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旁的女孩存在感十分強烈,而顧予纾有一種莫名的氣苦感。
也是,她自己大概是想不到的,畢竟看不到嘛。
但她跑起來那波濤洶湧……誰看到誰占便宜!
其實程愫祎怎麽可能意識不到這一點呢?她比誰都更意識得到好吧,畢竟真正吃這苦頭的人是她啊……
跑起來又重又痛不算,還要忍受那些指指點點的猥瑣目光。
若非希望盡量不讓人看到,她每天在學校田徑場練習豈不是好?
這所學校的男生素質如何她還不完全清楚,反正以前可真是受夠了。民工子弟的成長環境大都粗俗,住處也往往逼仄,有的半大小子還跟父母擠一個房間,不少人都撞見過父母半夜的某些行為,心理并不那麽健康。
程愫祎十歲開始發育,比大多數女孩都更長勢洶洶,被班上男生明着暗着調戲過不知多少次,對此充滿了恐懼與自卑。
顧予纾眼角的餘光一直不受控制地黏在其實隔了個座位離得并不算近的女孩身上。
他已經納悶了一段時間了。她家不是很窮苦嗎?為什麽皮膚還能這麽好,肉眼看不出毛孔,白嫩得讓人擔心不留神就掐出水來,又豐腴,更是給人嫩嫩水豆腐的觀感。
那個“吃豆腐”的說法,就是這個意思嗎……
他憋了一會兒,終于決定老實不客氣地說出來:“你好像一直倒是吃得不錯,營養很足。”
程愫祎愣了愣,“哦”了一聲,醒悟過來這是說她胖呢。
她紅着臉無奈承認:“一般是不會餓肚子啦,不過體質是喝水都長胖也是真的……”
顧予纾欲言又止。
他其實有點明白這其中的原因。她不敢跟他多提她媽媽,但從她上次說的那一點,以及……她這個人來看,她媽媽确實是個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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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苦都自己吃,好的全給女兒,盡力給了她最好的一切吧。
而她自己……先天條件太好,原來這就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多年來未能充分理解的詩句,包括楊貴妃作為胖美人如何颠倒衆生,此時全明白了。
車速放慢,校車上車點已在眼前。
顧予纾清了清嗓子,對程愫祎說:“到學校就把校車上下車點改回去,家裏有健身房,你以後在跑步機上練習。”
程愫祎“呃?”了一聲。
她主要是驚訝家裏有健身房她怎麽不知道……
不過也是欸,顧宅那麽大,她又不敢随意走動探索,平常活動領域就在自己房間、餐廳、門廳——哦對了,也勉強可以加上隔壁顧予纾的房間吧。其他房間是什麽有什麽,她上哪兒知道去?
顧予纾卻以為她是想要拒絕,不容置疑道:“如果不想在跑步機上練習,我安排人跟學校溝通一下,把你體育課的跑步項目免考了。”
程愫祎吓一大跳,雖然是好事,可……這怎麽行!
她連忙應允:“不不不不用,我在跑步機上練習,謝謝謝謝!”
下車後,看着那輛黑色寶馬絕塵而去,程愫祎才又想起來,這是第二次坐這輛車了,卻還是沒看到那位神秘的司機長什麽樣……
時間滑至初夏,一天天熱了起來。
顧宅所在是當地最老的別墅區之一,也因此最早搶占了最有利的地點。此處靠山望水,從風水上來說是片寶地,老富戶們占據之後,除非因破産而無法維持,一般都不會遷走。
房子也都造得很好,只是年頭長了,周圍生态環境又保護得好,總歸有些不礙事的蛇鼠蟲豸。物業勤于殺滅,但又不敢用太重的藥,以免影響了住戶的空氣質量,左不過每家的幫傭每年到這時要多費點神罷了。
這天晚上,顧宅廚房的粘鼠器上,粘住了一只小老鼠。
程愫祎到廚房倒水時看見了,跟畢秀珺說了一聲。
她原以為畢秀珺會從容處理,沒想到向來都大氣又淡定的畢阿姨居然害怕……
顧家人少,幫傭除畢秀珺外,還有個主管買菜做飯的徐阿姨,以及負責清潔打掃的吳姐,她們和司機老黃一樣,不住在這裏,每天上下班,一早趕來,晚上離開,偶爾顧予纾需要夜宵的,畢秀珺自可料理。
至于修理的活計,叫物業即可;修剪外面的花草樹木,有需要時請人來即可。都不是需要人常駐家裏的。
顧予纾愛清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
他的身體狀況終究是件需要保密的事,家裏自然要杜絕人多口雜的情況。
此時看着這老鼠,畢秀珺自己既不敢靠近,想着叫物業吧,又覺得有點小題大做,猶豫道:“不然就放一夜,等明天徐阿姨來了再處理?”
程愫祎提醒她:“這個粘膠不知道夠不夠結實?夜長夢多,萬一回頭它掙脫了怎麽辦?”
畢秀珺頓時斷然決定:“我叫奕擎來!”
程愫祎沒聽清她說的是什麽,只知道是個不認識的名字,也不知道這人是誰,但這不重要,因為沒必要。
她說:“我來吧。”
畢秀珺奇道:“你敢?”
程愫祎點點頭:“嗯。”她暗自苦笑。畢阿姨跟顧予纾一樣,還是慣性思維地将她看作他們都更熟悉的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可那不是她好嗎……
程愫祎小心翼翼地拎起粘鼠器。
那上面粘着的這只老鼠非常小,就跟一根小指頭差不多大,所以但凡有些什麽人注意不到的縫隙,它也鑽得進來。
這條生命太弱小了,她不忍心傷害它,用廚房專用的大餐巾紙包着它輕輕放到了門外。
回頭看看,畢阿姨已經不知忙什麽去了。
她心裏一動,跑回去解開徐阿姨今天收拾出的一袋子東西,都是過期的零食,好像聽她說是準備明天碾碎了喂魚和流浪貓去,程愫祎拿了些核桃、面包什麽的回來,在小老鼠周圍撒了一圈讓它吃。
可是小老鼠可能吓得厲害,也不知是不是還有傷,半天都不去碰那些食物。
程愫祎嘆了口氣,心想這小動物也可能是因為怕她所以不敢吃,便起身進屋,關上門任其自生自滅了。
一回身卻看見顧予纾站在那裏望着她,目光裏含着冷嘲。
程愫祎心一跳,腳步頓凝。
顧予纾譏諷地說:“老鼠都要放生,你倒是會慷他人之慨做濫好人!”
程愫祎被他譏得窘迫,踯躅了一會兒才硬着頭皮頂住:“沒、沒濫好人啊,我、我是怕打死了它弄太髒惹出傳染病,又怕它吃不飽沒力氣跑遠,還回來騷擾我們!”
顧予纾還真沒想到能讓她憋出這麽句狡辯,愣了愣,搖頭輕笑:“還挺會說!”
程愫祎松了口氣。
還好他沒有糾纏她的“慷他人之慨”,這一點确實才是她更大的理虧,所以她連反駁都無從反駁,只能忽略耍賴。
每到此時,程愫祎就覺得顧予纾人真好。
因為默認他恨她煩她,她對他期待極低,但凡他對她不太壞,她就感激。
倆人言盡,程愫祎垂手想要等顧予纾上樓回屋了自己再走,以免在主人前先走不禮貌,也避開與他同路的尴尬。
沒想到他突然又發問,而且是個很大的問題:“跟我說說……你媽媽吧。”
程愫祎驚訝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會對她媽媽有興趣。
因為媽媽有精神病,顧家其實早調查過她家的情況,确認了不會遺傳才讓她進門的,但從上次談到媽媽的狀況,程愫祎已看出顧予纾對此并不知情。
顧予纾看她疑慮頗重,有些不情願地進一步釋疑:“我有點相信了,你媽媽應該不是壞人。”
媽媽……該從何說起呢?
程愫祎的媽媽是外婆家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兒,一直都是多餘的那個。
外婆懷她時就不想要,畢竟家裏本就窮得一塌糊塗,又已有了六個孩子六張吃飯的嘴,且兒女齊全,再來一個的話,無論是男是女都只不過是徒增負擔罷了。
外婆懷媽媽的時候甚至還喝草藥試圖打掉她,最後沒有成功,才不得不生下來。
就是這樣爹不疼娘不愛的媽媽,後來被潦草嫁到鄰村之後,便更徹底地失去了娘家庇護,也就盡在情理之中了。
程愫祎出生時,農村大多數人還是會頂着罰款、以及甚至不能上戶口的政策,拼着生二胎三胎,但就算生弟弟的機會還在,她作為“沒用的丫頭”,仍是占着家裏的口糧和照顧的人手,在爸爸和奶奶眼裏,有她雞肋,沒她可能更好。
所以,程愫祎三歲那年不小心跌進雨季發大水時湍急的河流,爸爸是沒打算冒險去救的。
幸好媽媽及時趕到,不假思索地跳下河去救她。
不知是施救過程中傷到的還是讓過度擔憂給刺激的,媽媽後來……腦子有時就不正常了。
後來程愫祎學到了一個詞,叫“間歇性精神病”。
但就算學到了也沒用,她們沒錢去給媽媽醫治。
媽媽其實很少發病,大多數時候她仍然是個非常妥貼的好媽媽。那一遭事發時,丈夫和婆婆的态度讓她心寒徹骨,曾經被父母嫌棄的陰影卷土重來,她不忍女兒将她的命運重複一遍,從此對女兒護得更緊,疼得更深。
為了擔心真生了個弟弟,女兒将更受冷落——尤其是擔心自己生産和照顧嬰兒時還有誰會顧着女兒,媽媽始終偷偷避孕。畢竟計劃生育時代,農村比城裏還要容易領到免費的避孕藥。
她偷偷避孕的事被發現之後,不出意外地挨了頓毒打,此後更是零零碎碎的拳打腳踢不斷。
好在雖然被強行停了藥,要立刻懷孕也不現實,爸爸和奶奶雖沒文化,也聽人家說過,長期吃藥後馬上懷孕的話,孩子怕不正常,因而沒敢馬上讓她懷二胎。
就是在那段時間裏,促使她決定帶程愫祎逃離那個可怕的山村、那家可怕的人的,是發生在程愫祎一位族姐身上的事。
說起來,許多村子都是阖族而居,再加上早期的互相通婚,大多數人家彼此都是親戚。
那位族姐的爸爸算是程愫祎的堂伯,堂姐十五歲時被村裏一個游手好閑吃喝嫖賭的惡霸強-暴,此後兩家坐下來商議,很自然地就決定讓她索性嫁給那人了事,反正第一次都有了,可以馬上過門,過幾年到年齡了再扯證就好。
媽媽聽說之後,心急如焚地去找堂伯母,激烈地反對堂姐嫁給這個人。堂姐是村裏有名的好姑娘,漂亮又聰明,書念得好,本來是能考上師範的,将來好好當個老師,嫁個好人,比什麽不強?
堂伯母不是能拿主意的人,聽媽媽勸說,六神無主,只會哭,爸爸聽說媽媽去管這閑事,黑着臉提着掃帚去把她打了回來。
就是這件事,讓媽媽徹底絕望了。
她帶着程愫祎逃了出來,這片遠離那座小山村的富庶之地,對于第一次離開家鄉的她而言,真算是天涯海角了。
程愫祎長大懂事之後,媽媽才對她說起自己當年的恐懼——
堂姐明明是被強-暴的,可按照當地的風俗,婚前失身就是不值錢了,男家肯要你就不錯,彩禮就別想了。
由此細想,這是不是男方的一場陰謀?這會不會成為其他人效仿的陰謀?
當你看上一個女孩,只要強要了她,她就不得不嫁,還免費甚至倒貼錢嫁!
媽媽看着自己的心肝寶貝肉,怎麽看怎麽好看,怎麽看怎麽可愛,想想她将來也可能陷入如此境地……
趕緊帶上她逃命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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