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星空咖啡館(下)
“就鬧!”千荔嘻嘻一笑,探下身,在令揚的面頰上落了一個吻,然後,拍手鼓掌,“耶耶耶,終于親到了!”令揚幹脆痛苦地閉上雙目。
千荔依舊癡癡地盯着他滿臉的胡楂:“我的揚叔怎麽能這麽帥
呢!都說衛默哥是個讓人眩暈的帥哥,可是,我見了揚叔才會暈!”
說着,千荔眨巴眨巴大眼睛,撩撥一下卷發,大叫一聲:“哎呀,我的發型!我的臉!”她捂着臉跑到洗手間,洗了臉,仔細補了個妝,才笑眯眯地回來。此時,千荔笑得不懷好意:“令揚哥哥,這
幾天你需要卧床靜養,要任我擺布了。”說着,便用溫水浸染過的毛巾幫他擦臉,擦完臉,順便給他敷了一個男士補水面膜。
“千荔,別再鬧了,揚叔不開心了。我只是受傷,不是你的沉默羔羊。”
令揚順手将面膜揭下,千荔再次給他貼上,雙手按住他的臉不放:“這不是鬧。你都三十歲啦,要好好保養,然後娶我!”按住他
的臉足足十分鐘,她才肯放手。當然,這只是個開始。
家中的保姆已将煲好的湯送至醫院,千荔将香氣四溢的湯盛到碗裏,自顧自地在令揚的身邊享用:“令揚哥,你餓不?”
令揚不語,一天一夜沒有進食,他胃裏已經唱起了交響曲。
“餓的話,叫一聲親愛的老婆,我就喂你吃。”千荔嘻嘻笑着,
将湯吹了又吹,“哇,好香的排骨,好糯好甜的玉米啊!就叫一聲老
婆嘛!”
令揚幹脆閉上眼睛裝睡,不肯屈從。千荔幹脆命令人将家中的烤
箱也搬了來,烤蛋糕,烤蛋撻,烤曲奇。病房中頓時溢滿了甜香的氣
息,蛋香味讓人垂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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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女仆裝的千荔拿着風扇,對着美食使勁朝病床的方向吹:
“揚叔,蛋撻裏有你最喜歡吃的紅豆餡喲。曲奇裏有蔓越莓幹,好香
喲,你只要叫一聲老婆……”
令揚的肚子叫得更響了,卻只能繼續裝睡……折騰到傍晚時,千
荔的計劃終于以失敗告終——衛默帶着靜初和湯來探病了。
“吃飯了嗎?”衛默拄着銀色拐杖徑直走到病床邊,自顧自坐
下,打開飯煲。令揚睜開眼睛:“沒。”
千荔和靜初你看我,我看你,事情發展的方向令她們有些意外。
“你流血過多,我給你輸了血,記得還。”衛默舀起一勺湯放在
嘴邊吹了吹,送到令揚唇邊。
“明明是你貧血,你的血不但沒給大外甥,還把從外地運來的血
也給占用了一部分!”靜初反駁道。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衛默說着,又舀出一勺湯,在唇邊吹涼了,送到令揚的口中。
“咦,你和他都是熊貓血,有沒有那麽巧合?”千荔亦是發現了這個問題。
“所以說,他倆有緣嘛。”靜初忙說。
兩位當事人在這一刻的相處顯得格外溫暖,千百年來古人歌頌的情同手足,似乎正在此時此刻的病房裏上演。衛默每喂令揚喝一口, 都仔細吹涼了再送到對方唇邊,若是排骨,他便用骨瓷碟接着,讓他輕輕吐出。千荔站在旁邊,已經看得呆若木雞。
靜初迅速拿出本子和炭筆,将這一幕記錄了下來。那一刻,衛默的目光不再冰寒,而是溫柔得像冬天裏的一杯熱紅茶。可是,直到令揚吃完,她将速寫畫完,兩人之間也沒有更多的交流。衛默将飯煲遞給靜初,頭也不回:“走。”
靜初驚詫道:“不再待一會兒了嗎?不和我大外甥好好說說話?”
衛默寒着臉道:“我還有事。” 靜初只得跟着衛默離開。可是,衛默所謂的有事,卻是送靜初回
到總店,讓她帶上所有的繪畫工具,去給每一家星空咖啡館的牆壁和樓梯畫星空和向日葵。
“可以畫凡·高的肖像嗎?”靜初問。
“畫吧。”衛默回答。
“可以畫凡·高《鳶尾花》中的花嗎?”靜初繼續問。
“畫。”衛默回答。
“可以……”靜初又開口了。
“可以自己決定嗎?”衛默打斷道。
靜初噤聲,于是兩人一家店接着一家店地畫。靜初畫畫,衛默便在旁邊安靜地喝咖啡。偶爾有人認出他,他微微點頭,擺手,示意自己不想被打擾。
畫過四家店之後,時間已經過了夜間十二點。衛默将一杯牛奶遞給靜初,靜初拍拍餓癟的肚子說:“我還想來一份三明治。”
衛默說:“不準。” 靜初道:“我現在不胖啦!而且畫畫需要體力呀!”
衛默問:“需要玉米嗎?”
靜初憤憤不平道:“哼,你除了罵我是熊、綠巨人、米其林、史 瑞克、大象,還有別的創意嗎?”
衛默略一思忖:“奧黛麗·赫本。” 靜初歡喜地跳起來:“真的嗎?”
衛默翻了個白眼:“你不照鏡子嗎?”
靜初撇撇嘴,繼續畫畫,畫了一陣子,卻見衛默拄着拐杖親自将金槍魚三明治端來。見她滿手都是油彩,他竟然直接把三明治送到她嘴邊:“張嘴。”
“我……我自己來。”靜初一愣,用滿是油彩的手接過來,就着
顏料吃了下去,嘴上因此多了一塊藍色的痕跡。衛默掏出質地精良的
手帕,順手幫靜初抹去了。
靜初有些緊張:“那麽好的手帕,髒了啊。”
衛默順手塞到她的雙肩包中:“不要了。”說完,繼續以陪伴者的身份,陪着靜初描繪一個又一個童話。
淩晨兩點時,兩人站在街邊尋找繪畫角度。靜初突然發現咖啡館外的牆角十分适合繪畫,她幹脆坐在臺階上畫,可回頭時,卻找不到衛默了。
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買東西去了?還是去洗手間了?靜初正納悶着,卻發現衛默正叼着一支煙,緩步走來,與此同時,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了電話。
驀地,突然有一輛車從拐角處疾馳而來,眼看就要撞上衛默,可他絲毫沒有察覺,全神貫注地打着電話。
“衛默小心!”靜初揮舞着畫筆大叫。
衛默卻依舊在講電話:“是嗎……說說看……”
靜初急得花容失色,撒腿就跑,三步并作一步沖上去,使出全力将衛默推了出去。
汽車的呼嘯聲自耳邊傳來,緊接着,是刺耳的剎車聲、撞擊電線杆的轟鳴聲、玻璃的破碎聲、車頭金屬的撞擊聲,混作一團。
衛默只覺得眼前漆黑一片,背後着地,渾身都是泥土味,臉上癢癢的,身上被什麽東西死死壓住了。他撥開長發,只見靜初趴在自己
身上,一臉驚惶失措,一雙大眼睛充滿恐懼。
“侬港督啦!走路不長眼睛嗎?居然在這裏談戀愛!”開車的司機大罵着走到兩人的面前。
“這輛車最多值十五萬,給你十八萬,閉嘴走人。”衛默掏出支票簿。
一場浩劫就這樣化于無形。靜初驚魂甫定,盯着安然無恙的衛默,才松一口氣,卻見他依舊一臉的波瀾不驚,氣道:“笨蛋!再這樣誰來救你!”
衛默将一串魔芋絲湊到靜初嘴邊,靜初張口就咬,吃完之後,有些好奇:“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關東煮的?”
衛默說:“跟麻辣燙差不多。”說完,自顧自過馬路。
靜初看一眼地上,牛肉丸、貢丸、魚豆腐,撒了滿地,心中忽就蕩起一陣歡悅的音樂。她手舞足蹈地追上衛默:“喂!難道你剛才是特意去給我買關東煮嗎?謝謝!謝謝你!對了,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麻辣燙的?”
“不知道。”衛默說。
他自然不會回答,她第一次罵他的時候他不小心記住了就再也忘不掉。他摸摸自己的下巴,癢癢的,奇怪,不知道什麽時候,靜初的頭發竟黏在了他臉上,揮之不去了。
趁着夜深人靜,在衛默的陪伴下,靜初将十五間咖啡店通通彩繪完畢。清晨六點時,她趴在咖啡桌上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卻坐在衛默的車上,枕着他的肩頭。
“啊!”靜初大叫一聲,坐直了身子,她看一眼衛默的襯衣領,早已被自己的口水濕透。
衛默用丹鳳眼掃了她一眼,摸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襯衣衣領,将靜初的頭扳到自己的肩頭:“累了就繼續睡。”靜初疲倦難耐,很快就再次進入夢鄉。
隐隐地,她覺得自己臉上微微一濕,似是一個吻,又好像不是。
她的臉燒得厲害,身體卻又太疲憊,終究不知道那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我喜歡你啊。”恍恍惚惚中,靜初似乎是表白了。只是,她并不記得那是夢境,還是現實,她只記得,他的肩頭微微一動,似是在笑。那微微一動的肩頭,也是夢境嗎?
靜初為咖啡館進行手繪的視頻在網絡迅速走紅,星空咖啡館的手繪圖案和高雅的小資情調也在各大網站和報紙上受到熱捧,星空咖啡館人氣再次暴漲。許多外地游客來到上海之後,在星空咖啡館拍照留念,飲用咖啡,已經成為一種時尚。
讓·雷諾父親的雜志《黃浦時報》用了三個版面對星空咖啡進行報道,衆人知道,這是讓·雷諾努力的結果。可是,某一天下班之後,讓·雷諾脫下筆挺的西裝,換上一身休閑的派頭走到靜初身邊:
“明天我就要離開這裏了,回家。”
“這麽快!”靜初吃驚。
“是啊,回到老頭子身邊,雖然在這裏很開心,可是,他年紀大了。”讓·雷諾笑着說。
“雖然很舍不得你,不過,這是你應該做的,記得想我們!”靜初說。
“當然會想你們,尤其是你和老大。”讓·雷諾說。
靜初的臉唰地一紅。
“害羞了啊。”讓·雷諾說,“和我們衛老大好好相處。”
“我……我為什麽要和他好好相處?”靜初嘆息一聲。
“你不願意和他相處,那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讓·雷諾突然收斂了笑臉,鄭重地問。
靜初吓得渾身是汗:“我我我……”
“我什麽我,嘗試着開始吧,怎麽樣?我比衛老大體貼得多。”
讓·雷諾說。
靜初搖頭。眼前的這位男子,家世良好,相貌英俊,人品可靠,是衆多女孩子最佳的選擇。可是,在她心裏,在很早之前就已經住進了另一個人。
“我……對不起。”靜初回答。
“你喜歡老大,對不對?忘記告訴你了,你來這裏之前,他就吩咐過我好好照顧你。”讓·雷諾笑着開口,“之前他沒吩咐過我去照顧任何人。”
靜初有些不解:“為……為什麽啊?”
“因為他喜歡你,而不自知。”讓·雷諾滿臉皆是洞穿世事的笑
容。他點燃一支香煙,深深吸入一口,繼而對着深藍的天空吐一口煙圈,說:“好好把握啊。” 兩人站在露臺邊看星星,夏日的晴朗夜晚,流雲在飄。
衛默順利拆掉石膏,擺脫拐杖的那一天,靜初剛好将畫廊所有在烈火中失去的舊畫全部臨摹完畢。
盛夏的傍晚,天空鋪滿了惹眼的紅色,晚霞漫天。 衛默來到靜初繪畫的露臺時,圍觀作畫的名媛們剛剛散去。靜初
摘下布滿油彩的圍裙,一頭比之前又長長了些的長發揚起來,綢緞一 般落下,夕陽的柔光所到之處,将她的發絲輝映出一片金紅色。莫名地,衛默忽就想起來小時候看的動畫片中的女戰士希瑞。
衛默自晚霞中慢慢走來時,昔日冷冰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暖意。擺脫了拐杖之後,他每走一步,都優雅得像紳士中的典範,電影中再優雅的紳士也不過如此。
衛默就這樣向着靜初走過來。
靜初掌心冒汗,渾身像被鵝毛撓着一般。她後退一步,不小心把洗筆的小桶踢倒,五顏六色的水灑了一地。
“這麽冒失,你的人生怎麽辦?”衛默訓斥道。
“我……我去拿拖布就是!”
靜初撒腿就跑,邁開步子的時候,手臂被衛默一把抓住:“跑什麽跑?”
“地面髒了啊。”靜初說着,便要掙脫開那雙大手。衛默拿丹鳳眼仔細地審視着靜初,一眼落在她雪白的脖頸上,脖子上沾了一些赤
紅色的油彩,在夕陽的餘晖中,顯得分外妖冶。
靜初不習慣這種目光,使出全力掙脫他,撒腿就跑,取來拖布的
時候,只見衛默站在滿是油彩水漬的地板上,盯着她的畫出神。
“能不能讓一下……”靜初額頭的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衛默像是沒聽到一般,站在原地紋絲不動,靜初只得将他腳周圍
的水漬擦幹淨。拖布拖到他腳邊時,她的目光再次迎上他的腳,真是
修長好看的腳,看得靜初一愣神。
“戀足癖又犯了嗎?”衛默招架不住這目光,自覺讓開。
“幹嗎把我說得像變态一樣!我只是在看……你的鞋什麽時候被
水泡壞!”靜初辯解道。将地面擦幹淨之後,她正要離開,衛默卻再
次将她的手臂鉗住:“別走。”
靜初擡頭端詳着他平靜的臉,越發覺得這個冰冷的人原來是可以
像現在這般眉目含情的。
“給你買了件熊皮,去換上,帶你去個地方。”衛默說。
“熊……熊皮?”靜初有些奇怪,“去什麽地方?”
衛默反問:“你去不去?”
靜初招架不得,伸手接過衛默遞過來的精致的黑色盒子,看到盒
子上面印着範思哲的Logo。
“我能不接受嗎?”靜初想了想價格,拒絕道。
“扣薪水。”衛默回答得十分幹脆。
靜初氣哼哼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盒子,看到一件輕而薄的純白晚禮服,這件禮服低胸、束腰、露背。盒子裏還有一個首飾盒,她打開首飾盒,一串鑽石項鏈閃得她眼暈。
盒子裏還有一小包東西,看上去像創可貼,靜初仔細端詳着,不明所以。
這時候,門外傳來衛默的聲音:“快點穿。我不習慣等人。”說
完,他補充了一句:“那是胸貼。知道你不認識。”
“胸……胸貼,這種東西,你是怎麽知道的?”靜初跺腳道。
“是你孤陋寡聞。”衛默說。
靜初猶豫了一下,換上這一身從未嘗試過的行頭,望着鏡中的自
己,竟有些不知所措。
好涼快的行頭。她從未展露于人前的皮膚,就像熟肉般暴露于人
前。那串鑽石項鏈又涼,又沉,脖子墜得慌。
“能不穿這一身嗎?”靜初隔着門問。
衛默說:“不能。”
靜初猶豫再三,推門走出來時,衛默只覺得眼前一亮。衛默将她
上下審視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只吐出兩個字:“走吧。”
靜初坐上衛默的車,衛默今天沒有任性地開他的大黃蜂跑車,取
而代之的,是一輛卡宴。靜初越發感覺渾身好像長了刺一般。
腳下有兩只鞋盒子,顯然是女鞋,衛默指了指,示意靜初換鞋,
其中一雙略小,另一雙剛合适。大號的那雙鞋子,是衛默托人找遍全
上海都找不到,最後特意讓人從歐洲寄來的。
靜初把這雙銀色的高跟鞋穿在腳上,覺得自己像極了童話中的灰姑娘仙度瑞拉,只是,故事的結局是圓滿的,自己,恐怕只是衛默臨
時找的替身吧。可是,鞋跟并不高,想必是衛默知道自己不會穿高跟鞋而特地這麽安排的,晚禮服的尺寸也正好合身。
“他怎麽會喜歡我?別亂想。”靜初拍拍自己的臉,努力不讓自己想入非非。忽然,一個打扮得奇形怪狀的男子坐到了她身邊:
“衛總,你的女伴五官那麽好看,我一定能把她打造成全場最驚豔的女人!”于是,靜初的臉頓時就被當成試驗品,各種水、護膚品、彩妝,抹得滿臉都是。末了,這男子将小鏡子遞給靜初,她在鏡子裏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于往常的自己。眼橫秋水,面生新荔,膚如凝脂,光彩照人。
讓自己打扮成這樣,毫無疑問是奔赴慈善晚宴的,晚宴上會遇見什麽人,靜初也猜到了七八分。可是,她沒猜到的事,還有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