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月邪心頭一陣悸動,他專注的眼神幾乎讓她無處可躲,在那雙墨色的瞳孔裏,她看見了自己蒼白且驚慌失措的面容。
“還有……你明明是識得我的,為何一直裝作不識?”衣袖下,傾塵的手微微握緊,他愈發有種強烈的念頭,她和他在許久之前定是有過交集,不管是什麽……
月邪一頓窒息,她感覺自己血氣不停在體內翻湧,幾乎要沖上她的頭頂,別多想,她純粹是被氣的!
她嘴角微微抽動,傾塵啊傾塵,為什麽你這話可以說的那麽委屈?她還以為,他一直都是清風霁月,孤高清冷的溫潤君子,可現在哪怕是忘了,依舊那麽理所當然的出現在她面前,攪動她的心緒?
月邪狠狠蹙眉,只覺一通煩亂,她說過,她這兩百多年裏,所有的好脾氣都被消磨殆盡了,什麽自持穩重,心如止水是不太可能的!她語氣不快的說道,“上一個問話,我無可奉告,至于這個問題,”
月邪擡頭,眼中泛着一絲嘲弄的笑意,冷冷淡淡開口,“上仙怕是記性不好,那我再說一遍!”
“我真真切切,不識得你。”她一字一頓,面無表情,這一句話,像是在告訴面前的人讓他徹底死心,也像是在強制提醒自己,有些路,絕不可回頭……
傾塵臉色驟變,他指尖顫抖着,內心在不斷動搖,難道說先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錯覺?
渭鳴城那次雖覺得是初遇,但城主的話卻将他驚醒,況且明明他對她是莫名的熟悉……
為何,不肯承認……
明知她對他的刻意疏離和冷漠,每次靠近,必是被她的冷言冷語劃下終點,可她每次見到他的模樣,偏偏像是在逃避什麽……她可以與衆人談笑風生,把酒言歡,卻惟獨回避他,當他是洪水猛獸還是什麽?她真以為他能從始至終從容到一笑置之,置若罔聞?
傾塵看着她依舊清冷的面容,牽動嘴角,扯出一抹微笑,“是我唐突了,你不要介意。”
她這般刻意隐瞞,他只當是她的難言之隐,那他便不問她了,逼迫太緊,反而會适得其反。
見他不惱,月邪反而驚奇,她極快反思了一下,貌似是自己言語上過于激烈,她扯着衣袖,略顯不自在。
“咳……無論如何,多謝你出手相助。”她擡眸,微微略過一眼他的表情,不由釋然。
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先前遺忘了又何必再去糾結?深埋于心底的思念,她一個人默默承受便可,這是她的選擇,她必須承擔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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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塵皺眉,面色凝重看着她,“你既不肯與我細說,那我便問你最後一句,你的神識正在渙散,你可知道?”
“……”
月邪沉默良久,忽而勾動嘴角,笑意淺淺,“嗯,知道。”
時間将至,她忘卻的東西會越來越多,不過這些年,早已習慣。
傾塵縮緊瞳孔,她究竟經歷了什麽,失去近半仙力和神識渙散,無論是哪樣,付出這樣的代價未免太過沉重!
“……我在你身上已設屏障,可以暫時緩和你體內波動的仙力。”他垂眸,斂去眼中的擔憂,不過眨眼,笑容一如往常和煦溫暖,“你師父他們擔驚受怕已久,還是先見見他們吧。”
他走向門口,月邪望着他寬厚的背影,目光帶着幾分貪戀。
再多看幾眼吧,趁她還會記住,還會想念……
開門的瞬間,月邪便看見她師父立在庭院樹下,望着她的眼裏閃過一絲亮光。
“師父,二師伯……晉空門主,還勞煩您老人家走這一趟,真是慚愧。”話是這般自謙,但月邪卻是施施然走下石階,站在他們面前,臉上挂着讓人熟悉的笑容,熟悉到摩承忍不住想動手揍她一頓!
臭丫頭,總讓人提心吊膽擔驚受怕,不折騰他們這把老骨頭是不是心裏不痛快?摩承抖着胡子,心裏一頓腹诽,但看見她還能活蹦亂跳,眉宇漸漸舒展。
晉空眯着眼睛仔細看着她,餘光掃到她身後的傾塵,似是想到什麽,而後淺淡從容笑道,“月丫頭客氣了,你若是出了什麽事,老朽定是過意不去的,所以走這一趟有何不可?”
月邪僵着笑容,她的錯覺嗎,這才剛醒來,為什麽覺得後槽牙隐隐發疼……月丫頭?怎麽這幾年裏,老聽見有人這樣喊她?
在她身後,傾塵手抵在唇邊,掩着嘴角無聲失笑,但轉念一想,不由渾身頓住。
師尊他……何時識得月邪的?
“你這次是怎麽回事?”一邊沉默許久的太顏突然出聲,他盯着她,眼中神色複雜。
月邪眸光微動,她支吾着,“唔……沒什麽,行氣時不小心岔氣了,我原本想着可以自己恢複的。”
“……”撒謊能找個好點的理由嗎?這理由太蹩腳了,她這種修為還能行岔氣!?
太顏臉色蒼白着,他之前渡給她的靈力已是全部,現在身體極虛,看着神清氣爽的徒弟,知道她不會講實話,于是沉着臉說道,“沒事便好,下回多留意吧。”
月邪面色凜然,一改平常的嬉皮笑臉,神色專注地盯着他,緩緩開口,“好。”
是她大意了,這次才讓他們擔心了,是她的過錯,然而身體的狀況她自己也無法把控……今後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船到橋頭自然直,無法預料的事還是靜觀其變為好。
“師父……”一道顫抖的聲音突然闖入院子,月邪擡頭,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個瘦弱的身影,還有那張清秀的小臉正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月邪微微眯着眼睛,神情惬意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語氣歡快地說道,“這不是淩清嗎?已經放學了?”
淩清臉色微微發白,他手指不受控制的顫抖,目不轉睛盯着她,看着她笑吟吟站在他面前,語氣親昵喊他的名字,突然間自己的身體好似注入了一種莫名的東西,不停膨脹着,鼓動着他的胸口,如果他不拼命壓抑的話,那東西真的會沖撞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故作鎮定地走向他們,但還是止不住內心的激動!
月邪嘴角含着笑意,眸光流轉,見他束手束腳地走過來,覺得有趣極了。
“弟子給師祖請安,給二長老請安。”淩清規規矩矩給太顏和摩承各行一禮,他垂着頭,餘光卻是追着月邪的衣擺。
太顏對這個小徒孫一向溫和,臉上笑容祥和,沖他點頭,摩承只是輕哼一聲,睨着他不說一字。
月邪将他引到另外兩人面前,拍着他的肩膀煞有介事說道,“淩清啊,這位是紫星門的晉空門主,這位是傾塵上仙,嗯,你小時候還見過的。”
淩清忍住撲上她的沖動,依舊禮貌地拜了兩人。
晉空從見到淩清開始,眼神微變,他擡頭看着月邪,頗為意味深長說道,“月丫頭,你這徒弟,不一般啊。”
月邪不以為意,淩清是她師父帶回來的,她這一路又是按着将他栽培成能擔大任獨當一面的掌門教導,自然不一般了,她心裏幾分滿意,卻不知晉空說這話的意義,也不知道,她師父和二師伯聞言皆是變臉!
“既然你已無事,那我們先回去了。”太顏神色恹恹,月邪抿着唇,輕輕點頭。
她師父氣息紊亂,臉色蒼白,不用猜也知道是因為自己,還為了她甚至放下身段去求人……
呵,說起來,她還真是不折不扣的不孝子弟。
月邪抓着小徒弟的肩膀,目光呆呆望着他們離去的身影。
傾塵一直緘默不語,等到離開時,他擡眸,樹下的女子攜着小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清風徐過,扯動她白衣長帶,發絲飄舞。
不知何時,他見她唇瓣張合,臉上表情似笑非笑,一眨眼恍然如夢。
傾塵閉眼,不緊不慢地轉身離開,心口劃過一絲異動,稍縱即逝,再睜眼時,他唇角微微揚起,依舊優雅,絕色風華。
她說,有緣再會……那便有緣再會吧。
至山下,摩承吩咐弟子清掃客房,見太顏并無大礙,他這才回去。傾塵似是有事,并不打算留宿,只是辭別時目光複雜看了自己師父一眼。
太顏咳了一聲,沉默看着身旁笑容和藹的晉空,渾濁的眼珠微微轉動。
“晉空門主,淩清一事……還請保密。”他開門見山,沒有一絲隐瞞,他能騙過月邪,只因為她沒了算問天機的能力,但想要瞞天過海卻是不可能,晉空修為于他們相隔近千年,又用神識開了天眼,能通上界,識神靈,在青樨院那一眼,怕是已經堪破一切。
晉空緩緩負手,也不看他,“老朽只是驚奇,掌門是如何尋得他?”
那孩子,身上氣息被刻意掩蓋,雖然微弱,但不妨礙他能看透一些什麽。
太顏靜默,晉空見他這般也不追問,只是笑笑,“掌門既已有打算,恐怕老朽多說也無用吧。”
太顏默默松了口氣,他眉宇舒展,“那我便在此多謝門主。”
晉空擺手,“掌門言重了,此事老朽尚不會與他人言論,但這并非長久之計,”他神色忽而一凜,肅然看他說道,“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還望掌門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