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月邪抱着手臂,翹着腿靠坐在太師椅上,在她面前,正跪着一個十歲模樣的黑衣男孩。

而淩清,正在一旁的幾案上默默練字,回到房間的時候,師父不知用了什麽法術,他目睹了一條蛇變化成人的過程,但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也覺得可怕……

師父說了,這條蛇不太乖,她要好好管教一番,雖然不知道師父是怎麽管教,不過那應該不适合他去圍觀學習的吧?所以他還是安靜地縮在角落練練字吧。

飛流垂着腦袋,眼神閃爍不定,一直閉着嘴不肯說話。

月邪見他這樣,眉梢微挑,眼睛漸漸眯了起來,以前她還是個有耐性的人,但這兩百年裏,她的性子早被懶散磨滅了,所以她現在已經不耐煩了。

她抖了抖腿,語調很是随意,“你不說嗎?不說沒關系,我也不介意今晚多加一道葷菜,诶,你覺得是烤蛇肉比較好,還是蛇肉羹比較美味?”

不出意外的,地上的小人兒打了個冷顫,飛流擡頭,一臉驚恐的看着她,“我說!我說還不行嗎?不要吃我……”

月邪感嘆,什麽時候她也變得那麽惡劣了?威脅的手段跟她二師伯都有得一拼了。

她滿意的點了點頭,下巴一揚,示意他開口。

飛流抓着自己的衣擺,有些局促不安,“我和我娘原本在山裏靜心修行,從來沒有出過山林,也沒有跟人類有過任何接觸。”

他頓了頓,看向月邪時見她面色無常,又接着說道,“一個月前,山裏來了一群人類,我娘親就說事情不妙,把我藏了起來,後來我親眼看到他們把我娘親抓住帶走了。”

“我一路追着他們,發現他們進了城,可我道行低微,連化形都不會,只希望自己能夠快點提升道行,去救我娘親……上仙,我知錯了!我不是有意要奪那些嬰孩的魂體,我只是想救我娘親啊!”

飛流說到後面不禁抹了把眼淚,嗚嗚咽咽的同時還不忘拿眼睛偷偷看上面的月邪。

月邪扣着下巴,臉上的神色有些微妙,她盯着他,目光有些清冷,“你們妖向來謊話連篇,十有九句作假,怎麽,還不打算說實話嗎?”

飛流愣住,跪在那一動不動,有些吃不準她的意思,看她的眼神帶有一絲警惕,但更多的是疑惑。

為什麽?他們這些仙家不是最痛恨妖嗎?一旦遇上就會趕盡殺絕,絕不姑息,而且他還殺害了十幾條人命,她不應該當即殺了他嗎?甚至還助他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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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邪見他不說話,這回卻是不急了,換了個舒适的姿勢繼續坐着,悠悠開口,“你要是将真相告訴我,興許我就不會殺了你,還能幫你一把。”

飛流默了一瞬,似乎在考慮她的話,跟一個仙家講條件,那無疑是一件危險的事,尤其這個仙家還是一位上仙,更是在與虎謀皮。

“鳳凰碧血。”

飛流突然擡頭,眼睛直直的看着她,神色異常激動,全然沒有注意到,面前的人動作早已完全僵住,形如木偶,臉上一片慘白。

“這座城裏有上古遺留的鳳凰碧血!”

鳳凰碧血啊!那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好東西,傳說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物,最重要的是,它能助長萬年修為,得到它無異于修為能一步登天,就算在三界也無人可敵!那樣的力量怎麽可能不讓人觊觎?

飛流越想越覺得興奮,“我娘親想要,她就進了城,當時有好多妖都混進這座城,可是誰也沒有找到……然後他們就沒有出過這座城。”

他說着,臉上的激動神色褪去,變得沮喪起來,“我娘親也沒有出來,我想去找她,可我道行不足……”

飛流垂下頭,最後意識很是消沉,鳳凰碧血是個致命的誘惑,但他覺得為此冒險卻十分不值,他現在只想找到娘親。

“不可能。”許久,一道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有些飄渺,像來自世界的遠方,但語氣卻是如此确定。

飛流擡頭,疑惑的望着她,“怎麽不可能?這附近的妖都知道的!”

“沒有就是沒有。”月邪垂眸,眼底投下一片陰影,表情讓人看不清真假,“這世上,早就沒有這種東西了。”

她抓着扶手的手指泛白,臉上無論維持怎樣的平靜,內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她卻有些不敢去面對了。

月邪緩緩擡手,捂着自己的臉,呼吸有些紊亂,她并不後悔做過的事,真的,她一點都不後悔,甚至都自認把它們放下了,可為什麽,為什麽總是要逼着她去面對呢?

他們……又是何苦逼她啊!

月邪低低嘆了一口氣,再次放下手,她表情變得淡漠,不似以往,甚至帶上了幾分麻木。

“所以說,那些妖在進城後都不見了是吧。”

她語調平靜,飛流卻聽出了一絲冷意,夾雜着莫名的隐隐殺意,讓他真真正正從骨子裏感受到恐懼,一種來自死亡的威脅,剎時讓他窒息到動彈不得,手腳冰凍。

飛流知道,面前的這個女子,起了殺心。

在房門被敲響的時候,月邪正教小徒弟識字。

“道長,晚宴已經準備開始了,城主大人請您現在過去。”月邪開門,婢女便沖她溫順地行禮。

月邪咧着嘴,眉眼帶笑看着她,“那就勞煩帶個路吧。”

她牽着小徒弟,合上門的那一刻,往房裏掃了一眼,嘴角微微扯動,在滿意地看到屋內某妖抖了抖身體後,她理了理衣袖,眼底滿是愉悅。

“走吧。”她領着小徒弟,慢悠悠的跟在婢女身後。

月邪正瞧着四周的景色,淩清捏了捏她的手指,壓低聲音問道,“師父不怕那個妖怪跑掉嗎?”

她歪着腦袋,眼中笑意淺淺,“他啊……他要是跑了,為師就把他抓回來,到時回去讓你平玉師兄做一桌蛇肉宴。”

淩清縮了縮脖子,看來那個妖怪一定不敢逃走,因為他能感受到,師父不是說笑的,哪怕她現在臉上挂着人畜無害的笑容。

穿過曲折的長廊,婢女将他們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庭院,月邪踏進院門的時候,眼前被一片燈光刺到。

庭院四周種滿了梨樹,此刻花香滿盈,枝桠上綴滿了雪白的梨花,微風拂過,白色鋪落一地,很是漂亮,特別是庭院空地中央的梨樹,大約一人合抱粗,枝木外散,花葉相映,華燈初上,金色光暈和雪色花瓣融合成一色,在夜幕拉下的庭院裏如夢如畫,不得不說,這個地方選的不錯。

月邪眨了眨眼,待到适應了光線,她目光微微一轉,便看見了樹下光彩奪目的男子。

傾塵一襲白衣,潔白無瑕,纖塵不染,他長身立于花間,儒雅風流,周身隐隐的仙氣缭繞,好不真切。

月邪癡癡望着他,神色有些恍惚,不管歲月如何變遷,他始終還是那個他,依舊孤高如月,不是她能夠觸碰的……

“道長?月邪道長?”她收回思緒,淡漠的看着身旁的人,眼底閃過一絲暗色。

月邪眯起眼睛,臉上依舊笑呵呵的,“我當是誰在喚我,原來是老管家你啊。”

老者微一拱手,聲音不卑不亢,“能讓道長記住,是老朽的榮幸。”

月邪注視着他,眼中帶了一絲考量,她慢吞吞開口,“老管家,你是不是……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老者眉眼平靜,再次拱手,“還請道長借一步說話。”

月邪頓時了然,垂眸看着身旁的小徒弟,“小淩清,你先過去坐着,為師去去就來。”

淩清乖巧的點頭,由着婢女帶到了席位中。

她看着小徒弟規矩端坐在座位上,才轉頭對身旁的老者開口,“走吧。”

月邪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形至門外隐去的時候,一道目光緊緊的追随着她。

傾塵看着她離去,眉頭微微皺起,是錯覺嗎?為什麽會對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明明他們相識不過幾天……

老人帶着她走到一處隐秘的假山後,從假山的一個石洞裏取出了一個錦盒。

“這是什麽?”月邪眯着眼看他,卻不接他手裏的東西。

老者見她不接,沉默了一瞬,而後平淡地開口,“看來道長已經做出了選擇。”

月邪目光一頓,臉上依舊挂着懶散的笑容,“你這是什麽意思?”

“一個月前,老朽在外遇到個讨食的乞兒,他将老朽攔住,卻不接受施舍,只是給了老朽一個錦盒。”

老者盯着她,不緊不慢的繼續道,“那乞兒說,一個月後老朽會遇上一名女子,屆時将這錦盒交至那女子便可。”

“……”月邪這回笑不出了,她面色有些凝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若是不收下,又會怎樣?”

老者混濁的眼半眯了起來,這讓他看起來有些高深莫測,“道長可曉得外面那位氣質不凡的公子?”

月邪眸色暗了暗,不動聲色,“哦,怎麽說?”

“那乞兒說了,若是道長選擇不收,那這盒子無論如何都要送到公子的手裏。”

老者說完,只覺後背一寒,四周的空氣突然寂靜無聲,他暗暗吃驚,望着身前的女子,只見她臉色陰沉一片,冰冷的目光漠視着他。

“你說什麽?”月邪咧嘴,嘴角劃出的弧度優雅不似以往,她的話異常輕柔,如同春夜裏的微風,墨色的瞳眸裏卻隐隐騰起一片寒意。

老者額上漸漸滲出冷汗,捧着盒子的雙手微微抖動,他顫巍巍的說道,“老朽只是負責送這東西,道長何必将怒氣遷到老朽身上?”

月邪沉默半晌,忽而笑出了聲,“老管家說的也是呢,那人看來也是算準了我不會與你計較。”

她眉眼彎彎,伸手拿過他手裏的錦盒,一邊把玩一邊笑道,“老管家的命可真好,我剛才差點兒就動了殺意呢。”

她如同說笑般,毫不忌諱,如此明目張膽的表示了自己剛才要殺人的念頭,老者聽在耳裏,一陣後怕,渾身打顫着。

這差事果然不簡單,剛剛在這女子面前就好像是在鬼門關游走了一圈……不容易啊!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聲音虛脫道,“那老朽就謝過道長的高擡貴手了,既然道長已經收下這錦盒,老朽也算是完成使命,就先告辭了。”

月邪收了臉上的笑,微微颔首,冷冷的看着他消失在長廊盡頭後,這才垂眸盯着手裏的盒子。

她歪着腦袋,眼中神色隐晦不明,而後像是好奇,又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把盒子打開了。

雖不知是誰給的,但總歸是認識她和傾塵的人,不過十有八九,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果然呢……

她看着盒子裏的東西,面色平靜,內心也沒有一點波動。

月邪覺得自己好像達到了某種境界,很奇怪,她現在不是應該極怒的嗎?還是說她已經崩壞了情感,所以已經沒有什麽能夠代替她內心的怒火了嗎?

那人真是給她備了一份重禮啊!

嗜仙丹,只要入體一點點,便足以讓仙堕入魔道,萬劫不複……

呵,難怪她怎麽覺得這城裏彌漫的妖氣那麽濃烈,這東西,可不就是用妖丹煉化成的嗎?

月邪取出那枚裹着濃郁紫氣的嗜仙丹,放在掌心仔細端詳了一番,一臉的純真無邪,就好似她只是在學習了解一件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東西。

“不錯呢……”她突然勾起嘴角,喃喃低語,微微嘆息着,似在惋惜,似在感慨,可下一刻,她手指驟然攏緊,氣流剎時在她手中震開,牽動着她的衣發随風飛舞。

“真是好極了。”月邪面帶微笑,手指松動,嗜仙丹在她手裏已成齑粉,随着指尖縫隙瑟瑟抖落在風中,轉瞬即逝。

她在夜色裏,靜默無聲笑着,然而眼底的冰冷一直蔓延到最深處。

真是不錯啊!算準了她一定會攔下這東西,也算準了她一定不會不管那人……

所以,是不是太不把她當回事了,真當她已經死了嗎?一個兩個的,都要來攪上一番才肯罷手嗎?

她好不容易才換來的這個局面,甚至為此付出了那麽沉重的代價,怎麽會允許他們毀掉……

無論是誰,都別想阻止她!

月邪抖了抖衣袖,将眼底陰暗的冷色收起,不過片刻,臉上恢複了一貫吊兒郎當的神情,她負手在後,晃悠悠地漫步庭園,神色自若,仿佛先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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