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殷然在渾身的酸痛中醒來,時至清晨,她感覺右邊的肩膀快要廢了,連同着整條手臂都疼得無法動彈。
這是昨天摔阮青山時,肌肉剎那間繃得太緊造成的,若不是當時被逼急了,她是怎麽樣也使不出這樣大的力氣來的,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此刻半邊身體的僵硬疼痛便是代價。
她找出譚大夫給她的跌打酒揉了揉,想起昨天的事,還是心有餘悸。
阮青山怎麽也不像是寬容的人,若是誠心要耍陰招報複自己,那她可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況且,他還有那麽多手下。
如此一來,大搖大擺去德善堂是不敢了,而茍在淩府不出也未免太窩囊,殷然忽然想起昨天救的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也不知道孩子今天好些了沒有,于是決定幹脆去她家看看。
大家都叫那女人李嬸,孩子名叫奂兒,是個不足周歲的女嬰。
剛走進李家的大門,就聽見有人逗弄孩子的聲音,“咿——咿——啊——啊——”,是年輕男子的聲音,聽起來溫柔蘇軟,還……有點奶。
殷然不自覺聽笑了,懷着好奇三兩步走進門去,發現那人竟是淩無書,她驚訝地嘴張了老大,半天合不起來。
對方顯然也是沒有料到她的出現,再加上倆人昨晚的尴尬,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抿嘴向殷然點了點頭。
殷然還禮,忍着笑走過去。
淩無書原本一手拿一個陶響球,一手拿一個香包,一抖一抖地逗孩子去抓。看到殷然走過來,動作僵硬一停,兩樣東西都頓時停在空中,小奂兒揮舞着小手将那香包悠來悠去,終于一把抓了下來,發出咯咯的笑聲。
殷然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摸了摸了脈,發現已經好轉了大半,安心地“嗯——”了一聲,俯身笑着對那嬰孩說:“奂兒就快好啦!”
奂兒抱着香包瞅着殷然,雖聽不懂,卻甜甜地笑了起來。
殷然摸了摸她腦門上稀疏柔軟的小黃毛,又對淩無書道,“淩大人也在這兒呀。”
“咳咳——奂兒的事本官略有耳聞,所以來看看。你的傷……怎麽樣了?”
“好多了。”殷然扭了扭肩膀以示傷好,手一舉起,袖子又掉了下來一截,露出一小塊擦傷,哪裏是好了,根本沒處理,淩無書臉色一暗,“啧”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殷然便察覺到,把袖子拉了下去,“小事小事,看小奂兒朝你笑呢,她好像很喜歡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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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無書是略微有些拘束的,畢竟從沒有人看過他逗弄孩子的樣子,但看到小奂兒手舞足蹈的樣子,也不由得輕松下來,露出和煦的笑容,“對了,譚大夫也來了,正跟李嫂在廚房煎藥。”
正說着,譚大夫和李嫂端着藥走了進來,睡在旁邊那張床的男人也醒了,感激地說,多虧一大清早譚大夫帶了藥來,自己服了藥,睡了一覺,已經覺得好多了。
譚大夫為他號了脈,讓他多加休息,又走到這邊看孩子的情況。
“奂兒燒退了,今天精神也好多了,多謝兩位大夫,多謝淩大人!”李嬸激動地哽咽道,差點跪下來向三人致謝,淩無書連忙攙她起來。
殷然也連聲解釋,“我就是個打雜的,不是大夫。”但被這麽稱呼,不禁覺得與有榮焉,這救人一遭,真是值得。
李嬸坐好後,淩無書又禁不住伸出手去逗弄奂兒,奂兒小手一把将他食指抓住,認真審視了一番,然後放在嘴裏嘬了起來,惹得衆人哈哈大笑。
淩無書臉一紅,抿着笑,下意識看了殷然一眼,又看了看奂兒,不忍心将手拿回來,任她小嘴吸|吮着。
察覺到他這一細微動作的譚大夫眯了眯眼,默不作聲地笑了笑。
奂兒非常喜歡淩無書,抓着他的手指頭就沒有放開過,被他一逗就開心地咯咯直笑,淩無書要趕着去衙門,臨走時,小奂兒嘴一癟,竟哭了起來,被李嬸抱在懷裏一頓哄才睡着。
對嚴肅的譚大夫,她則是怕怕的,譚大夫好不容易拉下面子扮了個鬼臉哄哄她,她卻絲毫不給面子,哇哇大哭了起來,之後每次譚大夫過來看她,她都偷偷把頭別過一邊去,譚大夫氣得直吹胡子,說跟殷然小時候一模一樣。
“您模樣吓人,小孩兒都怕您。”殷然笑道。
她現在才知道所謂的面惡心善,譚大夫對奂兒有多上心,看他滿頭大汗煎藥的樣子就知道了。
而對自己,則更是沒話說,殷然只有感激的份。
殷然和譚大夫留到午時才走,李嬸執意留他們吃飯,但他們不想加重李嬸家的負擔,借故說德善堂有事,這才離開。
一路上天高氣爽,殷然心情很不錯,住在淩府沒有什麽花銷,估摸着攢下的錢夠吃一頓好的,便向譚大夫提議去醉仙樓吃飯。
可譚大夫心不在焉,她說了兩遍他才回過神來,說了句“好”。
殷然猛然想到自己是怕軟青山尋仇才沒去的德善堂,譚大夫又是為什麽沒去?于是問他,“您還去德善堂嗎?會不會耽誤看診?”
“看個屁。”譚大夫面色一沉,心情似乎不太好,“走,吃酒去。”
桌前擺着一壇上好的汾酒,兩斤醬牛肉,一疊晶瑩剔透的蜜汁蓮藕,一條鮮嫩無比的洞庭湖胖頭魚,和一碟入味脆口的酸豆角,酸地殷然僅聞一鼻子,口水就要流下來。
她記得上次同淩老夫人喝醉酒的教訓,這次不敢碰酒,譚大夫倒是一杯接着一杯,似乎有心事。殷然問道:“譚大夫到底為什麽沒去德善堂?您這塊活招牌不去,不怕傅老板敲鑼打鼓地找您?”
譚大夫剛想夾牛肉,一聽德善堂,重重将筷子拍到桌上,嘆了一口氣道,“德善堂那種地方,待久了,還真不知道是救人,還是害人。”
殷然疑惑不解,“怎麽說?”
譚大夫道:“這些年來來德善堂鬧事的,也不都是無理來鬧,你們不知道,老夫卻是清楚地很。傅老板這些年生意做大,德善堂的藥遠銷全國各地,靠的無非是兩點,無一不是肮髒龌龊,會遭天譴。”
“哪兩點?”殷然眉頭不由地擰了擰。
譚大夫意味深長地看了殷然一眼,“德善堂靠着秘制的煉藥制藥技藝名聲鶴起,但傅老板卻不想擴大藥莊的維護成本,需知,原材料的培養和挑選才是炮制的根本,他抛棄了根本,還能做出什麽好藥?”
殷然想起過去在莊子上幹活的經歷,确實一直沒有增加人手,也沒有開擴新地。
“出售量龐大,原材料卻不跟上,難道憑空變出來嗎?”
譚大夫哼了一聲,道,“他從其他藥商那裏進次等的藥材,那些藥材售價低劣,品質更加低劣。”
“原來如此!”殷然想到那天譚大夫翻遍了百眼櫃也沒有找到藥的事,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這種次等或過期藥材雖不害命,但絕對會耽誤治療,像李嬸那樣的事,不知道還有多少暗地裏被掩了過去,那可都是人命。
“傷天害理!”她罵道,“難道京城那些權貴吃了這些藥也沒事嗎?”
“他們自會分別,好藥次藥摻着賣,看人賣,受害的都是些無處伸冤的窮苦百姓。”譚大夫語氣沉沉的,“說來老夫也算是助纣為孽,他日必遭天譴。還好老夫沒有娶妻,沒有生子,孑然一身,将來也不會拖累了他人。”
殷然的好心情終于被毀地一幹二淨,對傅德善又多了幾分憎惡,她默默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想找些安慰的話來,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已決議離開德善堂,遠走他鄉,離開傅家的勢力範圍,總有我譚某容身之處。就算沒有生計,也再不想看着從我手裏開出的方子,只害人不救人。”譚大夫喝了一口酒,許是酒太烈,他擡起臉來,眼眶竟紅紅的。“小小姐,只是我放心不下你。”
“我跟您一塊兒走。”殷然想也不想地說。
“你不想待在淩府?”
“行走四方,醫治病人,和當淩府丫鬟相比,我當然選前者,您別看我姑娘家,我能吃苦的,路上決不會拖累您。”
“那淩大人……”
“淩大人?”殷然覺得臉有些熱,一圈紅暈爬上她白皙的脖頸,“淩大人跟我有什麽關系。”
“老夫看他……行行行,不說了。”小兒女家家的事,譚大夫也不好多嘴。
殷然又喝了一口酒,如果說有什麽放不下的,不止是淩大人,還有傅家。就這麽走了,放任傅家繼續傷天害理,傅卓媛嫁到淩家禍害淩無書,禍害她敬愛的淩老夫人,實在于心不忍。
烈酒下肚,她沉吟一番,道,“譚大夫您既然知道傅家的肮髒事,為何不向官府舉報,将他們繩之於法?”
“哎,你有所不知。老夫一介大夫,德善堂這些事,傅老板怎肯對我透露半句?一開始我也是不知道的,只是近幾年來看着一些本不該出事的病患接連出事,前來鬧事,才漸漸開始懷疑。老夫沒有證據,無權無勢,僅憑一只鼻子,怎麽扳倒堂堂傅家?且那張縣令見利忘義,德善堂門口鬧了這麽多次,沒有一次驚動到衙門,之前的熊知州也是一樣,恐怕早就被傅家賄|賂了。新上任的淩知州雖然為人正直,可他和傅家關系不一般,馬上就要結親,恐怕也會偏向他們,老夫真是有口難言吶。”
“淩知州眼裏可揉不進沙子……”殷然轉着手裏的杯子,輕聲道,“說不定,會有轉機。”
“你丫頭片子一個,有辦法?”
“跟着姓阮的,總能找到蛛絲馬跡。”
譚大夫将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無奈地笑了笑,“那老夫就先不走,看看小小姐能找到些什麽。”
殷然同他碰了一杯,又問:“您剛才說傅家飛黃騰達靠兩點,一個是好藥次藥摻賣,還有一個是什麽?”
譚大夫剛想開口,猶豫着看了看殷然,又給憋了回去,垂下眼角,“你知道也沒用。”
“譚大夫?!”殷然沒有想到譚大夫這個時候還賣關子,再說他已經喝得很多了,哪還有理智去咽下如鲠在喉的話?如果咽下,那這話必然比賣次藥的事還嚴重。
殷然幾番追問,對方皆諱莫如深,最終也只是說,“以後再說,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