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再到次日, 顧予纾就發現,程愫祎又開始只要沒他陪就一直窩在酒店不出門了。

理由是她買了幾本喜歡的書回來, 連書店也不必去了。

就算是跟他一起出去玩, 他也能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雖然一切都順着他, 可她話很少,明顯寧願不被打擾。

再換了座城市,她也沒出門, 反正機場也總有書店給她補貨,就算在一個地方多待幾天讓她斷了庫存,她還可以讓海倫或他幫她網購,當天或次日就能送到。

顧予纾提醒她這樣下去行李會越來越重,就算寄回去也很麻煩, 她完全同意, 思考了一會兒, 就央他“那給我買個電子閱讀器吧”。

她主動提要求,又完全在情理之中,他無法拒絕, 心裏卻越來越焦慮。

她的狀态不太對。

比起現在的樣子,他還是喜歡腹瀉前那天她跟小娜玩得歡脫的模樣, 畢竟那才是這個年齡的女孩應有的狀态, 畢竟那才是……一個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應有的狀态。

小娜回去後也沒敢再露頭,只把那天給程愫祎拍的照片拷給上司,讓上司幫忙發給顧予纾。顧予纾打開郵件, 被吸引着一張張看下去,只覺得好看,往往被她那麽放松又肆意的表情帶得情不自禁地微笑。

可她再也不那樣了,無論是海倫還是他,都無法再讓她那樣了。

他一再地想起一個一直禁止自己去想、卻始終耿耿于懷的細節。

那晚她腹瀉,對醫生講述病情及可能的得病原因後,醫生點評了一句:“可能也是初來乍到不太适應,身累心累抵抗力下降了。”

他試圖無視那個“心累”,他試圖不去推測背後的原因。

人是最複雜的矛盾體。

一個能将考卷做得全錯的人,往往才是那個能将考卷做得全對的人。

一個人什麽都順着你,往往與她什麽都不順着你意味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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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心死沒勁的表現。

顧予纾的心在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從沒有任何時候,他感到越來越抓不住她,明明他很努力,她也很努力,兩個人還是與幸福漸行漸遠。

其實這些天,程愫祎倒實在沒想那麽多。

一方面對于她而言,只是這段時間比較空閑無聊,于是陷入了某種狀态而已,就像某天看了部很不錯的電影,于是被提醒了還有哪些一直想看的電影沒看,還有哪些一直想要重溫的電影可以回顧,于是就連續好多天都看電影;那天的她也是,看了一本不錯的書,就想起還有那麽長的書單,于是開始一邊拔草一邊不斷接着種草。

另一方面,她總覺得有些累,不想動彈。

上次的腹瀉終究有些傷,胃口和體力都遲遲不能完全恢複到之前的狀态。

小娜給她拍的照片她都看到了,很美好,可卻因為暫時不能上網而無法分享,縱然她不會被永遠禁網,以後總可以再發到網上給朋友們看,可這種分享是有時效性的,這正是朋友圈的英文名叫做moment的原因——此時此刻所發生的事,或此時此刻我心中所想,就算她并非愛炫耀的人,不能即時發布狀态也就剝奪了一半的游玩動力。

而連續搭飛機乘高鐵,不斷換城市适應換季時期不同的天氣與環境,就算條件極好也多少令人身體疲勞精神倦怠。

以及,晚上總是睡得不好。

這段時間,除了她拉肚子那兩天之外,顧予纾每天晚上都要……

他們倆在一起好幾年了,本來已從最開始的要不夠自然進化到更多地以日常相處的溫情默契來表達感情,那方面已回歸到符合年齡的正常頻率,彼此都能滿足,但肯定不會再像最開始那樣停不下來。

她隐約能猜到顧予纾的用意。

她和顧奕擎原就是要不夠的,又隔了三年重逢,不用說也想得到該是怎樣的欲罷不能。

他是想跟顧奕擎比吧……

可問題是他畢竟是那個老夫,倆人又有心結,每天晚上都要的話,雖然不能說不盡興,可心理上并沒有太多暢美可言。

每每念及此處,她都不受控制地想起顧奕擎,他的唇,他的眉眼,他的手,他的腰,他的……

想得要發瘋!

顧予纾一點都沒猜錯,她或許能說他們倆她愛得難分高下,可那方面……他們倆的情況确實相差太遠,不是顧予纾不夠好,而是顧奕擎……以稀為貴吧。

她會盡最大的努力,可最難戒除的心瘾,她現在真的看不到終結的那天。

帶着心事和負擔的激情過後,睡眠質量總不夠高,或許也與她一直運動量不夠有關,每天睡眠時間足夠長,卻輕易地昏昏沉沉,由此更不想動,陷在惡性循環裏不能自拔。

待顧予纾半個多月的出差結束,問她還想不想去哪兒旅行的時候,她斷然拒絕,說想要回家了。

不過大半個月啊,怎麽覺得像是已過了小半年似的……

下了飛機已近黃昏,外面淅瀝下着小雨,初夏新起的暑氣又被打回濕潤的泥土,涼意清冽。

黃師傅開車來接,趕在下班高峰時段開始前上了高架,但此處是東部,回到小區門口時天色仍已擦下黑來。

雖然回家好像也沒什麽可期待的,但家終究是一個溫暖的意象,對于程愫祎而言,反正她出去也不是玩耍,之後窩在家裏舒舒服服的省了奔波的勞碌,總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所以下飛機之後她精神好了許多,一直神采奕奕地望着窗外,話也多了不少,讓顧予纾振奮之餘也有些無奈失笑:人家出門是散心,她倒好,完全反過來了,真是個小宅女!

車子緩緩軋過小區大門前的第一道減速棒,程愫祎的目光突然定住,臉色刷的一下蒼白下來。

正攬着她輕笑低語的顧予纾心裏咯噔一下。

他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腦海裏湧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怪不得她在外面沒精打采,這麽想回來!

開車的黃師傅反倒直到顧奕擎攔到了車前才看清是他,一時不明就裏,踩下剎車回頭詢問地看了看顧予纾,卻發現男女主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他頓時就有些不敢開口,索性下車去交涉,片刻後回來,小心翼翼地看着顧予纾:“予纾,奕擎他……”

顧予纾打斷了他:“沒事,老黃你先回去吧,我和愫祎随後就來。”

顧予纾攜程愫祎下了車,黃師傅立即将車駛入大門,一副知情知趣遠離是非之地的架勢。

顧予纾握着程愫祎的手,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的手有些微微發抖,他莫名地懷着一種背水一戰的悲壯,可其實他明明知道,此刻直面,程愫祎無論如何還會選他,就憑着他們倆已有一紙婚書這一點,他占盡了微弱的卻是所有的上風,所以只要這一點不變,他就有信心,他也還想再賭一把。

顧奕擎站在雨裏,雨雖不大,可應該已經淋了不短的時間,因為濕透而塌下來的頭發、以及貼在身上的衣服,讓他透出幾分憔悴與狼狽。

他對顧予纾視而不見,只直直盯着程愫祎:“這半個月,我天天都來,我等了你這麽多天,就想問你一句話——這次,你發給我的那些話是真的嗎?是你自己寫的嗎?”

果不其然……

程愫祎下意識地看了顧予纾一眼,又倉促地收回目光,極力從亂成一團的腦子裏抓住最後一絲清醒:“是的!”

顧奕擎繃着臉,不依不饒地追問:“是什麽?”

程愫祎硬着頭皮答:“是真的,是……我自己寫的。”

顧奕擎立刻跟上:“那好,你再說一遍!”

“什麽?”程愫祎手足無措,脫口而出,看似可以解釋為沒聽清他的要求,實則出賣了背後的真相。

“我要你當着我的面,把你那天發給我的那句話再說一遍!”顧奕擎等的就是這個,他一字一頓,更為铿锵而清晰地重複了一遍,然後望住顧予纾冷笑一聲,凄慘又得意。

程愫祎指頭無意識地痙攣蜷起,勾緊了顧予纾的手,顯得慌張又無助。

她滿心裏只剩下了一句話:你到底給他發了什麽,你到底給他發了什麽……

不是為了應付眼前的危機,而是她真的想知道,剛剛才有勇氣知道,到底顧予纾這次又是怎麽替她分手的。

“行了!”顧予纾突然發聲,“不用問了,她不知道,那條微信是我發的,你是我删的,她的手機在我這裏,她再也沒拿到過。”

顧奕擎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我就知道”的欣慰。

他望住程愫祎,聲音放低了一度:“愫祎,你知道他沒有權力囚禁你,現在我也有能力帶走你。”

程愫祎輕輕打了個激靈,擡頭看着顧予纾。

顧予纾對她笑了笑:“是啊,說得對。寶貝,你要跟他走嗎?此時此刻,沒有別人,就算我叫門衛來幫忙,他們也打不過他,所以,我再也攔不住。”

程愫祎拼命咬了一下嘴唇,強迫自己看進顧奕擎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對不起,奕擎,我還是那天那句話,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也不要聯系了,不管予纾給你發了什麽,那都是我自己想要對你說的。”

顧奕擎激動地上前兩步,聲音都變了調:“是嗎?那确實是你想跟我說的?你确定?你真的想跟我說你從來沒有愛過我,當年只是用我來填補空缺,後來他好了,你發現我并不比他強——就算那天再試,也确定我就是那樣了,根本不如他,所以再也不需要我了,求我不要再苦苦糾纏?”

程愫祎從未細想過顧予纾究竟發了什麽,她想當然地覺得只要是分手的話就足夠了,卻沒去想顧予纾并不知道她那天已經當面要求分手,便一味将二人之間的歡愉往最羞辱的方向诠釋,只求傷透顧奕擎的心。

此時她也被這話傷得痛徹心扉,滿面震驚地僵在原地,再也控制不住淚糊了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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