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烈火3

林玉成回京之時, 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百姓夾道歡呼,有人專寫了折子戲贊他鎮守南疆的艱苦和英勇。

如今大廈一朝傾覆,罪狀竟是罄竹難書。闖進宮闱的黑甲兵被徐漢橋領着人押往天牢, 齊韬父子上前陳情回報, 說在通州接到軍中斥候密報, 京郊大營有異動, 城內以火光為信引黑甲兵攻城逼宮, 幸事前截獲線報, 才能及時趕來救援,與京中禦林合力繳了叛軍。

适時便有人出列細數林玉成的罪狀,幾人義憤填膺當面直斥林玉成擁兵自重目無君上, 趙譽無奈地嘆息一聲, 轉過臉來,用衆人皆聽得見的聲音問道:“林卿可有話說?”

林玉成微微一笑,飲盡了杯中酒站直身子,幾步跨到大殿中央。他走近哪個大臣,哪個就不由自主地退卻幾步。他生得高大魁梧,一生征戰疆場殺人如麻,身上自帶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戾氣, 便是笑着說話也叫人覺得殺氣騰騰。

林玉成沒有行禮,已經被扣了謀逆的帽子,他行不行禮也無所謂了。

黃德飛下意識地朝趙譽的方向湊了兩步,防備着林玉成惱羞成怒之下與趙譽來個玉碎瓦全。

林玉成像話家常一樣, 在殿中踱着步子道:“林某還記得,當年皇上不足十五,剛封了宜王賜了婚,出宮立府,沒幾天就被送去了軍營。當時負責操練的是林某手底下的黑臉鬼張百勝,沒把皇子兩個字放在眼裏,一般的張口就罵提腳就踹,林某私下勸他,‘咱們這個宜王殿下,可不是好相與之輩,不聲不響在宮裏頭這麽多年,不出挑卻也從沒聽說他跟誰有過過節,太子殿下和皇長子争鬥這麽多年,什麽時候和睦過,卻一水兒的贊這個宜王殿下好。脾氣太好的人,若非軟弱無能,只怕就是個極有大志欲成大事之輩。’林某和張百勝打賭,不出五年,這位皇子必能成就一番驚人的事來。張百勝當時還不信。”

他一面走,一面随手就近取了旁人桌上的酒菜吃,一雙粗糙的大手湯汁淋漓,油膩不堪,惹得許多個文臣暗暗蹙眉,只不敢出言訓斥。

趙譽不置可否地一笑。

林玉成道:“卻沒想到,皇上沒用上五年,皇長子突然瓭殺太子,後被身邊親随出賣,畏罪逼宮不成,被射殺于朱雀門外。皇上徹夜入宮勤王,忠心可表,與二王高下立見。”

林玉成踏步到門前,徐漢橋一言不發抽刀擋住他去路,林玉成輕蔑一笑,又回身走向趙譽,将油膩的手在身上擦了擦,笑道:“從一開始,林某就知道當日那步棋,皇上有可能已準備了許多年。林某到現在都不敢信,一個十八歲還未及冠的小子,是如何做到,能隐過自己的野心,瞞過了所有的人?朝中大臣,宗室諸王,當時先帝,太子和皇長子,哪個不是一時英傑?皇上就是這些人中,裝傻充愣,一派平和地過了那麽多年。”

聽及他用詞不妥,有大臣起身斥了他兩句,林玉成并不理會,邁步欲朝玉階登去。

黃德飛連忙出口制止:“林将軍,不得僭越!”

林玉成哈哈一笑,舊地就在那玉階最下頭的一層坐了,“林某也裝了許多年的文雅,累了,太累了。皇上若不介意,林某不想再裝了。林某過慣了馬背上的日子,連幼子都是馬背上生的,跟南灣一個土民的閨女……啧啧,可惜死的早,性子真野,比京師女人好太多了。”

下頭那些朝臣臉色越發難看,紛紛指責他禦前無狀。

趙譽并不吭聲,親自斟了杯酒,叫黃德飛持了,送到林玉成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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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卿,今日佳節,朕上一杯未敬成,這杯敬林卿。當年襄左從龍,林卿于朕的忠心,朕從不曾忘。林卿與朕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朕亦心痛不已。後頭的事,朕不想理了。”

他随手擺了擺,下面就有人站了起來。

趙譽道:“今晚黑甲兵暴亂逼宮的前因後果,還有林卿的清白,都交與你審,朕酒多了,衆卿慢飲。”說着,就站起身來。

衆臣起身恭送趙譽。

林玉成坐在階上笑道:“不曾想,最終皇上竟把老夫交到親家手裏。”

蘇煜揚溫文拱手一禮:“林将軍,蘇某身受皇命,務需公正,既為正事,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林玉成無可無不可地笑了:“好說。”

蘇煜揚朝徐漢橋打個眼色,徐漢橋一手執刀,一手朝林玉成做了個請的手勢。

幾個侍衛想上前綁縛林玉成,蘇煜揚笑道:“不必了,林将軍何等身份,不得無禮。”

兩人并排下了玉階,林玉成仰頭迎着午後稍嫌慘淡的陽光,淡聲道:“煜揚審我,我自當知無不言,只是我有三問,想煜揚為我解惑。不得答案,死亦難安。”

蘇煜揚輕輕笑了下:“林将軍不必說,叫我猜猜看如何?”

林玉成無可無不可地笑了笑。

蘇煜揚道:“林将軍第一問,黑甲兵暴動帶頭人是何人,軍中是否一直存在朝廷的細作?”

林玉成笑容淡了下來,目光鄭重地看着蘇煜揚。

“确實有皇上的人在将軍身邊,不過這回暴動,參與的不是黑甲兵,是禦林軍假扮的。九門雖破了兩門,但都在城防營控制範圍內,百姓未得侵擾,皇上愛民如子,林将軍是知道的。用幾個與林将軍身邊肖像的做先鋒,襲了幾個禦史大人的宅子,只要這些人認定了是将軍您行事不軌,這便夠了不是麽?至于您那些兵馬,您不在了,自然回歸朝廷重新編制,根本不足憂心。便是中有想不開要作亂的,齊韬父子這些日子在通州征集的新兵和手裏新打的鐵器,亦不是吃素的。”

見林玉成不語,蘇煜揚續道:“林将軍關心的第二件事,依卑職看,多半是顧慮遠在南灣的林嘉?”

蘇煜揚嘆了聲:“說起來,林小将軍真是孝順。回京路上他改道向西,名義上是回南灣手邊,其實是聯系鎮守西部的何之陽将軍,以西南聯合,攜手對抗朝廷。這回林将軍回京,一旦皇上表現出想要收回兵權罷了将軍職權的意思,這兩個人就會适時上表,名義上表忠心,實則威脅恫吓,令皇上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将軍百密一疏,何之陽雖是您舊部,可他亦是一方軍首,幫您對抗朝廷,若是贏了,要屈居您之下,說不定還‘鳥盡弓藏’,若是敗了,與您一塊兒被誅連九族萬劫不複,這對他有什麽好處呢?将軍您是性情中人,覺得全天下人都該向您一樣講義氣,可旁人不是這麽想的。何将軍年紀輕輕就鎮守一方,将來論功行賞,封妻蔭子風光無限,大好的日子在前招手,他何苦兵行險招,大好前程不要,要跟着您掙命呢?舊誼比起妻兒的性命,哪個來得重要,林将軍您說呢?”

林玉成步子頓了頓,自嘲地笑了。

蘇煜揚道:“何之陽将軍一接到林小将軍的密信,就已快馬上報皇上。如今林小将軍‘做客’西北,一時半會兒是沒法來給将軍您解圍了。至于第三件事,林将軍所關心的,怕是家眷性命安危?”

“将軍放心,皇上念着舊情,您的兩個千金都已成家,罪不及外嫁女,您的幼子尚未成人,亦不必憂心。至于林夫人……”

蘇煜揚頓了頓道:“畢竟是煜揚姑母,将軍擡了做妻後,這十餘年一直留在京城。煜揚此番立了小小功勞,不敢求加官進爵,只望皇上能饒姑母不死。将軍您可能放心了麽?”

林玉成閉了閉眼睛,嘴角挂了淡淡的笑,“煜揚,我沒別的奢望了。尚有件小事,你願不願助我?”

蘇煜揚猶疑道:“将軍若信得過,請直言吩咐。”

林玉成笑嘆道:“在南灣,我還有兩個小妾,其中一個已經有了身孕,到現在近五個月了。我活到這歲數,死也不枉了,可這兩個丫頭都還不到二十,都是一般的傾國容貌,若被我帶累,未免可惜了。”

他回身握住蘇煜揚的手,聲音壓得極低:“你叫人用藥,把那妾腹中骨肉落了,放她二人嫁人去,這事對你不難吧?瞧在這些年親家情分上,沒我林玉成,你妹子、你閨女進不得宮,享不得這富貴……”

蘇煜揚回手輕輕拍了下他的手臂:“蒙您不棄,煜揚自當盡心……”

一場浩大的劫難在幾句雲淡風輕的對談中過去了。

趙譽借酒回宮,紫宸宮裏,窗前擺着妝臺,鏡前一只水粉盒子打開了,許是宮人一時粗心忘記擺回去。這水粉的主人卻不在殿中,趙譽徑直沖了兩間殿宇都未見人影,揚聲喊人來,問:“謹嫔何在?”

他有些醉意,步伐又急又快。

宮人們适才被他趕了出去,這會子最近的就是站在門前的黃興寶,連忙進來禀道:“皇上,謹嫔娘娘還在禦花園麗春閣跟娘娘和夫人們用宴呢。”

趙譽揮手道:“去傳!”

黃興寶連忙應了,出來遣了宮人叫進去服侍趙譽,想了想還是決定自己去傳話。很快走到麗春閣前,在衆妃難看的臉色和命婦們驚詫的目光下叫走了福姐兒。

堪堪走入紫宸宮內殿,就被一個帶着酒氣和淡淡龍涎香味道的懷抱圈住了。

福姐兒來不及驚呼,被趙譽彎身打橫抱起,直接就丢進了帳子。

他傾覆下來扯她的衣裳。

福姐兒有些驚慌。

自打十幾天前太醫查知她身子不好,這些日子趙譽都很疼她,未敢碰她一下。今兒卻是怎麽了?

福姐兒張口喊他:“皇上,您醉了?”

趙譽哼了一聲,埋首在她頸側,動作一刻未停。

今兒她穿着琵琶襟短儒,扯了幾下沒扯開,趙譽便去拂她挑線裙子。

福姐兒毫無防備,給他弄得生疼,嘴裏才“嘶”了一聲,就被他湊唇堵住了所有的拒絕。

福姐兒從沒見過他如此孟浪粗暴。他待她向是不錯的,每每軟語溫言的誘哄着,不乏細心地注意她的反應。

痛得快麻木掉了,他發狠地弄,好像未曾當她是個人,不過是個作樂的玩意兒。

福姐兒咬着嘴唇索性不吭聲了,閉着眼艱難地忍受着這漫長的折磨。

**

福姐兒在屏風後頭梳洗,曼瑤服侍,見帕子上頭一點殷紅,忍不出低呼了一聲。她肩頭還有牙印子,大大小小好幾處。

趙譽似乎已經平靜下來,酒意也散得差不多了,聽見曼瑤的呼聲,他便跨步走了進來。

曼瑤臊的臉上通紅,忙垂頭退了下去。趙譽一眼瞧見她手裏的巾帕,和靠在桶沿閉着眼有氣無力的福姐兒。

趙譽輕喚“福兒”,伸手将她從水裏抱了出來。

擁在榻上輕輕吻過她的傷處,趙譽有些內疚地哄道:“朕醉了,疼麽?”

福姐兒臉色不好看,別過臉去不予理會。

趙譽哄了會兒坐直了身子,語氣中有掩不住的興奮,“今天是朕的大日子,朕迫不及待想與你分享。福兒……”

他将她撈起來抱在膝頭,捧着她的臉道:“朕此後,要你恣意伴在朕身邊,你想要什麽,朕都能給你。福兒,朕保證。誰敢欺負你,給你氣受,朕決不輕饒。”

福姐兒揪着他衣襟賭氣道:“那若是皇上欺負人呢?”

趙譽悶聲笑了,見她肯說話便知她氣消了,湊上來輕輕親了親她嘴角:“福兒,你乖乖的,朕不會虧待你的。”

溫存了片刻,他似乎從興奮中緩過神了,叫宮人進來替他換了衣衫,趙譽道:“朕還得去慈敬宮和太後說說話兒。前朝也有不少事要理,今兒多半不回來,你自個兒好好的,若是悶,就叫人來陪你說說話兒。”

一面說,一面正了冠戴,大步走了出去。

福姐兒躺倒在繡榻上,某處還泛着絲絲縷縷的火辣辣的疼。以往她總是容易在他娴熟的技巧下變得意識模糊,今兒倒是一直很清醒。清醒到,終于覺得适才趙譽待她的表現襯得上她的身份,——一個被家族送進來媚上的玩物,一個被用來消遣的東西。

是夜,趙譽未曾參加宮中的中秋家宴,也未回紫宸宮休息。

一連三晚,福姐兒都不曾再見過趙譽。

她心想着,這樣也好,她不舒服,實在也沒精力去迎合他。

前朝也發生了不少的事,齊韬父子官複原職,蘇煜揚又升了,蘇煜炆和周常琛因林玉成的牽連被貶了職位。

與此同時,齊嫔高調地解了禁足,從齊采女重新坐回嫔位。她出宮去給皇後和太後請安那天,福姐兒稱病沒有去。

倒是溫淑妃繼續在禁足,趙譽似乎沒打算将溫淑妃一并放出來。

轉眼又過了十來天,趙譽忙得腳不沾地,撥冗來瞧過福姐兒兩回,不過略坐坐又要去看看太後。

很多事需要他重新布置,前朝重新洗牌,林玉成這些年雄踞一方,黨羽衆多,提拔上不少人在要職,趙譽在蘇煜揚等人幫助下重新理清了各方勢力,有貶有升,再各個要職安插了自己心中的人選。

轉眼就是九月了。京城的天氣一日冷似一日,這天福姐兒和曼瑤在炕上做針線,鄭玉屏在外求見,給福姐兒帶來了個消息。

“娘娘,昨夜齊嫔去給皇上送補湯,留宿在了禦書房!”

福姐兒手裏的針沒拿穩,帶着長長的繡線順着她裙擺落了下去。

三個來月的專寵專房,趙譽已經很久不曾去過後宮了,鄭玉屏入宮六個月仍是處子之身,趙譽當福姐兒是心頭寶一般,不肯在兩人正情濃的時候惹她傷心失落。

可這樣的甜膩日子,終是要有盡頭。福姐兒甚至覺得已經太久了,趙譽身為天子,他有權力寵幸任何人,無需瞧任何人臉色,無需在意任何人的感受。

福姐兒澀澀一笑:“鄭貴人,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齊嫔原本就得寵,又是皇上身邊的舊人。”

鄭玉屏道:“娘娘啊,還不是為着齊嫔父兄這回立了功,皇上要以示看重?說起來您倒是主動些啊,皇上事忙,分不開身,您就該無事往禦書房走走,豈能給齊嫔勾去皇上的機會?您還住在紫宸宮裏頭呢,這叫外頭怎麽想?您豈不成了笑話?”

福姐兒丢開針線,拂了拂手掌,笑道:“鄭貴人提醒我了,我這回病着,總不見好,留在紫宸宮若是過了病氣給皇上,豈不罪過?”

站起身環視了一圈這紫宸宮內殿,心道一切都該告一段落了。宮中新人換舊顏,任何人都應該有機會争一争先,她又何必擋着人家的路招人的恨呢?

福姐兒淡淡地道:“曼瑤,你叫咱們的人進來,把我的東西都收拾一下,午後待太後歇覺醒了,我就去請安,順便知會一聲,我要搬回自己的宮裏頭了。”

鄭玉屏失聲道:“娘娘三思!這個時候走了,豈不正順了齊嫔的意?”

福姐兒輕輕笑道:“鄭貴人不必為我擔心,不若擔心一下自己吧。之前齊嫔沒落,鄭貴人去誅了一回心,齊嫔說不準心裏還記着……”

她沒說完,已經跨步走到暖閣裏頭,揚聲喊人收拾箱籠了。

趙譽得信的時候,已是傍晚了。

他朝服未解,匆匆趕回紫宸宮。擺設一如從前,只是屬于福姐兒的東西都搬走了。

他又忙去了祥福宮,福姐兒稱病不肯出來相迎,趙譽有點生氣,踢開宮人強闖了進去。

福姐兒在床頭喝藥,被他唬了一跳,藥汁灑了不少。

趙譽上前扯住她腕子,低身蹲在她身前,道:“福兒,齊嫔留宿禦書房不假,可當夜朕與大臣們在南書房議事,一夜都沒見她……”

他語氣很急,幾乎很在乎她的樣子。

福姐兒突然有些恍惚,眼前這張臉,這般深情急切。

她忍不住開口問:“皇上,您喜歡福兒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福姐兒說:以後就好好宮鬥吧,談什麽愛情,大豬蹄子都靠不住,不如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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