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周維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這個人:“你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你他媽還來護着他們?”他神經錯亂地看看顧予纾, 又看看顧奕擎,“你們倆都瘋了吧?搶一個女人, 還你護他他護你的?你沒看你的心頭肉都為這個人披上婚紗了嗎?你他媽是不是男人?!”
顧奕擎背對着顧予纾和程愫祎, 冷冷地望着他,兩眼通紅:“所以你是男人?你他媽做的都不是人幹的事, 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男人?”
他微一側首,想要回頭看看程愫祎,但終于還是頓在那個角度, 苦笑了一下:“其實你說的是……我這樣巴巴地跟着,不就是舍不下她嗎?我本來是想橫下一條心等你把他處理了,我再出來救她,這樣,她就別無選擇, 只有我了……可她……我不能讓你傷了他, 誰讓他是她愛的人呢, 我不能讓她傷心……”
他後面這句話聲音很低,幾乎是自言自語,而且好幾個“他”和“她”混在一起, 不懂的人恐怕會一頭霧水,卻足以讓周圍幾個人聽得清楚解得明白。
程愫祎直着眼睛望着他, 喃喃念出一個“奕擎……”, 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接下來的情景,是她很長一段時間裏反複遭遇、一次次被迫得從半夜的熟睡裏哭醒過來的噩夢——
所有暴徒都得到指令,放棄其他那些無足輕重的老弱婦孺, 一擁而上,全部火力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顧奕擎,他原本就是他們的第一目标,此時不但自己送上門來,還激怒了這幫惡棍的魁首!
不同于影視劇中經過精心設計的那種暴力美學場景,現實的鬥毆是醜陋的,混亂的,你根本搞不清楚狀況,看不清局勢,手無寸鐵又毫無技術和實戰經驗的人連靠近都難,更遑論幫忙。
旁邊的人只能彼此護着,眼睜睜看着保安漸漸寡不敵衆,而顧奕擎雖然明顯強出所有人一大截,可如周維最初放話時所斷言的那樣,他雙拳難敵衆手,體力流失幾乎是肉眼可見的。
當幾根鐵棒打在他身上、發出沉重而可怕的撞擊聲時,程愫祎覺得自己的靈魂已先他一步出了竅。
她忽然生出一股超乎尋常的力量,推開緊緊鉗制住她的顧予纾,發瘋一般地撲過去,撥開那層罪惡的人牆……
就在程愫祎伏到顧奕擎身上的同時,周維和四叔這兩個恨顧奕擎入骨的人,手上的鐵棒也正正砸在他的頭上!
程愫祎慘呼着撲上去摟住顧奕擎的腦袋,崩潰地尖叫起來。
誰都沒見過她這樣瘋狂失控的模樣,全都吓了一大跳,包括周維和四叔,而他倆下了這一記死手,也突然清醒過來一般,畢竟不是慣于暴行的惡徒,他們意識到自己真做了想要做的這件事的時候,也控制不住地四肢發軟了,怔怔地愣在那裏,方寸大亂,沒了主張。
程愫祎渾身發抖,無措地看着顧奕擎頭頂汩汩冒出鮮血的傷口,凹陷的頭骨,還有從鼻子裏狂湧的血與不明液體,只覺得天塌地陷。她心痛到恨不得替他去死,撕裂的悲鳴已不似人聲:“奕擎!顧奕擎!你給我回來!你挺住!不要死!不許死!我不準你死!”
她的手已經顫得不成樣子,裸-露在單薄婚紗之外的皮膚在渾然不覺中早已凍得青紫,又沾了顧奕擎的血和地上的灰,看起來凄慘又猙獰,仿佛從地獄爬出來的怨靈一般可怖,她慌亂地用雪白的婚紗給顧奕擎擦拭和試圖包紮,一邊恨聲責罵:“你有病啊你!我一直叫你走啊,你為什麽不走為什麽不走!我恨你,我好恨你!你幹嘛不肯走啊……你不是說不能讓我傷心的嘛?那你做到啊!你說話不算話,你怎麽能說話不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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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責問,不知顧奕擎還能不能聽到,但縱然他能聽到,也再不能回答了。
可還需要他回答嗎?她趕過他那麽多次,他也解釋過那麽多次,他不敢走,不想走,沒有她的世界,他活不下去,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寧願留在她身邊,默默任她淩遲,同樣是她給的傷,他選擇能看得見她的,這一種。
程愫祎慘絕人寰的哭喊,到後來已經沒人能聽得懂了,或許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些什麽,周遭的世界,她也全都聽不到看不到感知不到,包括終于呼嘯着迅速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很多事情,程愫祎是後來才知道的。
比如,顧奕擎從搶救室出來,又在重症監護室躺了半個月,經歷了三次病危三次搶救,才終于宣告脫離危險。
醫生說,這已經是仗着他過人的體質了,如果換個人受了他這傷,基本上就是大羅神仙也回天無力了。
不,她并不是不在場,她一直在。
半個月裏,她守在醫院,幾乎沒有離開過。
只是她不知道時間。
鐘表和手機上的顯示,她看不懂;若以睡了幾覺論,那麽她幾乎沒睡幾覺,就連那幾乎沒睡的幾覺,她也渾渾噩噩算不清數。
顧予纾在重症監護室旁開了個單間,才讓她能夠勉強像個正常人一樣活着,但你如果不勸她,她就可以一直水米不進、合不上眼,如果沒有人緊盯着照顧她,恐怕顧奕擎活過來,她卻已經死了。
半個月後,當醫生終于帶來那個救命的消息,程愫祎臉上才輕飄飄浮起一個如初冬的葦草蒲柳般虛弱的笑,軟綿綿地滑下來,睡死過去。
程愫祎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究竟睡了多久,只知道醒來時天色昏暗,難以分辨是清晨還是暮晚。
顧予纾坐在床頭看着她,表情隐沒在陰影中,目光深邃不明。
她突然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讓她想起上次小産之後,他讓她去跟顧奕擎在一起時的樣子……
昏睡前的種種在腦海裏次第浮現,她略微緊張,深深愧疚,怯怯地輕輕執住顧予纾的手,多日沒有好好休養令她聲音澀啞:“對不起,予纾,對不起……婚禮又沒舉行成,都怪我……”
這本是早該進行的對話,但此前她一直神魂分離,什麽都想不起來,也什麽都顧不上,直到此刻,神智才重新回駐,生活才能試着扳回正軌繼續延伸。
顧予纾反握住她的手:“怎麽能怪你?”
“那兩個人上門尋仇,起因都在于我……”
顧予纾用力搖頭:“怪我沒處理好……那個四叔,怪我沒早點找到你,讓你離開那個泥潭一樣的生活環境;至于周維,一開始就怪我沒保護好你;那天發生那樣的事,怪我太過自信,安排不夠周密。還有……你那天那麽擔心奕擎,卻一直死死拖着我不讓我過去幫忙,你有多緊張我,就算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清楚?”
程愫祎得到一重安慰,卻還是落下淚來:“可是後來,我……對不起,我又讓你傷心了,我這些天……”
她艱難掙紮着,怎麽也說不出口,但他也明白了她指的是什麽:“沒關系,我其實跟你一樣。”
他摟住她的腦袋,親昵地抵着她的額:“我也擔心得要命,我也沒法去想,要是奕擎真的……我很慶幸能給你當這個頂梁柱,讓你可以任由情緒流露,而不必逼自己堅強,否則……我會更心疼,更擔憂……這些天看你那個樣子,我真怕他走了,你也跟着一起……我真的很感激,醫生把他救回來了。”
程愫祎聽得鼻子又酸了,摟住他的脖子,終于可以放松地任自己後怕地大聲哭了出來。
顧予纾抱着她,讓她盡情哭夠了,才細細替她擦幹淨眼淚,握住她的雙手,看着她的眼睛:“愫祎,醫生跟我談過話了,現在咱們談談。”
程愫祎知道這是大事,連忙正面着他坐直。
顧予纾盡量緩慢而清晰地說:“愫祎,醫生說奕擎應該過段時間就能醒過來,具體多長時間還不清楚,但咱們時常陪他,說話給他聽,他應該是有感知的,這能夠促使他早點清醒。不過……他腦部受創比較嚴重,估計……記憶和智力都有嚴重損傷,很可能……他對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也會變得……像個孩子一樣。”
程愫祎默然聽着,呼吸輕細,顧予纾只能從她手指的微微痙攣與悸動中感知到她心緒的波動。
他接着說:“我知道你不會舍得再錯過他,我也不忍心不管他,以後……咱們接他回家,一起照顧他,幫助他慢慢恢複記憶和智力,然後,你們……真的,我願意,經過了這一遭生死,我已經沒有什麽看不開的了,咱們都好好的,比什麽都重要。”
其實顧予纾在得到醫生的确切通知前,已在心裏将這個念頭反複揣摩了很久,并不覺得勉強,但也覺得沉重,此時終于說出來,反而如釋重負。
他卻沒想到,程愫祎輕輕搖頭:“不,予纾。”
他驚訝而疑惑地望着她,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冷下去。
程愫祎垂目望着倆人交握的手,低聲道:“我沒法否認我在乎他,我确實想要照顧他,盡我一切所能,幫他恢複,謝謝你,予纾,謝謝你,我真想不到世界上還能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她哽咽了一瞬,強自鎮定下來,續道:“但我覺得……他也許還是不要恢複記憶比較好……等他有一天恢複了智力,最好也不要、不要再愛上我,所以……等他醒來,咱們找最好、最專業的人來照顧他吧。”
顧予纾狠狠松了口氣,猛地将她攬進懷裏,用力壓在胸口:“我剛才還以為……你說要離開我,全心全意地給他一個人……”
程愫祎伏在他胸前,喃喃道:“我确實想過的,可我也舍不得你……這件事你一點錯都沒有,我不能總是顧了他就傷害你,顧了你又傷害他……現在正好,他可以重新開始,那是上天給我們機會,讓我們把過去的錯誤糾正,那麽就……我們都重新開始吧。”
顧予纾使勁點頭:“好!……但我希望你記住,我的承諾永遠有效。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們倆就自己獨自忍受折磨,你那天抱着他哭喊的那個樣子,還有後來你徹底沒了生氣的那個樣子……我真怕你沒了他有一天就會心痛而死……你如果實在放不下他,都可以告訴我,好嗎?我沒事的,我是男人,最開始是我主動跟他分享,我……承受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