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夜幕低垂,涼風從山下吹來,将玉生門前的血腥味帶進山中,整個玉生門彌漫的血氣久久不散,門中的氛圍亦是低迷不振。

月邪回來之後,立即有弟子上前迎接,月邪也不耽誤,即刻随他去往大殿。

這種時刻,那弟子也不再對月邪生畏,只是恪守本分,保着對師叔的敬重,将一些事情禀告與月邪:“消息已經發給掌門他們,據說掌門明日便會啓程回門中。”

月邪聞言颔首,直至進入大殿,她看見正在認真與弟子安排事務的平玉後,那領路的弟子便行禮退下。

“師叔!”平玉擡頭一見她,立即喜上眉梢,連忙奔上前。

“師叔……你沒事吧?”平玉見到她本是欣喜不已,但回想她下山将邪修擊敗後卻神色異常地突然消失,着實讓人擔憂。

知曉他問的是什麽,月邪莫名發虛,面上卻很平靜,只正經搖頭道:“無礙。”

平玉頓時松了口氣,幹笑:“也是,師叔修為高深,又怎會有事?”

“不過也是夠吓人的,師叔你離開不久後,東邊百裏之外突然黑雲遮天,接連劈下近百道雷,那陣勢恨不得把整座山都劈開……”平玉心有餘悸地說道,現在回想起來,仿佛還能感受到地面的顫動,簡直就像是老天在發怒!

月邪嘴角微抽,卻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想來是哪位道化已至,正巧趕上歷劫吧。”總不可能告訴他是他分外敬仰崇拜的師叔因為做了錯事在受罰吧?她還丢不起這個臉!

平玉點頭贊同,道:“邯夫子也是這麽說的。”

門中劫難剛過,卻突然遇上這等不詳之兆,害得他們個個心驚膽顫,皆以為難逃一死,整個門中弟子幾乎絕望到哭天搶地,好在有邯夫子見多識廣,說是可能有人在歷劫,只要不随便靠近便不會把雷引來。現在連師叔也這般認為,想來那便是真的。

“不談這些罷,此次門中遭難,傷亡如何?”月邪面色忽而嚴肅。

平玉聞言一臉沉重,默了一會兒,他道:“門中弟子,死者六十七人,重傷一百零九人,損失嚴重,還有一件事,”他看着月邪,臉色有些難看,“穆雲紫逃了。”

月邪眼睛漸漸眯起,此番戰事,是穆雲紫挑起,八成的原因是私人恩怨,細想之下,實則是魔殿那群邪魔外道對仙界門派的挑釁。

那個少年,已經被心魔徹底控制了嗎?

“師叔,那個……”平玉看着她,欲言又止。

月邪擡眸瞥了他一眼,“還有何事?”

平玉呼吸一滞,頗為不安地看了她一眼,道:“今日師叔離開,淩清亦追随而去,至今尚未回來。”

月邪愣住:“誰?”

平玉猛然擡頭,一樣和她愣住,讷讷開口:“師、師叔……是淩清啊!”不會吧,師叔連自己徒弟都能忘記?

“淩清?”

月邪皺眉,平玉不知她在想什麽,一雙眼中神色沉浮隐晦,忐忑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她眉宇舒展。

“淩清,不必找他了。”

“欸?”平玉驚訝。

月邪神色平淡:“他去了該去的地方,往後也不用提他。”

“……是。”平玉惶然點頭,雖不明白她的話,但他能感受到,月邪并不是很想提到淩清,她說不用再找,那就不找了罷。

月邪又向他囑咐了一些事宜,待得她回到青樨院,已經是深夜時分。

月上枝頭,月邪一人獨坐院中,目光茫然,不知在看向哪裏。

即便是刻意不去回憶,但有些東西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滲入腦海,揮之不去地,好似要紮根在她的心底。

悵然若失,空蕩失落的,怎麽會是這樣的心情啊……

明知從此以後,她和他只會形如陌路,再無交集,可為何自己會放不下他呢?

月邪想不明白,嘆了口氣,她起身,走進屋內,她坐在床邊,此刻,緣良正酣甜睡在床上。

今天的事情突如其來,為避免她被卷入其中,月邪只能暫時讓她昏睡。

月邪盯着那張熟睡香甜的小臉,不知是夢到什麽,熟睡中的她嘴角翹皮地勾起,可是下一刻又眉頭緊鎖,鼻子皺皺的,好似不太高興。

月邪伸出手,略帶冰涼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額前,将禁制解除。

“睡吧,沒事了。”她輕聲說道。

沒事了,她會試着把這一切都放下的,不管用多少時間。

此刻,幽冥山主殿行宮處,燈火通明。

神之初醒,沉寂了上千年的幽冥山漸漸恢複生機,灰沉的土地上種子開始抽芽生長,雨霧滋潤,不過半天,整座幽冥山變得生機勃勃。

南溟便是在這片祥瑞之氣中踏進封塵已久的幽冥宮殿,早在他蘇醒之時,幽冥殿內的宮使便從沉睡中醒來,他們灑掃除塵,裝點宮殿,随時恭迎神子的回歸。

南溟一襲黑袍,面容淡然地走進大殿,宮使有條不紊地進行各自的工作,見到他進來,恭敬行禮後又是安靜地打掃整理。

南溟落座于殿上高座,他以手附額,雙眼微阖,神态安寧似殿外的月光,整座宮殿,一時也陷入這無聲的寂靜。

許久,他緩緩睜眼,眸中的光華瞬息閃過,瞳仁漆黑幽深,凝望着殿外的華燈。

方才回顧轉生的記憶,南溟看到了第一世的自己,他生做啞子,被生父認為不詳,出生不過半天便被遺棄于山間,本以為這一世會夭折,卻不想有人将他撿起,送與山下的一農戶人家,但生活困苦,在十歲那年大病一場,終是離世再轉生。

南溟細想起,那個将他帶出山間的人,白衣沾血,雙眸失神,模樣狼狽的她抱着羸弱不堪的幼兒走下山林,把他放在籬笆院門前,離開時,她将身上的銀袋一并留下,而後将門敲響,便搖搖晃晃地消失在黑夜裏。

“竟然是她。”一聲呢喃,如輕煙散入風中。

南溟看着殿中搖曳的燭光,眼中的神色深沉如海。

本以為自己和她只是結了這一世之緣,不想在兩百多年前,他們已經見過……

這幾世轉生,嘗盡人間百态,悲歡離合,似真似夢,放眼回望,記憶裏竟然只剩下一個人的身影,令他難以忘懷,魂牽夢繞……

想到那張風輕雲淡的臉,南溟眸光一暗,說起來,他得以蘇醒,那女子算得上功不可沒,但他替她承下天罰,已經兩不相欠了不是嗎?

那為何心中總會不經意地回想那一段時光裏的往事呢?

點點滴滴,無不浮現在眼前,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纏繞在心間……

南溟伸出手,寬大的衣袖下,黑色醜陋的鞭痕刻在白皙的手臂間,有些觸目驚心,但他不覺得有多疼痛,相反的,心很安定。

為什麽?他曾這樣問自己。

大概因為,受傷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個人吧。

如果這世間沒有了她,許多人會傷心吧,或許……他也會傷心的。

南溟放下衣袖,傾世如玉的臉上,清眸中染上了一絲幾不可見的失落。

“月邪……師父……”

一聲輕嘆,透着斷續不明的情意,終是沉寂于黑夜之中。

第二天早晨,玉生門大殿中。

太顏和摩承得知邪修來犯一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回門中,知道是穆雲紫率人攻打,太顏神色巨變,摩承更是勃然大怒!

“毀我結界,屠我弟子……早就知道此女心性為邪,當年仁慈留她一命,她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摩承氣得渾身發抖,他雙目赤紅,在殿中來回踱步,又急又躁,太顏看着他,相信如果穆雲紫此刻站在這裏,摩承絕對會第一個沖上去活剮她。

平玉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心想他師父的暴脾氣真不是一般的狂躁,往後自己還是順着他老人家,省得會被他打死……

他本想縮着不說話,可太顏卻在這時開口問他,“平玉,你是說後來你師叔救了你們?”

“月邪?”摩承聞言也停了下來,目光冷冷看向他,冷哼道:“那個不正經的怕不是在一旁縮頭縮尾吧?”

平玉心有餘悸地回話:“當時情況危急,師叔千鈞一發趕到,一招便制服所有邪修,然後師叔才離開的……”

平玉的話到後面越來越小聲,自家師父這樣輕視師叔,他多少是為師叔感到不平,但礙于摩承的氣場,他只能在心裏腹诽。

“一招?”太顏愣住,按他所述,來犯的邪修修為怕是不低,月邪何以能一招制勝?

“是啊,當時師叔從天而降,揮動龍吟神劍,只一招就把所有邪修都打敗了!”

平玉的眼裏亮光閃過,一臉興奮地,心底滿滿都是對月邪的崇拜。

“不過師叔後來離開得很蒼惶,像是有什麽急事一般,說來也奇怪,師叔離開後不久,天邊就打下了近百道雷電,怪可怕的。”平玉猶自說着,卻沒發現,太顏和摩承的臉色皆是驚變。

“她現在人在哪兒?”立即意識到,那場異變是月邪的劫難,太顏不由急急問道。

平玉被他吓了一跳,但見兩人神色凝重,不由怔愣住。

“在……在青樨院!”

“她回來時,身上可有異常?”

平玉老實搖頭:“并無異色,不過有一事很……奇怪。”他眉頭微皺,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太顏得知月邪平安無事,面色不由放緩,他如今在意的,除了門中事務,剩下的也只有自己這個徒弟,只要她安然無恙就好。

摩承看了眼松了口氣的太顏,面不露色地轉頭看向平玉,冷聲道:“吞吞吐吐做什麽?有事便說!”

平玉噤聲,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淩清失蹤了,門中派人找過亦不見。”他擡頭觑了眼兩位老人,見他們面無異色,心裏不由覺得奇怪,怎的他們的反應都和師叔一個樣?

太顏遲疑片刻,只問:“此事你師叔可知?”

平玉點頭:“昨日便與師叔說了,但她卻說不用再找,”他小心翼翼觀察太顏的臉色,說道,“師叔說以後也不用再提。”

淩清失蹤不見,師叔竟然毫無反應,他本來還想把希望寄托在掌門還有自家師父身上,可結果卻還是讓平玉震驚了!

太顏臉上浮現一抹喜色,他看向摩承,甚是興奮和喜悅:“看來她是想明白了。”

“那不是?我們還會害她不成?”摩承雖是冷哼,但言語裏亦是藏着幾分欣慰。

只有平玉,像個傻子似的呆呆站着,不懂他們在開心什麽。

“掌、掌門,淩清不見了!”平玉不甘心,試圖喚回兩人的理智。

太顏這才想起身邊還有個平玉,只是點頭道:“你師叔說不用找,那就不用理會了,對了,以後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

平玉:“……”

這都是什麽事啊!人丢了他們個個都不急的嗎?

平玉在心裏不由為淩清感到悲哀,有這麽一個不上心的師父,還有這麽一個不上心的師祖,真是可憐。

平玉禀告了其餘事情後,準備退下離開,這時,太顏再次把他喊住。

太顏看着他,輕聲道:“這段時間,莫要去打擾你師叔。”

有些事,總是需要時間去消除的,比如某些難以磨滅的記憶,或者是某個牽動心緒的人。

而現在,她只不過是需要點時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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