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來遲了。”
月邪到達無憂山的一處樹林時,還未理好被風吹亂的衣袍,就聽見一道聲音,像是來自夢裏的呢喃,好不真切。
月邪尋着聲音擡頭,一雙桃色夢幻的瞳眸便兀自撞入視線,她看着樹上的女子,無所謂的咧嘴笑笑,“這次确實有事耽誤。”
樹上的人立即閉嘴,高傲地将頭扭到一邊,仿佛再跟她多說一句都是自讨沒趣。
女子從樹上跳下,動作輕盈,悄無聲息的落地,銀色的發絲和淺綠色飄帶在空中飛舞,如同一只闖入幽林的精靈。
月邪眨眨眼,之後呆呆的盯着她,有些出神,不管過了多久,這只夢妖的容貌一如從前,就連對衣着的打扮也還是半分未變。
“喂,我還沒施術,你就入夢了?”緣良一臉鄙夷的瞪着她,不過她心裏還是有些竊喜,她很得意自己能讓月邪這樣的人失神。
月邪移開視線,撫額搖頭,唉聲道,“真不知道你吃什麽了,怎麽都不見長開。”
緣良哼了聲,桃色的瞳眸飄了一眼過去,見她不動,便撅着粉唇挪過去。
“走了,你還要站多久!”她粗魯地拽住月邪的衣袖,卻小心翼翼的牽着。
月邪眉眼彎彎,只是輕輕笑着,任由她将自己帶到一棵樹下。
“你每年這日,都要食我的夢,兩百多年了,不覺得膩味嗎?”月邪倚躺在樹根上,理着衣裳笑道。
這只夢妖,是她兩百多年前遇上的,她不過給取了個名字,這小妖就賴上她了,要求也不多,只要每年給一個夢就行。
那時她以為命不久矣,只是想着死前能做個美夢,她這一生也就別無所求,結果卻很意外,一半仙力,換回一定的壽命……終究不過是茍延殘喘。
“你管我!你可是答應了要把你的夢給我的,不許反悔!”緣良撲到她身上,桃色的瞳眸水光潋滟,一副耍賴的模樣。
“行行,都是你的,我沒說要反悔。”月邪收回思緒,有些後怕的往後仰頭看她。
Advertisement
緣良一把抱住她,将頭埋在她懷裏,“你可別說謊!”
她入過這個女子的夢,知道了當年許多的事情,也知道終有一日,這個人會離開,一旦了解,她便覺得不能不管,哪怕只是用她的力量編織一個簡單的美夢。
月邪半阖着眼,沒有回答,她漸漸生了困意,雙目微閉,似乎進入了睡夢。
“月邪?”緣良抱着她的手,夢幻的瞳眸盯着她的睡顏,輕聲喚着,後者回應她的卻是平穩的呼吸。
“月邪……”緣良垂眸,将懷裏的人緊緊抱住。
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手呢。
她不過是無憂山上修煉的一只夢妖,為他人編織美夢,本身力量卻是極弱,只能依附于強者才能生存。
兩百多年前,她還沒有名字,無憂山裏的精怪都叫她夢妖,那時她已幻化成形,被一只虎妖騙出無憂山……如果這個女子不曾出現,她恐怕早已葬身虎口。
緣良扶着熟睡的月邪,将她的頭枕在自己腿上,纖長白嫩的手指覆上她的眼,眉眼柔和的端詳那張熟悉的面孔。
她的變化真的很大呢。
第一次見面,這女子冷若冰霜,面色無情,周身萦繞着一種将死氣息,手上卻握着一柄戾氣沖天的長劍,白色衣袍沾染斑斑血漬,不知是誰的……
那時她被虎妖逼得無路可退,又受了傷,已是絕望,然而遠處一抹白影搖搖晃晃,漸漸出現在她面前。
“勞煩讓讓。”女子聲音沙啞,聽起來十分疲憊,她衣發散亂,手中的劍還染着腥紅,空氣裏彌漫着一股血味,或淡或濃。
然而虎妖自大,竟然不屑一顧,反倒叫女子滾開,可她知道,虎妖這是在自尋死路,因為她聽到了那把劍的鳴聲,那種嗜血的、殺戮的興奮。
果不其然,那女子揮動了手裏的劍,她甚至還沒看清楚是什麽招式,虎妖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瞬間血肉橫飛。
她頓時吓得兩腿發軟,攤倒在地,眼神驚恐的瞪着面前的人。
“啊……你怎麽又出手。”她聽見女子嘀咕了一句,聲音有幾分無奈。
“夢妖?”一道帶着疑惑的聲音響起,她身體猛然一震,不敢動彈。
女子走路很慢,步子搖晃了許久才走到她面前,緩緩蹲下看着她,伸出的手似乎想要摸摸她的臉,可擡了幾下似乎極累,又将手縮回去。
“想不到在死前還能遇上一只夢妖,老天也會可憐我嗎?”女子似在自言自語,目光有些飄散。
她記憶還停留在虎妖被徹底撕裂的時刻,有些怔然,不理解這女子在說什麽。
“你叫什麽?”
她搖頭,不明所以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沒名字嗎?”女子忽而展顏一笑,宛若清風,“那我送你一個吧。”
“就叫緣良吧,你将來會有個良緣的,如果我沒算錯的話……”女子低低笑着,她卻分明看到那雙渙散的眼裏,帶着幾分凄涼和哀傷。
“莫怕,我不會傷你。”似乎注意到她的害怕,面前的女子起身,将劍收在身後,另一只手向她伸出,将她扶了起來。
“你我相遇算是一種緣分,如今我怕是命不久矣,不知你能否為我織個夢?”
她點頭,這是她的救命恩人,只要她做得到,她一定在所不辭。
然而那一場夢醒來後,她哭了,淚水嘩啦掉了一地,她受傷那會兒她沒掉一滴淚,可現在她真的很傷心。
她心疼這個叫做月邪的女子,所以她厚着臉皮耍着無賴,就是要留住這個女子,哪怕一年只見一次,她也知足。
月邪醒來的時候眼神有些呆滞,她僵了一會兒,垂眸看着倚在她肩上熟睡的緣良,輕聲道,“我該回去了……”
手臂倏爾被收緊,緣良整只妖趴在她身上,語氣悶悶,“你見到他了?”
“出了點意外。”月邪并沒有隐瞞,這只夢妖在入夢的時候能夠窺視夢者的部分記憶,何況這也沒什麽好藏掖的。
“月邪……你多待一會兒嘛!”緣良委屈的望着她,每次都只是待上不到半天的時間,明明有好多話想跟她說的。
月邪皺眉,“我那還有些事。”
小徒弟還在等她,且她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不回去那個小徒弟會哭的。
緣良有些沮喪,“那我什麽時候才能出去啊?”無憂山上的精怪經常給她講外面的世界是怎樣怎樣奇妙,她也是極想出去看看的。
月邪睨了她一眼,“這還不行,外面對你來說太兇險。”無憂山至少還沒誰敢輕易出手,可外界就不一定了,這小妖性子單純,力量又弱,待在無憂山才是最好的選擇。
“每次都這樣說,我看你就是不想讓我出去!”緣良突然松開她的手,蹭的一下站起來,鼓着腮幫氣呼呼地瞪着她。
月邪怔了怔,她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袖袍,緩緩起身,目光直視她。
“你在急什麽?”
“啊?”緣良眼神開始閃爍不定,“我沒……誰急了!你就是……就是太霸道自私了!憑什麽不讓我出去?我不服!”她忽然理直氣壯起來,高傲地仰着頭說道。
“……”她霸道自私?撒謊都不會找個合理的借口,這小妖,今天是不是吃錯什麽藥了?
“你放心,我還沒那麽快就死了。你要想出去,等我死了再說也不遲。”月邪沒好氣的開口,她就知道這只夢妖準在想這些有的沒的,其實算算日子,好似也快了,所以這只夢妖是真的急了......
“誰讓你說死的!呸呸呸!這話不吉利,快跟我一起說呸!”緣良急了,忙跳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
嗯……看來無憂山的精怪又給這夢妖灌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思想。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不過就算你跟在我身邊也沒什麽意義。”她這是實話實說,這只夢妖的心思太善良,待在她身邊,是會受傷的。
緣良洩氣,神情有些哀怨,“我真不能跟着你?”
“我還會來看你……”她的話還未說完,緣良直接甩袖離開。
月邪摸了摸鼻子,最近是不是都流行給人這樣甩臉?她師父師伯是這樣,連這夢妖也敢這樣對她。
雖然她的話有些不近人情,但這只夢妖是能夠理解的吧。
她從衣襟裏掏出一只白玉簪,簪花是當下人間流行的梨花款式,精巧別致,玲珑剔透。
原本是來的路上不經意間看到的,想來也沒給這夢妖送過什麽東西……也罷,下次再給吧,希望那時她氣已經消了。
月邪将玉簪收好,擡頭看了眼緣良離開的方向,神色恍惚,她微微抿唇,一步一搖晃,悠悠離開。
啊……好似忘了什麽?
她突然停下腳步,皺着眉頭,印象裏總覺得在無憂山遺漏了什麽。
唔,想不起來?
她的忘性似乎越來越大,再這麽下去,恐怕真的離那日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