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盛大告別(二)

茉子在陳沐風病床前守了整夜,她緊緊握着他的手,他手上的繭比以前更厚了,更是擴大到整只手掌,那是他努力追夢的證據,那是他的铠甲和利劍。茉子想起陳沐風從樹上掉下來的那時候,他們還是稚嫩的模樣,陳沐風總是低着頭走路,他很自卑,不善與人交流。而茉子卻是枝頭的一朵鮮花,走到哪裏都陽光閃燿。因為陳沐風大她一歲,所以他媽媽總是叮囑他要讓着茉子,茉子便理所應當的欺負他。放學路上看見一棵栗子樹,下面矮一點兒的都讓人家打光了,只剩下高的。茉子跟陳沐風說要吃栗子,陳沐風望了一眼那棵高大的樹,有些膽怯。

茉子說“陳沐風,你別怕,如果你掉下來,我在樹下接着你!”

陳沐風白了茉子一眼“你怎麽可能接住我,你肯定閃得比兔子還快!”

茉子氣得鼓着嘴“陳沐風,我于茉說話從來都是算話的,如果你真從樹上掉下來,而我沒接住你,我保證以後都聽你的話,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句話誘惑很大,陳沐風還真上去了,而他也真的掉下來了,他已經爬到了很高的位置,卻腳底一滑就掉下來了。而茉子則一直在樹下跟着他上去的位置來回移動,她看他從上面掉下來了,正好是自己的站的位置,茉子伸出手閉緊眼睛,只聽到撲通一聲,睜眼一看陳沐風已經摔在她身邊了。陳沐躺在地上半天說不出話來。但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還好沒砸着你,以後聽我的!”他是被橫着的樹枝攔了一下才沒有砸到茉子身上,但是在那時他卻看到茉子明明害怕得要死仍舊固執保持着想要接住他的姿勢,他很觸動,信任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萌芽的。

中途醫生來查了一次房,囑咐茉子等陳沐風一醒就要給他吃藥,然後叫護士過來檢查換藥。茉子在醫生即将走出病房的時候鬼使神差叫住了他。

茉子絞着手指,有些怯懦地問“你們有給他做全身檢查嗎?确定他除了被打不會有其他的問題是嗎?”

醫生皺眉看了茉子一眼,可能覺得茉子這語氣是巴望着陳沐風還能出點什麽毛病一樣,醫生不露痕跡朝茉子翻了個小白眼“要是還有別的毛病被打成這樣,不死也殘了。”但說完看到茉子臉色并不好一想又覺得自己這話不太理智又補充了一句“放心,沒什麽大毛病,他身體底子好,會恢複得很快的。”

青灰色的天慢慢開始泛出白光,陳沐風微微挪動身子,只感覺這身子已經不是自己的,而是一堆殘肉,每一個細胞都在疼痛。茉子一直撐到剛剛終于開始瞌睡,陳沐風一動她立即睜開眼睛,茉子急忙握緊他的手,要他別動。

陳沐風慢慢睜開眼睛,茉子正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她的臉離得很近,她的長發垂在他胳膊上,讓他的感官終于有一種不同于疼痛的甜蜜感覺。但只是一瞬又有另一種情緒占滿了他的腦子,讓他不敢貪念這種溫存。

“于茉,你都招惹了些什麽人啊,以後離那個洛靖遠遠一點吧!”

茉子盯着陳沐風,沒有挪開眼睛“好啊,聽你的!”

陳沐風轉過臉逃避茉子的眼神“如果你聽我的,那就離開北京吧!”

茉子帶着笑并不生氣“你要趕我走,那我不聽你的了!”

陳沐風無奈道“從樹上摔下來之後你就說聽我的,可什麽時候聽過,每次還是我讓着你!”

陳沐風看了一眼窗外,天邊遠遠冒出的一點霞晖,他突然從病床上坐起來,扯得全身像是裂開般的疼。

茉子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扶住他“陳沐風,你幹什麽?”

“幾,幾點了,茉子?”

“快8點了”

陳沐風想要下床,甚至要去拔針頭,茉子抓着他兩條胳膊不松開“你傷得很重,現在不能下床。你要什麽跟我說!”

陳沐風眼神絕決看着茉子“茉子,你幫我拿衣服鞋子來,我要出院。今天是決賽,我的畫還有最後一點兒沒有完成,我要回酒店。”

茉子依舊不放手“陳沐風,你還這麽年輕,你以後肯定會成會一個很好的畫家的,這個比賽比不了就算了,你好好養傷,好不好?”

陳沐風依舊固執“茉子,我必須去!我對你有過承諾,如果我能拿到第一,我明年就可以有自己的畫展了!”

茉子激動得紅了眼眶,他果然是愛着自己的,所以他才會這麽看重這個承諾。茉子本想告訴陳沐風,我們還很年輕,不用着急,而且就算你一輩子實現不了這個夢想也沒有關系,只要你好好的在我身邊。可陳沐風接下來的話卻讓茉子的心瞬間跌落冰川,就像是黑夜茫茫大海上的最後一盞孤燈也滅了,而她還獨自在海上漂着,沒有希望,沒有方向,只有無盡的迷茫與悲涼。

陳沐風說“我答應過你,如果不能在35歲前開個人畫展,以後的每一天都為你畫一副畫,我不知道我以後會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畫家,我可能做不到後面的了,我只能努力做到前面的。”

這句話比說不愛更讓茉子寒心,原來他已經計劃好自己的後半生都不會有她,那麽她的苦苦堅持還有什麽意義呢,原來一直不變的真的只有她而已。茉子松開了手,看着陳沐風忍受着痛苦一步一步挪去換衣服。她默默出了門,她不想看到他痛苦的模樣,卻也沒辦法攙扶着他去親手斬斷他們之間的牽絆。

陳沐風換了衣服扶着門把走出來,只看到茉子落寞如孤葉的背影,他向她伸出手,只要叫住她,她一定會回來的,可是他張開嘴,喉嚨裏卻是一股苦酸味往外冒,他彎下身吐了幾口酸水再去看茉子已經看不到她了。陳沐風挪到病床邊拿着手機打電話。

雪下了一夜已經停了,茉子衣服上的暗紅血跡還在,像是一朵開到極至的木棉花在她米白色的外套上。她走起路來沒有平時的精氣神,像是生了病的人随時會倒下去,幸好是清晨街上沒什麽人,否則她肯定是街頭的異類。鋪滿雪的房子看起來差不多,茉子迷失了方向,在街道上兜兜轉轉。直到有一只白熊一樣的一團擋在茉子面前。

“茉子,好巧啊,我看你在這裏逛了幾圈了,這大冬天的,你在溜灣嗎?”

茉子看着面前将自己裹得只剩下一雙眼睛的咕咚,怔了一會才想起他來“我在逛街,我想買一條大紅色的裙子,你知道哪裏有嗎?”

咕咚摸了摸茉子額頭“你沒發燒吧!這裏是美食街,你來這裏買裙子,圍裙嗎?”

“我不認路,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嗎?”

咕咚扁着嘴“我剛下班,陪你逛可以,你得先請我吃早飯。”

洛靖遠在茉子住的樓下等了一上午,才看見茉子提着個袋子從外面走回來。她全然沒有以往的神采,如同沒有生命的布娃娃。茉子走近地時候擡頭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表情從他身邊走過。

洛靖遠有些緊張的迎上去“你一晚上去哪兒了,為什麽不接電話?”他看見了茉子身上的血跡,整個人吓得一激靈,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了,他的本能反應将茉子緊緊擁在懷裏“茉子,怎麽,你還好嗎?”

茉子掙開他的懷抱,看得出洛靖遠真的吓着了,才認真的看着他“我沒有受傷,沒什麽事兒,就是累了,想休息會兒!

洛靖遠被吓得漏了幾拍的心終于回到正軌,皺着眉“于茉,昨天那氣氛我就是一時情迷,男人的正常反應,你別太在意。”

茉子漠然道“我沒有生氣,你只是喝多了,我就是累得不想說話,等我睡一覺再去找你,今天是決賽,我還想跟你一起去看。”

洛靖遠拿過茉子手裏的袋子,裏面是一條大紅色的抹胸長裙,看料子并不便宜 “你買這樣一條裙子為了去參加決賽?”

茉子點點頭。

“這麽紮眼,不适合你!我給你選一條好不好?”

茉子搖搖頭,眼神空洞的盯着那條裙子,擠出一絲微笑來“今天這樣的日子當然應該重重被記住,靖遠,我真的累了,你讓我回去睡吧!”

這聲靖遠讓洛靖遠半天沒緩過神來,平時她都是連名帶姓叫洛靖遠的,今天這個稱呼證明她是真的不在狀态。洛靖遠咳嗽兩聲,看了看手表“離決賽開始只有幾個小時了,我怕你睡過頭了,我坐在你屋裏等你,到點了我叫你起床。”

茉子點點頭“随你吧。”

洛靖遠蹑手蹑腳走進茉子房間,替她拉上窗簾,他站在床邊盯着她睡着的模樣。她肯定遇到很不好的事情了所以才會睡着時還顯得那麽難過,長長的睫毛上似乎還挂着一滴淚珠。可是明明是這麽明媚的人,她受到傷害總是讓他忍不住心疼。他很想向她坦白心跡,我的重生不是因為自己,通通是因為你,你的明亮溫暖拯救了我。可是為什麽又覺得這麽難過,因為我的關心并不能得你歡心。他不禁苦笑道,洛靖遠啊洛靖遠,你只是讓自己從一個坑跳進了另一個坑吧。

當洛靖遠看見換上紅裙的茉子時覺得像是看見了冬日清晨冉冉升起的太陽,帶着薄薄地有些清冷的光輝閃燿而出。也像是看到了一朵在雪山頂上不為人知獨自綻放的紅玫瑰,不是孤芳自賞,而是怡然自得。花園的花可以随心意摘取,可雪山頂上的花你想摘卻會有些望而卻步,洛靖遠對茉子就是這種感覺。

比賽還未開始,洛靖遠忙着去對流程,茉子站在酒店走廊的盡頭,低頭盯着自己的紅裙子。她曾經不只一次的幻想過自己的婚禮,婚紗照可以是白色的婚紗,但結婚當天她一定要穿紅色的裙子。她要讓自己像一朵綻放的玫瑰,帶着自己對未來的所有渴望奔向陳沐風。到頭來,她穿着這樣的紅裙子,只為和他來一場華麗的告別。

決賽仍是一場畫展,偌大的展廳一共分成十二個場景,每個場景跟根據畫家的那組作品搭建的。以景托畫,更以畫續景,美倫美奂。一開始是只允許評委進場的,當評委有了答案進入會議室商量結果之後才允許其他觀衆進場觀看,以免影響評委的判斷。茉子坐在休息室裏一動不動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扇大門徐徐打開,她才擡起頭,拖着裙子走進去。

當那一組作品在一束追光中出現在茉子眼睛裏時,茉子的心突然緊得不能呼吸。那一組作品名字叫“懸崖上的茉莉”。每幅畫的地點都一樣,是無邊荒漠裏的一處懸崖絕璧。那絕璧上一條手指寬的裂縫。第一幅是耀眼的金色沙漠,那條裂縫之中生出的一枝綠芽,藍天如洗,綠芽帶着蓬勃的希望,想要綻放的心境頑強生長。色彩對比強烈,好像将那漠漠黃沙都展現在眼前來。第二副,金色的沙漠裏狂風襲轉,巨大的龍卷風連天接地,天地幾乎變成了一色,沒有藍天全是黃沙。而黃沙中唯一的亮色便是那枝綠芽兒,綠牙在風暴中終于長大,因為缺乏營養它只長着一根瘦弱的小枝,枝上微微能看出結着幾顆小米粒大的白色花苞。第三副是星光璀璨的沙漠星空,滿天繁星如同一顆顆鑽石挂在黑藍的天幕上,一望無際浩瀚蒼穹,沙漠不再耀眼而是在安靜沉睡。裂縫裏的枝桠仍舊堅強如故,最尖上的那一朵花苞開出了花,潔白的小花朵是絕璧上唯一的一顆星,以純潔之姿點亮荒漠。第四幅的顏色最是精彩,那是霞光透過雲層撒滿金晖的清晨,所有的一切都在蘇醒。金色的晨曦給那本就耀眼的沙漠鑲上了一層金邊,絕璧上的茉莉仍然在那裏靜默着,它似乎遭受了災難,懸崖頂上停着一只鷹,它尖尖的喙上叼着一片白白的花瓣,再去看那朵茉莉花,它缺了一片花瓣,剩下的花瓣也有些殘缺,但它依然在那光禿禿的懸崖上自信高昂的揚着頭,雖然只是畫,但你似乎也能聞到它的芬芳感受到它的堅強。第五幅是最後一幅,那是日薄西山的黃昏,太陽已經隐進地平線裏頭,只餘一縷餘晖打在沙漠上,像是有一陣風飛揚而過,絕璧上的茉莉花有些頹然,白色的小花微微發黃枯萎,被風吹落。那種悲涼與絕望讓人心傷,但它下落的方向卻是向着懸崖的裂縫裏,幾乎看到那裂縫裏又重生出了新的綠芽出來,充滿着無限希望。

那組畫用細枝末節的變化訴說着發人深省的故事,用天氣和時間的變化引起的光照、色調、顏色的精彩碰撞,讓同一場景在每一副作品中看到的即有相似又各有不同,娴熟的處理讓人驚嘆這是竟是出自一個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畫家之手。

茉子沒有再看別的畫,只是呆呆站在那一組前面,站了兩個小時,直到有人通知她,頒獎晚會即将開始,請挪步到隔壁的大廳。

洛靖遠是評委,坐在最前排,茉子坐在他的斜後面,這樣他不經意的轉頭之間也能看得見她。洛靖遠轉過臉無意看了一眼茉子,她眼睛裏的悲涼與那枯落的茉莉花一樣,讓他也跟着難受起來。最後結果,陳沐風如願以償拔得頭籌,所有的光芒和掌聲都圍繞在陳沐風和那一組作品周圍,茉子在黑暗中望着那個光亮的舞臺露出苦澀的微笑來。接下來便是授獎儀式和拍賣會。主持人叫陳沐風致獲獎詞時洛靖遠又轉過來,這次卻沒有看見茉子如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坐在那裏,而是,她不見了,她的位置空空如也。

洛靖遠踢動椅子站起來,幸而追光都在舞臺上讓他不至于太醒目。他一路追到大門口,只看到茉子坐的出租車揚長而去。

出租司機從後視鏡看了一眼茉子,這姑娘從上車開始就保持這個姿勢跟尊雕像一樣,似乎連眼睛都沒眨過,而且穿着這樣的華麗且布料少的裙子,讓他有些發悚。

司機麻着膽子問了一句“丫頭,你得告訴我你去哪兒吧?”

茉子一張嘴,眼淚便嘩啦啦直往下流“去最近的海邊。”

司機再次木讷看了一眼茉子“你是要去後海嗎?”

“後海是海嗎?”

“不算海,那是個湖。”

“我要去海邊,真正的大海!”

“丫頭,北京只有後海,你想去海邊得去到天津!”司機看着茉子有些為難“而且看你的樣子我也不敢不送你去啊,萬一你要是去跳海,我不成罪人了,這大冷天的,你穿得也少,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茉子抹了一把眼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點兒“師傅,我失戀了,我去海邊只不過是因為我男朋友以前特喜歡海,我想去最後紀念一下我們的愛情,你放心,現在是新時代,哪個女人失戀還會去跳海呀,能跳跳腳都不錯了!”

“小丫頭還能貧,那行,我送你去,你看一會兒就回來,我在那裏等你好不好?”

茉子被司機大叔的話感動的一塌糊塗,連陌生人都可以有這樣的關心,而她的愛了那麽多年的人卻将她棄如敝履。車子行駛了幾個小時才終于停下,茉子看了眼窗外,烏央央的一片看不到邊。只有耳邊響起的陣陣海浪拍打着岩石的聲音告訴她到了目的地了。

司機大叔在車裏拿出一條小披肩遞給茉子“這是我女兒的,你看一會兒就回來,我在這裏等你!”

茉子伸過去的手有些僵硬,但又充滿了感激。她一步一步走向那低沉嘶吼着的大海,心情卻相反的慢慢平靜下來。海面上沒有燈,只有右邊的不遠處正在放煙花,巨大的花團一個接一個在夜空中綻開,也能照亮一片海。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翻滾着湧向茉子腳邊,冷洌的風吹得人臉上火辣辣的疼。

茉子記得陳沐風第一次見到海的樣子,興奮得像個孩子,那裏茉子剛上了深圳的大學,陳沐風去看她,她們一起去了海邊。陳沐風見到海的樣子像是音樂家聽到了一首十分美妙的曲子,作家讀到了一篇振人心脾的文章。陳沐風在那裏第一次跟茉子說起他的爸爸,他對爸爸的印象已經很少了,只記得他是個軍人,他會舉着他做飛行的動作。他只知道爸爸有一次出門了很久,再回來時只有他的隊友抱個罐子告訴他那裏面裝的就是爸爸。他甚至不明白為什麽要将爸爸裝到罐子裏,怎麽放得下。後來,爸爸的隊友會經常來看他和媽媽,帶很多東西來,再然後,媽媽就帶着他搬家了。他記得的最清楚的就是爸爸出門前答應再回來時帶他去海邊玩兒,可是這個承諾沒有兌現,而他也再不敢在媽媽面前提起這個承諾。

那時茉子鑽進陳沐風懷裏“以後你跟阿姨都不會孤單了,因為多了一個我。”

陳沐風回答說“我知道,因為有你讓我變得勇敢了,茉子。”

面前的海水翻湧着過去的回憶向她襲來,她終于到了要告別的時刻。不知道在別人眼裏看到那組畫是什麽感覺,而當她看到那組畫時她很氣憤,她一直覺得失去陳沐風的這段時間她就像是站在懸崖上,她沒有退路,而懸崖下面全是濃霧,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自處了。而陳沐風能畫出這樣的畫來是不是證明他對她的焦慮她的不安她的難過都明白,而他依然眼睜睜看着她承受這種痛苦,這樣的人還值得她苦苦守侯嗎。

海邊有一塊巨大的岩石,茉子脫掉鞋子,提着裙子掙紮了半天才爬上去,站在上面朝海裏望,什麽都看不見。只有海浪拍打岩石時偶爾會有水濺在她腳上,冰冷刺骨。茉子回過頭沖着黑暗裏辨不出人形的黑影說話“既然來了就上來吧!”

不一會兒洛靖遠就隐約出現在茉子的視線裏,她在車上就已經發現他一路跟着了,要不這大半夜的真讓她一個人跑這麽遠她還沒那麽大膽。洛靖遠幾下爬上了岩石坐在茉子身邊,聽着海浪在一次次拍打在他們腳下,像是來自地底深處的呼喊。

茉子語氣平靜“從我給陳沐風寫情書算起,我跟陳沐風在一起12年了。12年也許是天地轉換的一個輪回,是自然間新舊更替的輪回,是身體裏所有細胞老死新生的輪回,所以注定了會有分別,而這不是人的錯,是時間殘忍,你說是不是?”

“如果這是你最能接受的借口,你這樣想也沒什麽錯!”

“曾經我跟陳沐風一起在海邊畫了一副畫兒,在同一塊畫板上畫,不管我哪裏沒畫好他總是能給我糾正回來,我問他,你會不會一直這樣有耐心看着我犯錯?他說,茉子,你就是我畫畫的雙手,沒有人會因為自己的手犯了錯就砍掉它,沒有你我就畫不了畫了。可是你看,他的話多麽容易被推翻,他不要我了,他還畫了個第一名出來。我有多傻,竟相信他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洛靖遠嘆了口氣“至少他說的時候是真的,這就夠了。你要知道世間不停的在上演着分別,不止這樣還有相遇和重逢,我比你大了12歲,這也是一個輪回,但是我們之間則是相遇。坦然接受時間饋贈給我們的或是奪走的,茉子,你要相信清風自來。”

茉子轉向洛靖遠的方向“也許你說得對,我是該跟過去告別了。”

洛靖遠嘴巴顫抖着說“我陪你再坐一會兒,想通了就回去吧,再坐下去嘴都凍冰棍了。”

茉子站在岩石上安靜地望着遠方,她想越過那些在她心裏張牙舞爪的惡魔,看到她的未來,可是看到的只有她跟陳沐風的回憶。她看到在鄉間的野花夾道的小路上,一前一後走着的小小身影。走在前面那個時不時回過來,沖後面的她咧開嘴笑,他不常笑,那種發自肺腑的笑容只有她看得到,所以她覺得那是世間最好看的笑容。洛靖遠看了黑暗中的茉子一會兒,又轉過頭去看另一邊綻放的煙花,剛剛那種放完了現在又換上另外一種,升上高空之後會炸開無數小星星,小星星綴落之時會拉長尾巴像是無數流星在空中劃過。洛靖遠想叫茉子看看,他剛轉過頭就聽到撲通一聲,茉子跳下去了。

死亡像是魔鬼從四面八方向茉子伸出了手扼住她的喉嚨,沒有絲毫力氣反抗,那種恐懼會超越你所有感官,占據你的身體和大腦,讓你只來得及做最本能的反應。這種時候你全然不會再顧忌自己是不是餓了冷了疼了。這是茉子浸入海水裏的第一感覺,她突然發現,懸崖下面的濃霧是她自己的臆想,跳下來也沒有那麽可怕,失去陳沐風也并非會讓她生不如死。這就象茉子小時候看鬼故事吓得一個星期不敢一個人睡覺總結出來的一個道理,那個故事本身沒有那麽可怕,可是腦子裏一直想着那個故事,而且将它聯想延伸至自己的生活才是最可怕的。茉子閉着眼睛感受迫人的寒意占據她所有的細胞,它們很強大很快就能把陳沐風趕出她的腦子了。所以她放棄抵抗,任由海水吞噬,可離成功近在咫尺的時候,有兩只有力的手緊緊锢住了她将她拖向海面。

“于茉,你腦子是不是進馬桶沖過,你有沒有點出息啊,如果這世上失戀的都像你一樣,太平洋裝的不是水都他媽是屍體了!”

茉子被罵得一愣随即反應過來,但想回嘴時被嗆得直咳嗽。洛靖遠依舊沉浸在于茉要自殺的打擊下不能自拔,洛靖売的聲音都在顫抖“于茉,你以後要還想不開你就想想我,你沒有陳沐風至少還有我喜歡你,真要跳海,排隊也還輪不上你。”

茉子怔了一下哆哆嗦嗦想說點什麽,張開嘴只剩牙齒打顫的嗡嗡聲。

洛靖遠将茉子抱緊在懷裏,難得的敞開心扉,将自己的情緒毫不掩飾的暴露出來,他聲嘶力竭沖茉子吼“放棄生命才是人一輩子最大的失敗,于茉,我喜歡的你不是這樣的,而是你不管怎麽傷心都能微笑面對,都能充滿希望。就像你在明明難過得要死的時候也能燦爛地對我笑,那微笑可以趕走所有的陰霾。你不要變,你不能變!”

茉子被洛靖遠的話吓着了,她想跟洛靖遠說點什麽,卻凍得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任他半拖半抱到沙灘上,一點反應也沒有。

送茉子來的司機大叔一直在等着茉子,他借給茉子的披肩早不知道被海水卷到哪裏去了。茉子十分不好意思,都不敢正眼瞧他,明明自己跟他說不是來跳海的現在卻一身濕透了回來,說她不是故意跳的大概豬都不會信。洛靖遠更郁悶了,他不知道茉子跟司機大叔之間的事情,總覺得司機對他充滿了敵意像是随時準備揍他一頓。他看到車裏有一條毯子順手就牽了過來将凍得發抖的茉子裹了起來抱在懷裏,茉子就呆呆的任他抱着一動也不動。

洛靖遠看到司機大叔正咬牙切齒的,便安撫道“別生氣,多少錢我付雙倍給你就是了。”

接下來半個小時洛靖遠一直在後悔為什麽要說那句話,因為接下來司機大叔對他足足進行了半個小時的思想教育,想插嘴都插不進去。說不是所有問題都能用錢解決,說他不該讓茉子生氣,逼得人家大老遠來跳海。擁有的要珍惜,不然後悔一輩子雲雲的。但是洛靖遠也不解釋,任由司機大叔唾沫橫飛的演講,而茉子則一半心虛一半虛弱的一聲不吭。

司機大哥在一家酒店門口放下了他們,臨走前還不忘叮囑洛靖遠,要好好照顧茉子,不然他就把他拉進北京出租黑名單,讓他在北京永遠打不着出租車。洛靖遠忿忿地看着司機走遠了之後再轉過來瞪着茉子,他臉色一變伸手摸着茉子紅撲撲的臉蛋,立即将茉子打橫抱起來往醫院跑。

人身體的每一部分終歸是相通的,所以當茉子心如死灰的時候,她牛一般的超強抵抗力才會瞬間瓦解,那些寒意滲透進了她身體的每個細胞,茉子覺得一陣冷一陣熱的,腦子也完全成了一桶漿糊。她能記得的最後一個片斷就是她在洛靖遠的懷裏,洛靖遠的眼淚滴在了她臉上,像一滴冰水讓她恢複了一點澄明,洛靖遠一直在跟她說話,她只記得一句“茉子,你不許放棄,你還要追尋你的自由,你還要去看這世間所有的美景。”自由,好像是說過這話,除了陳沐風她最愛自由,原來她好久沒有得到過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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