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敖明珠款款離去,月邪一人獨坐席臺,默默思索許久方才回神。

她看了眼四周談笑盡歡的衆仙,臉色漸漸平淡偏冷,察覺一道目光緊緊追随自己,月邪抿唇,她擡眸,望着那方恰如遺世獨立的少年,只見他雪衣墨發在清風中起舞,那雙如星似月的眼眸正深邃凝望着她。

月邪默不作聲,一個白瓷小瓶從袖口滑落至掌心,利用袖袍遮擋間隙,她将瓶中丹藥投進酒杯,丹藥遇水則化,望着杯中清澈的酒水,她眸光一暗,臉上神情平靜如水。

她看向遠處伫立的少年,唇瓣微啓,隔空将聲音送進少年的耳中。

“淩清,你過來。”

淩清聞言,不假思索便乖巧來到她身邊,一雙眼睛明亮有神,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月邪輕拍身旁的位置,對他咧嘴微笑,“坐下吧。”

淩清神色微變,薄唇抿了抿,他順從答應,撩起衣袍優雅落座。

月邪看着他俊朗的容顏,忽而問道:“淩清以為,這游仙大會如何?”

淩清想了想,開口答道:“百年之宴,群仙衆樂。”

月邪對這回答不置一詞,這種借着宴會之名齊聚衆仙的事情,她經歷多了也只是覺得無聊,雖是無趣,但宴會多少還是有些用途,比如聯絡各修仙門派間的感情,比如傳遞三界之內的各種消息……

她指尖摩挲杯壁上的精致花紋,語氣漫不經心說道:“渡海仙尊功德無量,為人稱道,修仙界裏人人尊崇他,莫說是辦個游仙會群仙衆樂,他若是想做什麽,整個修仙界都會傾力支持。”

瞥一眼身旁的少年,月邪眼中劃過一抹暗光,繼續說道:“這宴會雖說無聊,但席上酒水吃食倒也算是佳釀珍馐,這是明珠釀的梅子酒,她脾氣不好,釀酒卻是絕佳,你要試試嗎?”

她将手中的酒杯舉到淩清面前,眼中帶着一絲縱容和期許,淩清這些天幾時見她這般溫柔輕語,心神恍惚之後,一陣抑制不住的欣喜湧上心頭。

他澀然一笑,伸出手正要接過那杯酒水,月邪臉上笑容未收,只是眼裏的光澤越來越深谙,寒色漸漸染上墨瞳,冰冷得沒有情感。

“哎呀!”一只纖白素手忽而橫在他們之間,徹底打翻了那杯酒水,水珠飛濺,全數撒在了月邪身上。

Advertisement

“真不好意思啊月邪,你看我也太不小心了,要不我再給你重倒一杯?”不知何時,身旁的紅衣女子突然出現,她毫無自知地擠在兩人中間,一邊用衣袖胡亂擦拭月邪的衣裳,一邊用挑釁得意的目光坦然對視月邪。

淩清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意外,見她衣裳浸濕,第一反應便是緊張,若非被敖明珠擋着,他此刻已經上前幫忙了。

月邪:“……”

……她完美鋪墊,就差一步,明明只差這一步了!

“敖明珠。”咬牙切齒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敖明珠卻是滿目愉悅。

“我在呢,你想怎樣?”她拽着自己的大紅衣袖,說是蹭去月邪衣上的酒水,倒不如說是在逗弄月邪,赤色鳳眸似笑非笑的。

月邪心煩意亂,狠狠推開身上作亂的女子,她冷冷看着這個半路殺至的程咬金,心裏又恨又氣!

若非這厮不是自己朋友,月邪一定會将她千刀萬剮!

她神色冰冷,站起身後轉身離開,淩清見狀暗暗擔憂,想要追上,卻被敖明珠一手攔在身前,他垂眸看她,後者卻是盯着月邪的背影,笑着喊道:“紫星門主也來了,他在第六雲層,方才我跟他說你會去問候他。”

果不其然,她看見那道背影僵住了好一會兒,而後憤然拂袖離去!

“敖明珠,這兩筆賬我記着了!”耳邊傳來某女陰冷的聲音,敖明珠嘴角勾了勾,見她走遠了,這才将攔人的手收回。

敖明珠擡眸瞧了眼站立不動的少年,紅唇微抿着,心不在焉地開口:“坐下吧,你師父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淩清眸光流轉,規規矩矩坐下,面上一副受驚和敬畏的表情。

敖明珠見他這般不由笑了,“在我面前,你還要裝嗎?”

淩清赧然低頭,“公主在說什麽,晚輩不知道。”

敖明珠紅眸暗了幾分,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動,語調不見起伏道:“我又不是你師父,你又何必對我防備?”

早在一開始纏上他的時候,敖明珠便知道這少年心思藏得太深……

她故作戲弄,對方卻是無動于衷,面色無常,直至他師父看過來,他才面露驚慌,裝作受了驚吓委屈……他在衆人面前演了這麽一出好戲,她卻看的清清楚楚,那雙如星子般明亮的黑眸,根本就沒有半點慌亂失措的神色。

被說破事實,淩清只是風輕雲淡看了她一眼,身上的氣息忽而變得清冷淩厲。

“公主想說什麽?”他尊她是月邪的朋友,本是謙恭有禮,不想招惹,現在她卻主動交談,讓人不得不懷疑她的目的。

敖明珠見他泰然處之,鎮定沉穩,嘴角勾勒的笑容愈發邪魅,她問:“你喜歡你師父?”

淩清不閃不避,坦然承認:“是。”

“呵。”敖明珠輕笑,提了一壇美酒擱到他面前,懶懶散散地開口,“可你是她的徒弟,她對你并沒有這種情分。”

在修仙界,師徒間生出情愛的不多見,這種情感一般發現了便于萌芽中扼殺,一顆忘情丹足以斷了師徒間暧昧的關系,就像剛剛……

方才的事想起來便覺得危險呢,還以為這女人遲鈍察覺不出她徒弟的變化,卻沒想到她竟能冷靜到親手喂徒弟忘情丹,冷靜到可怕……

敖明珠回憶起月邪面不改色甚至還能笑容溫和的把酒遞給她徒弟,心裏就愈發感到寒冷,就如當年第一次見到她時,一身冰屑清寒,寡淡無情,叫人看不出她那張冷淡的臉下究竟藏着怎樣的一顆心。

再看看身側的少年,縱使再如何沉穩高冷,要是知道他師父方才給的是什麽,不懂他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一臉平靜……

淩清聽了她的話,有一瞬間沉默,他知道師父對自己并無那種情感,只是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把心落到她身上了。

情不知所起,而他回神過來的時候,滿心滿眼就只能容得下那一人,即便每時每刻都受着那入骨的思念,叫人疼痛難耐,他卻依舊深陷泥潭,無以自拔,令人奇怪的是,好似待在那人的身邊,見到她的笑容,聽她輕喚自己的名字,那種疼痛就會減輕,甚至能治愈……即使是得不到她的回應。

見他不說話,敖明珠眸光動了動,她拾起掉落在席臺下的酒杯,淡然開口,“你的事我無權過問,只是淩清啊,你有了解過你師父嗎?”

淩清抿唇,袖下的手指微微收緊,這正是他不安和惶恐的原因,因為不管是那人的過去還是現在,他都一無所知,既無法靠近,也無能為力,他痛恨這種感覺!

敖明珠接着說道:“月邪不是你想的那麽複雜,”想了想,又道,“當然也沒那麽簡單。”

“不過你這個徒弟對她的那點心思,她一定是知道的。”不然怎麽會連忘情丹都準備好了。

她說話肯定,淩清眉宇微蹙,回想這些天月邪對自己忽冷忽熱的态度,忽而臉色大變!

她知道了……所以才會冷落自己嗎?

她果然……不能接受嗎……

敖明珠瞧見他神色有異,不知他是想起了什麽,她把玩着手裏精致的酒杯,勾唇淺笑,“所以……即便這樣,你也還會不為所動嗎?”

“那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敖明珠忽然湊近他,鳳眸裏暗光掠過,她焰色紅唇張合着,輕聲說道,“她曾經……為情所傷,傷得極深。”

淩清瞳孔緊縮,他一言不發,只是盯着她的目光複雜多變。

“你不信嗎?這也難怪,這件事三界內都不曾有人聽說,沒人會料到,昔日高冷似孤月的月邪上仙竟然會動情。”

不僅動情,還執念深重……

敖明珠感嘆說着,雖然從太顏那裏聽來的不多,但從現在的結果來看,月邪為此付出的代價太過沉重,若是自己,都未必能做到那種地步。

淩清喉間滾動,許久才啞着嗓音開口,“那又怎樣。”

她曾動過情……那是曾經,現在……不算!

他語氣低沉,可敖明珠還是聽出了他的情緒變化,笑容越發燦爛。

“是不怎樣,畢竟都是過去幾百年前的事了,只是你一定不知道,她到現在依然放不下那人。”

似乎嫌火燒的不夠猛,她繼續火上澆油,“他們之間曾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郎才女貌,算得上天作之合,若不是後來的事,想來會在三界之內傳成佳話。”

敖明珠惋惜嘆着,發現他臉色愈發慘白,再也沒了原本的冷靜自持,這才閉口,她退回身子,正經端坐于席臺前,面色肅然看着他,“我只想知道,即使這樣你還是不死心嗎?”

她冒着被月邪活剮的危險也要把這個秘密告訴他,就是想清楚,他是否真的對月邪始終如一,如果是的話,她不管怎樣都要撮合他們,把月邪從那一方牢籠拉出來……看月邪的态度,其實對她這徒弟還挺好的,說不定真能成一對呢!

師徒又怎樣?三界內也有能相守到最後的師徒啊!而且三界對這種事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心知肚明的,全然都當看戲,沒幾個會說三道四。

敖明珠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完全忘了先前某人決然果斷遞出忘情丹這事。

淩清臉上神色隐晦,忽明忽暗,薄唇緊緊抿着,直到現在腦子仍是一片混亂,許多事情他皆是第一次聽說,然而每一個都足以讓他震驚惶恐!

許久,他沉重閉上雙眼,喃喃自語,“我不知道……”

她在他面前雖說是喜怒無常,難以揣測其心思,但她總是帶着溫和笑容出現,甚至少有的幾次寒若冰霜,哪怕她情緒失控,第一時間也是對他道歉,生怕會給他留下陰影和傷害……他從未想過,這樣的她會愛過一個男人……

愛到深處,為情所傷。

“三界皆傳,玉生門月邪尊為上仙,卻是無情無欲,寡淡薄涼,我也想不到她會動情,更想不到她竟會收徒……她對她師父都沒那麽好過,你這個徒弟應當知足了。”

敖明珠一聲輕笑,這話倒是發自肺腑,她看着閉目失神的少年,沉默片刻,終是說道,“月邪她已經經不起任何傷害,你若是不能給她想要的,最好徹底斷了這些念想,不要打擾她。”

既然幫不了,那就別用這麽濃烈熾熱的目光盯着那人,因為這樣純粹的愛戀,那人已經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