:“我的混蛋兒子喲,沒良心啊,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白眼狼,哪天我死在家裏說不定都沒人管,你是哪天才能知道啊——”

丁胥彥不知所措,擰眉喊了一聲:“您先起來!”

老太太一怔,又接着鬼哭狼嚎:“你看看你現在還會吼我了,我這是還能動,哪天躺床上了可怎麽辦吶!你個小王八蛋,氣死我了——”

丁胥彥被磨得沒辦法,只好先行緩兵之計:“我答應您!可以起來了嗎?”見面就見面吧,見過之後随便找個理由推了還不是一樣。

陶怡翻臉比翻書還快,聞言一下子就精神了,站起來拍拍屁股:“你給我記着了,今天是你自己答應了的,要是那天你跑外面去了,我就從這樓頂跳下去!”

丁胥彥哪能不知道,給她九條命她都不敢跳,可父母之命難違,他不置一詞地轉身,黑着臉走到客廳,拿起茶幾上的手機,看着秦光光發來的短信目露兇光。

***

沒過幾天就是約定的相親日,端莊淑雅的女人登門拜訪,除了給老人買了各種營養品,還給丁胥彥買了束花。

那花是剛從庫裏取出來,一朵一朵剝開的,白色的玫瑰裝在藍色的包裝盒裏,花莖處綁了一個蝴蝶結,插了幾束滿天星。

雖然送男人花詭異了點,陶怡還是笑嘻嘻地誇她懂事,興沖沖地給兒子介紹:“你們認識一下,這是江娉,美術學院的高材生,你們做這兒聊聊,我給你們切水果。”

江娉是個知性的人,相當識大體,擺着手道:“阿姨不用了,您別忙活了,我不渴。”

陶怡這會慷慨又熱情,水果刀都拿在手裏了,哪能停下來,眉開眼笑地說:“沒關系,你是客人,阿姨去給你切個蘋果。這種啊是底下超市賣的最貴的,肯定甜得沒話說!”

江娉本來還想說自己削,可話還沒出口丁胥彥就不冷不熱地接了話:“你坐着吧。”怕她誤會,又補充道,“我媽希望你坐這兒。”

知母莫若子,丁胥彥不想看兩人假惺惺地表演,陶怡肯定會變本加厲地誇贊她,與其看着兩個女人虛與委蛇,不如安安靜靜坐一會。

陶怡走後空氣都是凝固着的,江娉伺機找着合适的話題,套起近乎來:“我們是同一屆畢業的,你的橫幅就挂在我家那棟樓前面,當時我還專門買過那期報紙。曾經想過你這麽出色,要是能見到真人就好了,沒想到還沒畢業就診見到了。”

丁胥彥禮貌卻不熱情地說:“謝謝,報紙上的內容多半是記者杜撰的,相信你也是非常優秀的人,可以不用這麽捧我。”

她進退适宜,一彎柳葉眉因為笑容彎出好看的弧度:“但我欣賞的是你這個人,和記者的報導無關。”

江娉在學校做過主持人,就算在他不冷不熱的情況下也能一個人撐下全場,陶怡出來的時候正瞧見他們說話,喜不自禁,扯着嗓子推銷:“我們家胥彥特別能幹,你別看他和你是一樣的年紀,可他的獎狀獎杯,還有國家頒的證書,家裏頭都快放不下了,上學的時候不少女孩子都追他,可是我們家只接受正經女孩,阿姨就喜歡你這樣的。”

丁胥彥扶着額頭始終保持沉默,這一瞬間無比讨厭親媽的口無遮攔。

母子倆的态度大相徑庭,江娉也不好說什麽,笑得有些不自然。

陶怡拿了一塊蘋果遞到她手上,笑容可掬地說:“吃點水果。”

江娉客氣地道謝,斯文地咬了一口,神色頓時難看起來。

陶怡還等着結果,追問道:“好吃嗎?”

江娉的表情裂開一道縫隙,旋即補上,笑着點頭:“好吃。”

沒想到老太太熱情不減,整個盤子端過來,放到她面前:“好吃就再吃一塊,多吃點,不夠我再去削。”

江娉的臉色一下就和這蘋果一樣青了。

這蘋果不知道是什麽品種,比美國的蛇果還難吃。

丁胥彥忍無可忍,奪了她手裏待吃的那塊送進嘴裏,咬了一口吐進了垃圾桶裏:“媽你要不自己嘗嘗?”

陶怡見狀一愣,也吃了一口,臉色難看地吐掉了:“你們去洗手吧,飯做好了,攤桌上呢。”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洗手間,丁胥彥搓着洗手液将泡沫打勻,江娉擰開水龍頭把手放在下面,看了他一眼,輕聲說:“謝謝。”

丁胥彥面無表情地說:“不用客氣。”

他現在才知道,女人的赤子之心有多可貴,可悲的是,他愛的不僅是馮星辰那顆赤子之心。

江娉還準備說些什麽,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了,旋即傳來落鎖的聲音,丁胥彥還沒來得及沖掉泡沫就跑了出去,拍着門沖門外喊:“媽!你幹什麽!快開門!”

陶怡在外面握着把手拉了拉門,确認推不開後得意地說:“你們倆今晚好好交流一下感情,談出結果了我就放你出來!飯菜都擺桌上了,你們邊吃邊聊,那櫃子裏還有蠟燭,你看着辦!”

丁胥彥氣得怒火中燒,再拍門卻沒人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