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元大的事情要不要摻和?
關于母親的遺物和仁善堂的牌匾,他能不能給自己一個答案?
縱然能給,又能為逝去的親人追回什麽?
也許最終都是徒勞,殷芡實想要的那個家,早在十年前就燒光啦。
回不去的,才能成為死者不逝的執念,殷然這茍且偷安的穿越者,除了費心巴力求得一席安枕,又能做些什麽呢?
這一夜,殷然翻來覆去也睡不踏實。
第二日上藥堂,依然是兩個厚重的黑眼圈。
午時一過,就急匆匆要回,譚大夫看她一整天心不在焉,精神恍惚,也不強留,只囑咐她好生休息。
回得太早,淩無書果然還沒有回府。
殷然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門庭邊踱來踱去,心裏頭嘀咕着這家夥是故意賣關子捉弄自己,真真可惡。
又過了一個時辰,淩無書的轎子才出現在淩府門口,看到蹲在門檻邊巴巴等着自己的殷然,他輕輕一笑,好像早料到似的。
周圍都是侍從,殷然只能默默跟在一行人身後,雖然忍耐力早已到達了極限。
淩無書走到書房前,才屏退了下人,對殷然說,“等很久了吧?”
“怎麽會?我也才回,挺巧的啊,剛好碰到你。”殷然生硬地狡辯道。
淩無書一笑,丢給她一身侍從的服裝,“我一會兒就要去見那個元大,你扮成我的侍從,跟着我。”
殷然抱着那一團泥巴色,帶些男人酸汗味的衣服,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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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你不是很想見他的嗎?”淩無書俯視的目光下,只能見她細碎劉海下微微撅起的一瓣櫻桃紅的下唇。
也不是嫌棄,就是不喜歡什麽都随他的指揮。
一時是巴巴地等他回家,一時又是要乖乖穿上他遞來的衣服随他出行。
雖說事事一言堂是他為官,為淩家如今唯一男丁的習慣和職責,可殷然偏不喜歡事事順從。
半晌,那櫻桃小嘴的主人擡起頭來,像有了主意似的,将衣服丢還給他,“我不要扮成夥計。”她微微一笑,又補充道,“放心,我也不女裝出行,敗壞你名聲。”
“那你扮成什麽?”淩無書眉心微蹙,鼻息中吐出一絲無奈地苦笑。
“你基友。”
還沒來得及弄清楚這兩個字的意思,淩無書已被殷然拉着一路走向自己房間。
“淩大人的男性友人,年十八,京城纨绔,世家貴胄,人設已經想好了——有錢,浪,有錢。”殷然戲瘾上身,一邊走一邊腦暴,一邊跟淩無書解釋,也不管他聽懂沒聽懂。
等走到淩無書卧房門口,腳步一頓,回首看他,“給你的好基友找件衣服吧。”
也不知是着了什麽道,一向正直嚴謹的知州大人,就這樣任憑一個身量還不到他脖頸的小丫頭拉着走了一路,最後還乖乖地按她的說法,一頭紮進衣櫃認認真真替她找起衣服來。
最後給殷然的,是一件深紫色繡了一身暗色蟒紋的錦緞長袍。
那是淩無書束發禮上穿的,頗顯尊貴,大小也合适。距今已有五年,那年他年十五。
殷然很是滿意,又找了根羊脂玉的發簪和墨色玉帶來配,關起門來好好捯饬了一番,等淩無書再看到她時,已是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
象牙的折扇一展,滿臉的英氣,略顯陰柔的翩翩佳公子一名。
“鞋,鞋……”殷然的聲音傳來。
回過神來,淩無書才發現自己已然看呆了。
他順着看下去,華貴長袍的墨色滾邊下露出一雙繡花鞋的小腳。
“哦,鞋,我給你找。”他慌忙收回目光,扶着後腦勺轉身進屋翻找,桌椅板凳被撞倒了一片。
找到鞋子遞給殷然後,又忙退身出門,慌忙之中“砰——”的一聲關上門,關門聲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回過神來之時,已是滿臉煞紅。
不久,殷然大搖大擺地走出門來,穿着那雙尺寸大出好多的靴子。
“你是怎麽……”淩無書一邊走一邊看着她的腳,自己的靴子穿在她的小腳下,有種奇異的感覺。
“當然是塞了很多棉花啦。看路——對了,你的被子讓我拆了。”
“哦。”
重霄樓是城裏最貴的酒樓,淩無書約元大,就是在這間酒樓頂層一間安靜的雅廳。
殷然輕搖折扇,搖頭晃腦地跟着淩無書一路走上去,那虛掩的雕花木門中傳來暖色的燈火,随着淩無書将那木門漸漸推開,她看到坐在裏面的竟赫然是傅德善。
動作頓時停了,心也咯噔跳個不停。
淩無書剛邁出一步,卻發現腰後的革帶被人拉着,前進不了。
他回頭,看到極力躲在他背後的殷然,不禁失笑,“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殷然小手拉着他腰帶不放,“是是是……是傅老爺……你怎麽不早說!”
早知道她就不來了,來也不會打扮地這麽張揚!什麽浪蕩公子,什麽京城貴胄,她腸子都要悔青了。
可是……難不成元大是傅德善?
她終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好奇地從淩無書身後探出腦袋,往裏瞄了瞄,除了傅德善,就只有阮青山坐在他旁邊。
“姓阮的?”殷然縮在淩無書背後,氣聲問他。
身前的男人沒有說話,卻點了點頭。
殷然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再回過神來,人已随着腰帶被帶進了飯廳,她趕緊收回手來,假裝鎮定地坐在淩無書旁邊。
越是心虛,越是容易露餡,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又展開那折扇,靠近臉龐輕輕搖了起來,一半是掩飾心虛,一半是保持人設。
見兩人進來,傅德善和阮青山都起身相迎。
傅德善忙問,“這位朋友是……”
阮青山看到淩無書,卻還是隐隐有些畏縮的神色。
殷然已準備好說辭,“傅老爺好,久仰大名,我是……”
“這位是我在京中的舊友安厭離,其父乃三司副使安牧山。此次聽聞在下即将娶妻,特來涿州看望祝賀。”淩無書打斷殷然的話,替她胡編了下去。
殷然不由得再次佩服這位兄臺一本正經胡謅本事。三司副使?不錯,聽起來是很厲害的官,她很滿意,倘若是自己沒根沒憑地胡編這話,傅德善還不一定能信。
“原來是安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有失遠迎!”看傅德善兩眼放光的樣子,她再次相信她那三司副使的“爹爹”來頭不小。
“低調,低調……”她搖着折扇,嘴邊抽搐着扯出一抹讪笑,再想起從前傅老爺對待她的種種作态,心裏陡然升起一股惡寒。
她又看了一眼淩無書,他面不改色,彬彬有禮地倒了一杯酒敬向阮青山,也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只聽他恭敬地道:“那天在長街上,在下有所得罪,還請阮伯伯見諒。”
“哪裏哪裏……不敢不敢……”阮青山有些愧不敢當的意味,甚至不敢直視淩無書。
淩無書又道:“安兄的父親跟京城藥商行會的祁會長熟識,祁會長對阮伯伯贊譽有加,說德善堂的好藥遠銷京城,阮伯伯功不可沒。要不是安兄向在下提起,在下還有眼不識您這號響當當的人物呢。”
說到“安兄”的時候,他特地拍了拍殷然的肩旁,殷然愣了一下,趕緊配合,“正是正是,臨行前,父親特地囑咐,讓晚輩定要拜會拜會這號人物。”
淩無書又道:“在下這次特地請傅老爺擺下這和解酒,做個和事佬,咱們就快是一家人了,前塵往事一筆勾銷,別為一個下人,傷了和氣。”
聽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吹着彩虹屁,阮青山才眯起眼睛,掩飾不住地笑出聲來,“祁會長和安大人真的提起過我?哈哈,過譽了,過譽了。”
他原是懼怕淩無書的,殷然弄不懂為什麽,猜他定是做過不少虧心事。
可三杯兩盞下肚,看淩無書對自己恭敬有加,阮青山漸漸放松了警惕,得意起來。
他喝得面頰緋紅,語氣也漸漸變得放肆起來,絲毫不把淩無書當外人。
淩無書便趁機問道:“不知阮伯伯祖籍哪裏,家中可有其他人?”
“在下一介粗人,無父無母,有錢了之後買了一個妻子,兩個妾室,早些年啊,是山野莽夫起家,專幫人做些腌臜……”
“咳咳……”阮青山酒喝多了,口無遮攔起來,虧得傅德善咳了兩聲,腳下一踹,他才知收斂,又灌了杯酒,将未說完的話揭了過去。
“那傅伯伯和阮伯伯是如何認識的?”殷然不甘心地追問了起來。
傅德善與阮青山交換了個眼神,阮青山這次老實閉了嘴,傅德善笑道:“青山原是藥堂的活計,辦事能幹,一步一步熬上來當了老夫的得力助手,都是舊事了,不堪提,不堪提……”
淩無書又敬了二人一杯,調轉話頭道:“傅老爺,有一事,晚輩不知當講不當講,事關……元二的死。”
此話一出,傅德善與阮青山俱是怔然,阮青山更是一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淩無書湊近了傅德善,低聲道:“張縣令雖結了案,但昨日有人舉報,說元二死的前一天,與傅家一個丫鬟見過面,還說了好一會兒話。”
“丫……丫鬟?”傅德善嘴角抽了抽,聲音有些慌張,眼珠不由自主地轉了一圈,像是在回想什麽。
淩無書不說話,就瞧着傅德善緊繃的那張臉。
半晌,從嘴角牽出一絲笑意,盯着傅德善的眼睛,道:“不過傅伯伯請放心,張縣令若是有懷疑,昨兒個就着手調查了,到這時還不查,那就是不查了。”
傅德善警惕地看着他,臉上也漸漸漫出一抹笑意,卻也不敢多說什麽。
阮青山卻是神色複雜,自始至終垂眸盯着那碎了的酒杯默不做聲。
氣氛漸漸松弛了下來,四人又是幾輪推杯換盞後,便散了席。
淩無書同殷然走出重霄樓,提議不坐轎子,步行而歸。
殷然同意,兩人長街并行,夕陽同那天救她時一樣濃墨重彩地染紅了半邊天。
“看傅老爺的表情,也知道他同元二的死是脫不了幹系了。”殷然笑着說道,心想酒喝多了,思維就鈍了,淩大人好一副不顯山不露水的查問功夫。
淩無書略一點頭,心情有些複雜,他是嫌疑人,也是他不久後的丈人,更是他亡父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