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烈火5

趙譽這一生, 十八歲前是苦水裏泡大的, 如今的太後曾經的德妃是個十分嚴厲的人,他很早就開始讀書認字,話都還說不清楚就跟着先生學論語了。她家世不興, 在宮中一直是個不大起眼的人, 雖然位至德妃, 不過因着早年受幸的時候生了兒子, 在宮中資歷又深, 她想要自己和兒子在人衆中脫穎而出, 只能将許多希望強加給年幼的趙譽。他一直活得很辛苦,在人看不見的地方默默舔舐着傷處,起初還會跟母親撒撒嬌說自己不想讀書和紮馬步, 母親哭着指着他罵, 說他存心不想她這輩子再有盼頭。後來他就不敢說了,漸漸長成了一個溫和而寡言的人。他做的一切都符合旁人的希望,知禮、勤奮、柔軟。

及至他終于登上帝位,因年紀太輕,難免大權旁落。朝臣們相互傾軋,以求挾君攝政,朝中亂了三年, 及至各方達成穩固的勢力範圍才漸漸恢複生息。其後是漫長的、漸漸收回皇權但仍要受人所制的日子。他從一個落魄不起眼的皇子長成今天終于能真正執掌天下的帝王,看盡了多少不堪,經過了多少磨難。

他被人利用,同時也利用別人。

人想從他處謀求好處, 他亦從別人身上榨取價值。

他表面溫和無害,實則冷心冷情。

這是十餘年來,他唯一一回真情實感的落淚。

眼前這女子,在危機關頭不曾預判期冀過任何回報,用她年輕鮮活的生命去換他的平安。

此時此刻,他什麽也顧不到了,顧不上外頭還候着許多關心他的朝臣,顧不上刺客在營帳各處翻起的兵荒馬亂,他望着眼前這瘦弱蒼白的女孩子,她還那麽年輕,還沒享受過什麽美好的生活,她這十五年都不曾被好好愛過,她來到他身邊,受盡委屈,被陷害被算計被欺辱,自始至終他對她的感情都不純粹,一邊愛憐一邊傷害着她自己從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可此刻,深深懊悔和內疚浪潮般席卷了他。

從來都是個利己主義至上的人,他鮮有地發覺,自己那顆冷漠的心,活起來了。

太醫很快就來了,趙譽背對衆人,沒叫人發覺他泛紅的眼眶。他緊緊咬住牙關,雙手在袖中攥成拳頭。帳外朝臣們只從偶然被風吹起的簾隙瞥見他無言的背景。

太醫有些為難。福姐兒傷處在胸口下方,衣裳上頭全是血,若不解衣,根本弄不清傷勢。可終究男女有別,眼前這位還是皇上的女人,且當着皇上的面……

趙譽見他跪在榻旁遲遲不動,因關心福姐兒傷情思緒不大靈光,蹙眉低喝:“你再做什麽?她的血快流光了,你看不見麽?”

那太醫跪地叩頭道:“皇上,需得将娘娘的衣裳剪下來一塊兒,能否請一位宮女進來?”

趙譽頓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若不解衣,只得将傷處附近剪開一塊小洞出來,趙譽當即道:“朕來!”

走上前去,不敢觸碰福姐兒,生怕引得她傷口疼痛,解了她對襟宮裝外袍,接過太醫背身遞過來的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将正汩汩流血的患處周圍剪開了一塊兒。

親眼見着劍刃刺入她身體,那血水從衣裳裏頭慢慢溢出來,此刻眼睜睜瞧見叫他愛不釋手的細滑肌膚豁開一個血淋淋的洞,皮肉翻卷,可怖至極,他心中不忍,移目瞧向她慘白的面容。痛得已經意識模糊掉了,嘴裏不清不楚地說着什麽,睫毛像受驚的蝴蝶翅膀,輕輕顫動着,眼角還挂着水光。

趙譽心揪成一團,朝那背過身去的太醫喝道:“好了,還不快過來!”

太醫戰戰兢兢地上前,一瞧傷處心略略放下些,幸而未曾傷到要害,不過傷口有寸餘,肋骨似乎有傷損,将養起來不易。更怕傷口長久不愈腐壞,因傷致命的人往往不及傷勢腐壞致命的人多,後期必要精心護理才能保住性命。

太醫不敢打保票,勉強定下心神神色凝重地用藥棉探了下傷口深淺。

福姐兒疼得一縮,眼淚湧得更厲害了。

趙譽在旁踱着步子,見她哭了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在旁低聲地道:“福兒你忍耐下,太醫一會兒就給你治好了。”

轉過臉來面色黑沉喝那太醫:“你仔細些!”

太醫頭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口中恭敬地垂頭應了,取了傷藥細細地灑在福姐兒的傷處。

福姐兒忍不住打着哆嗦,強咬住嘴唇硬扛着那疼。趙譽伸出指頭撬開她齒關,将手掌擠在她齒縫中給她咬着,不叫她弄傷了她自己。

太醫瞧了眼趙譽面色,小聲道:“皇上,傷處創面不小,需得縫合才好痊愈。”

趙譽點了點頭。那太醫又道:“只怕會留下些疤痕。”

趙譽眉頭一凝,瞧瞧那傷口,又瞧瞧虛弱的福姐兒,他不耐煩地橫向那太醫:“做你該做的便是!”

太醫這才取了銀針出來,用絲線穿了,帕子浸了些麻沸散,不敢再多問趙譽,覆在那傷處停留了約一刻鐘才施針縫合患處。

麻沸散只是能暫緩疼痛,針尖刺入身體之時福姐兒仍是感受到鮮明的痛楚。她臉已經哭花了,手無力地扯着趙譽的袖子:“皇上,皇上……”

她一聲聲小聲地喊着。每一聲呼喚都像一把小錘子,重重敲擊着他的心房。

他垂頭将臉貼在她臉頰上,像哄嬰孩一樣輕輕拍着她的手臂:“福兒,朕在呢,朕在這兒,你不要怕……”

太醫手裏的針線飛走,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收了手勢。用絲帕墊在福姐兒腕上又替她診了回脈,還未說話,就聽帳外的嘈雜聲。

齊嫔的嗓音柔中帶着些許厲色,喝道:“本宮為什麽不能進去瞧皇上?皇上受襲,這麽大事你們竟然現在才知會本宮,要你們這群奴才何用!”

她有武藝在身,幾下就推開了攔路的黃興寶,瞪着宮人不客氣地道:“本宮要見皇上,還輪不到你們來攔!”

身後幾個朝臣不好開口,才與徐漢橋審問刺客回來的黃德飛适時到了,面色微沉,勉強垂頭行了禮:“齊嫔娘娘,皇上吩咐,不許人在外喧嘩。太醫正在裏頭看診,娘娘這般不合适。”

他是趙譽最信任的內侍總管,齊嫔不得不給他幾分面子,“嗳,本宮也是憂心皇上,黃公公能不能行個方便,叫本宮進去瞧皇上一眼,就一眼?”

她本也不想将事情鬧大的,急慌慌穿了衣裳出來想瞧瞧趙譽,卻被幾個下人當着衆臣面前給攔了下來,這豈非當着外臣面前打她的臉?她如今備受聖寵,在公在私她都有權力探望趙譽,什麽時候輪到旁人來阻攔她了?就是禦書房她也去得,如何這宮外山間的一個大帳就進不得?

帶了幾分賭氣的性質,聲音不免就大了些。黃德飛面上一絲笑容也無,客氣但疏冷地道:“娘娘,皇上有令,奴才不敢不從。”

齊嫔眉頭一皺,知道自己該乖乖等在外頭,可餘光瞥見那些大臣家眷瞧她的目光,覺得好像全世界都在笑話她根本是個名不副實寵妃。洛陽公主好心給她遞個臺階,上前扶着她勸道:“齊嫔你別太着急,适才本宮聽說了,皇上并未受傷,皇上是緊張遇刺的謹嫔,所以才沒心思來見旁人。”

齊嫔面容明顯僵住了。洛陽的意思是,謹嫔是趙譽的自己人,而她只是個旁人?

齊嫔咬了咬牙,越發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就在這時,面前簾子忽然一掀,那太醫滿頭大汗地走了出來,抱拳團團向衆人行了禮,洛陽關切道:“謹嫔傷勢如何?”

太醫謹慎地道:“還要看之後的将養情形,傷處挺嚴重的,失血過量……”

話未說完,就見趙譽負手從裏頭走了出來。

他身上穿着月白衣袍,腰束玉帶,頭發半披半束,用玉簪挽着。身上沾了一團團的血污,瞧來有些可怖,面容更是一絲笑意也無:“今日圍場受襲,刺客有備而來,顯然事先探過圍場布置,并有內應告知朕之行蹤。”

齊嫔本想上來關懷兩句,聽他這番話一出,倒不好插嘴。趙譽頓了頓道:“黃德飛,審問情況如何?”

黃德飛道:“奴才在旁聽徐統領審訊,有個刺客耐不住刑罰招了,說是他們前日就混在雜役當中……是林玉成的舊部,因不忿皇上處置……”

趙譽冷笑一聲:“甚好!林黨餘孽果然心中不知有朕。”

衆臣垂頭無言,大氣兒都不敢出。

趙譽又道:“負責此次外圍布防的,是何人?”

黃德飛道:“內營近衛是皇上的禦林,外圍布防的是齊小将軍……”不自覺地瞥了齊嫔一眼,果見她聞言面色一變。

趙譽笑了笑:“甚好!甚好!”

這語氣卻絕不是贊揚人,整個人周身都帶了森冷氣息,目光朝衆臣掃去,誰也不敢擡眼與他對視。

人群中一個朝臣越衆而出,在前給趙譽行了一禮,低聲道:“皇上恕罪,适才聽太醫言道,謹嫔傷勢兇險,如今圍場藥石不足,是否可先将謹嫔遷回宮中休養?”

出言之人正是蘇煜揚。趙譽大手一揮:“蘇卿所言甚是,黃德飛!”

“即刻備車,朕今夜便帶謹嫔回宮!”

齊嫔張了張嘴,到底沒敢提出異議。趙譽道:“諸卿休息一晚,明日盡興狩獵,奪魁者,朕有重賞。”

丢下這句話,趙譽看也未看齊嫔一眼,轉頭就走回了帳中。

福姐兒在榻上已經昏暈過去了,趙譽過來牽住她手,她亦沒有任何知覺。

趙譽在她耳畔喃聲道:“福兒,朕帶你回去養傷,你好好地,快點複原才是。你記着你說過什麽,要與朕生兒育女,百年好合……朕等着……等着你肚子裏,有朕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封妃預告。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醋味奶茶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水中? 50瓶;草的絮語 20瓶;李澤言老婆 6瓶;30871822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