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住進顧家的程愫祎不太可能再繼續上原先的學校,畢竟離得太遠了。
不過這是她剛來時并沒有想到的,她一路上都在口舌發苦地琢磨,以後得起多早才能保證不遲到啊……
但對于吃慣了苦的她來說,這并不是太值得挂懷的事,盤算好也就罷了。
反而是畢秀珺通知她轉學時,她驚呆之後頗為惶恐。
顧家要給她轉去的這所學校是本地赫赫有名的好學校,而且是貴族學校,不用具體了解都能知道學費不菲。
這一帶幾座城市,私立學校系統都比公立學校系統更為發達,要入學不但考分要高,家境還要好。
以程愫祎的成績,要考這所學校應該也能考得上,但讀是讀不起的,再說就算能憑借獎學金之類的讀下來,與同學階層差那麽遠,怕是待着也很難受,所以她從來未作此想。
畢秀珺說:“學費不算什麽。既然進了顧家,不見得還要你換個地方繼續過以前的生活。”
畢秀珺這句話,後來程愫祎漸漸琢磨出了深意。
如果她以後真成了顧家人,總要多接觸上流社會,接受貴族式教育,總不能以後出去丢人吧?
而且顧予纾所上的大學也離那所學校不遠,那還就是他的母校,她上這所學校,對于他們倆之間拉近距離——無論空間上還是心理上,都還是蠻重要的。
程愫祎确實覺得要如何與顧予纾相處,委實是一件為難的事。
他們倆并不認識,甚至還可以說是有仇,如今突然之間就住在一起,關系微妙而尴尬。
那天,她怯怯地站在門廳,看顧予纾跟畢秀珺淡淡地打了聲招呼“畢嬸回來了”,幾乎沒看到他目光從她身上掃過,他就已經上樓去了。
程愫祎咬住嘴唇,心想顧予纾并不歡迎她。
當然她對此完全理解和接受。
Advertisement
她對他心懷深深的歉意,如果他對她好,她該何以為報?
程愫祎到顧家的第一周,顧予纾都沒有理睬過她。
顧氏父母都不在本地,畢秀珺告訴程愫祎,因為發展重心調整,公司總部兩年前落地到另一座城市,夫婦倆就一起過去了,而顧予纾已經成年,又在本地上大學,沒必要跟着父母,也就沒去。
顧總夫婦歷來都忙,家裏的大小事務都是交托給畢秀珺,他們走後,不過仍舊延續這個習慣罷了,在大家的感受上并無太大分別。
程愫祎對每個信息都非常留心,也容易敏感多心,譬如顧氏夫婦離開,究竟是顧予纾不願意去呢,還是他的傷殘讓他們不願意帶他去,想在那邊生個二胎啥的?
她當然不敢問,只是默默地覺得顧予纾可憐,而這種可憐都是她造成的。
好在顧予纾固然不理睬程愫祎,程愫祎暫時也不太有時間和精力去理睬他。
她搬入了一個與她熟悉的環境大相徑庭的新家,還轉了個與她此前所上的公立學校天差地別的私立學校,每天接收到的那些光怪陸離的新信息層出不窮,光适應就夠吃力的了。
她唯一騰得出心力去關注顧予纾,只在每次倆人碰面時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尖捕捉到的一絲別扭。
她每次的反應都是更進一步放輕動作,迅速撤退,盡量隐身,別惹他煩。
盯着人看本來就不禮貌,何況是知情識趣如程愫祎之面對着明顯不待見她的顧予纾。
但畢竟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不小心碰上的次數多了,那麽多驚鴻一瞥再加上餘光所掃到的信息,也已讓程愫祎心知肚明,顧予纾是個十分俊秀而溫雅的男子,出身如此高貴,文化修養和氣質都是上乘,他們倆原是雲泥,也難怪她讓顧予纾委屈怨恨。
她想起之前給他送過的那張來自兩年前的明信片。
能挑中那樣雅致的一張明信片,又寫出那樣一手漂亮的文字,那一定是個蕙質蘭心的大家閨秀。
程愫祎想起這幾天裏見識到的新同學。
漂亮的英倫風校服穿在本就平均顏值比窮人們更高的少爺小姐們身上,那真的是甩開穿布口袋校服的平民中學生不知幾條街!中午的食堂裏,程愫祎見到不止一個美得咄咄逼人的女生統共只吃一盤大份的沙拉,估計一天之中還會有許多例如維他命片、脫脂牛奶、高檔水果等最健康的食物輔助營養,課餘再去健身房塑造線條,教她們的身材如何不高挑纖巧曲線起伏?
在在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所負擔不起的美麗。
給顧予纾送明信片的那位,一定也在其中,說不定還是翹楚。
她一定很喜歡他,或許他也喜歡她?
若非造化弄人,那才是配得上他的女孩啊。
程愫祎第一次同顧予纾搭話,是在一周之後的周六晚飯時。
按照畢秀珺的安排,程愫祎離開之後,她媽媽進入了一家療養院,條件不算最好,但對于程愫祎母女來說已是好得超乎想象了,那裏也不會将人關起來,費用當然也都由顧家支付。
程愫祎每周可以去探望她一次。
這是她第一次去看媽媽,母女倆分享的新生活故事未免多了些,再加上媽媽還在糾結自己是不是害女兒入了火坑,程愫祎便反複向她說明自己過得很好,絕沒有遭受任何戕害,母女倆又哭又笑的,不小心時間就晚了。
本來程愫祎也不覺得晚,早晚都不過是相對的概念罷了,她又不急着做什麽事,談不上回來晚。
她卻沒想到,進屋時發現顧予纾和畢秀珺都正襟危坐地在餐廳等她。
程愫祎惶恐地看了看顧予纾,到底沒敢跟他說話,便望向畢秀珺:“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在等我吃飯……真的很抱歉,我馬上去洗手!”
顧予纾咳嗽了一聲。
畢秀珺交代一句:“衣服也換了吧,療養院裏畢竟有病人。”
程愫祎連忙答應,心急如焚地回房間換衣服洗手出來,惶惑不安地坐到餐桌前。
顧予纾看了看她,眉頭深深皺起——這是程愫祎見他眉頭皺得最厲害的一次。
他看了看畢秀珺。
畢秀珺會意地對程愫祎道:“怪我粗心,你平常都穿校服,我倒忘了給你準備些日常的衣服。”
程愫祎頓時明白了,自己的衣服太寒酸,糟了顧大少爺的心了。
小姑娘遇到這種情況,真是無地自容得恨不得鑽桌子下面去,可想着人家說要買衣服,那也是花人家的錢,更是尴尬到了極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磕磕巴巴地漲紅了臉:“沒、沒事,我明天……明天自己去買……”
還沒等她盤算出自己有多少錢夠買幾件能入顧家人眼的衣服呢,畢秀珺已接過話茬兒:“明天你有空就跟我一起去,沒空就我差人買回來,看你身量買165的應該差不多?”
程愫祎知道這應該就是定論了,可剛才還客氣推辭,要立刻接受就顯得怪怪的,可要是繼續糾纏在這個話題裏,那也夠難受的。
左右為難之中,她沒料到是顧予纾給解的圍:“行了別這麽多話了,快吃飯吧,都等這麽久了。”
說着,他第一次正眼看向越發難堪的程愫祎,疏離的習慣性客氣裏透着些勉勵壓制的不耐:“我家習慣周六一起吃晚飯,我們的禮貌也不允許人沒到齊就先開飯。”
這句話十分厲害,既向程愫祎交待清楚了規矩,又暗藏刀鋒,批評她讓人等沒有禮貌。
程愫祎冷汗都冒出來了,她想說自己并不知道這個規矩,而且是去看媽媽……
呃~不能跟他提媽媽吧?提了只能是火上澆油,說不定以後去看媽媽——還是征用顧宅的豪車和司機叔叔——的“特權”都要被取消了……
她下意識地望向畢秀珺,滿眼藏不住的求助。
畢秀珺承擔責任道:“這個也怪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愫祎。”
顧予纾看了看畢秀珺,神色複雜。
畢秀珺對程愫祎的友善很明顯,她以前跟他提過,這個女孩人非常好,她忍不住地喜歡,但她對程愫祎的回護裏,多少還有些将她當成未來主母,要打好關系基礎的意思在裏面,這一層他已經看出了,而這是讓他仍然不知該如何面對的一個境況。
被提醒自己的缺陷,以及這個女孩是罪魁之女……就算修養再好,這也怎麽都不可能是讓他舒心以對的事。
他沒想到的是,餐桌對面那個十六歲的女孩,幾乎是馬上就反應過來,又将責任攬了過去:“不不,畢阿姨肯定是跟我說過了的,是我自己忘記了,抱歉!”
程愫祎十分珍惜這座宅子裏既掌握着足夠權柄、又對自己充滿了善意的這位女管家。她生怕因為自己讓她受到責難,反正顧予纾本來就讨厭她,也應該讨厭她,讓他再讨厭她多一點也沒關系。
畢秀珺驚訝地看着這個年齡可以做自己女兒的孩子,到底是怎樣的成長環境,才讓她這麽小就這麽乖覺懂事?
她緩緩搖頭,還是對顧予纾道:“我清楚地記得,是我忘記跟愫祎說了,再說她初來乍到,新規矩太多,就算說過,忘了才是正常的,我今天怎麽都該提醒她一下,都是我的責任。”
其實不用她說,顧予纾也明白這肯定是事實。
他不由也望向對面那個似乎可以用自己的柔軟包容和化解一切的女孩。
她剛才答了一句“那……我記下了,以後不會再犯”,就略微緊張地開始吃飯,全神貫注得沒再注意到他的目光。
程愫祎不是略微緊張,她是十分緊張。
她第一次跟顧予纾同桌共食,還是第一次用這樣小巧玲珑秀氣薄脆到幾乎呈半透明狀的瓷碗,還是用來吃火鍋……對吃相的考驗也太大了吧!
不過不得不說,對于貴族來說,使用這種餐具是必要的,因為容量就那麽一點點,即便想要像程愫祎以前和媽媽或朋友一起吃火鍋時那樣以餓虎撲食的形貌來痛快淋漓地搶,到手了也盛不下,自然就只能溫文爾雅細嚼慢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