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喂!你的灰姑娘掉了!
淩無書長身坐于書案前,面色凝重,眉頭皺起。
面前是一溜的小孩玩具——各色各樣的香包、兔兒爺、陶哨、風車、撚轉、陀螺、撥浪鼓……都是他托人從京城帶的。
此刻他很煩惱,得擇出适合奂兒年紀的,适合女孩子玩的,又不會傷着她,而且她什麽都要放嘴裏嘬,這些幹不幹淨……
書房裏安靜地針落可聞,屋外枯葉落地,偶爾簌簌作響,小厮都怕擾了少爺處理公文。
淩無書将一個個玩意兒拿起又放下,時而小心擦拭,時而放在自己嘴裏舔舔,聚精會神之時,忽聞外頭傳來幾聲突兀的喊聲,“淩大人——少爺——淩無書——”
喊聲和腳步聲由遠及近,淩無書一聽就知道是那不知規矩的丫頭,慌忙一把将所有東西掀到桌子下,剛好落到兩腿之間的衣擺裏兜着。又趕緊将擺在一邊的案宗挪過來,手裏還擒了一杆筆。
“大人,有事禀報,跟——跟我來。”殷然不顧小厮的阻攔,百米沖刺地跑了進來。
淩無書一看她又是男裝打扮,不自覺臉色一沉,“又出去胡混。”
“沒,沒胡混,大人,我是去查事情去了。”殷然氣還沒喘勻,“德善堂涉嫌賣次等的藥材,我找到他們制藥的窩點了,大人請一定要去看看。”
“真的?”淩無書拍案而起,兜在衣擺上的東西稀裏嘩啦落了一地。
“什麽東西?”殷然佝下身子去看,只見一地的小孩兒玩具,正覺好笑,淩無書天青色綢緞的衣袂已從她身旁掃過,“我去換身衣服,你在後門等我。”
綢緞涼滑的觸感從殷然臉龐消失,她又看了一眼滿地的玩意兒,笑笑站起身來,已看不見淩無書了。
在後門等了片刻,就見淩無書一身夜行衣,長發用黑色緞帶束起,騎一頭黑馬,向她伸過手來,“來。”
“你會騎馬?”殷然猶疑着遞過手去,拉他的手一踩馬镫,翻身上馬。
很大的一雙手,手背骨節分明,手掌卻出奇溫柔。
“不太會,騎馬快。”身前的男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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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然:“……”
殷然拍過馬戲,可不會騎馬。
因為她拍的是堕馬的替身戲,雖地面有防護,可二三十場下來,骨頭也未免散架,她如今心有餘悸。
聽見對方說不太會,殷然更是一頭冷汗,到底該不該相信這白面書生,為何當初一有發現,就想也不想地奔回家告訴他?
好在淩無書騎地并不快,而且很穩,他脊背挺拔而寬闊,給人以安全感。
殷然不禁問他:“你就這麽相信我?傅家就快與你成為一家人了,到時候真出事了,你會偏袒他們家嗎?”
“公正嚴明乃為官之本。如果我為了父親的遺願娶了傅卓媛,因而袒護傅家,那我就是愚孝,亡父在天之靈也不願意看到。”
“不袒護他們家就不是愚孝?你真的喜歡傅卓媛?真的了解她?”殷然想到方才傅卓媛同男裝打扮的自己濃情惬意的樣子,不禁脫口而出。
氣氛一時間變得很尴尬,對方什麽也沒說,看不見他什麽表情,不知道他什麽想法,“嗒啦——嗒啦——”只聽見馬蹄聲有些淩亂。
不一會兒就到了山谷中的那個高牆圍起的院落,這時天已全黑了,那刺鼻的味道還在,只不過裏面的一切被高牆圍起。
他倆摸到守衛松懈的後門,殷然三兩下爬上挨着高牆的一棵樹,爬到齊牆高時,往外一跳,輕巧地跳到圍牆上。
淩無書在下面張望把風,他看見殷然像只貓一樣悄無聲息地卧在圍牆上,朝裏望去,既安靜又警覺,不自覺眉眼一彎,笑了笑。
殷然看到院子裏好幾口炮制藥物的巨大鍋爐,還有煉制丹藥的大鼎,四周圍一圈則是晾曬藥物的竹制攤子,規模比德善堂還要大。
只不過鋪曬的藥材和放在一邊剛運送來,有待處理的藥材都是下等貨,殷然在藥莊上照管藥植這些年,憑着微弱的燈光也一眼能夠分辨出好壞。
更何況還有那撲面而來的腐敗味道。
再往裏看,還有一些不知從哪裏進的成品藥,他們正在将藥丸壓碎,加入一些掩蓋氣味的甘草,再用德善堂的包裝重新包好,偷天換日,壞藥就變成了好藥。
數十個夥計面無表情地忙碌着,而在其中巡視的,正是阮青山。
看清這一情況後,殷然沿原路徑又爬下來,對淩無書描述了一遍裏面的情況。
“你看不看?”殷然描述完,小聲問淩無書,淩無書仰起頭看了看那棵樹,面露難色。
殷然扶額,“連上樹都不會?”
淩無書搖頭,心想她可真是只貓,我……
殷然無奈,貼着牆根踱來踱去,最後紮了個馬步,“踩着我肩膀攀上去吧。”
淩無書連連拒絕,“這……這哪成?男女授受不親,況且你這身板……”
“哪那麽多廢話,”殷然急了,“你身子長,一墊就攀上去了,動作利索點,不會有事的,來吧。”
無數的特技動作戲中,這算常規操作。
“那……那得罪了。”淩無書顫顫巍巍踏上殷然的大腿,殷然這才察覺到不對,和她搭檔的,也都是特技演員,而這個人……他上發條了嗎?要抖到什麽時候?
“蹬。”殷然馬步就快要紮不穩了。
“哦……哦……”抖地更快了……
就在這時,樹林裏響起一片嘩啦啦的聲音,明顯是有人來了,淩無書剛用力一蹬,聽見這聲音,分了神,腳下一歪,摔了下去。
殷然也被帶着一起倒了下去,倆人的姿勢頗為尴尬,她的臉不小心挨着了淩無書的臉,感覺對方就像煮熟的雞蛋那樣燙人。
“抱歉。”對方的聲音貼着耳朵響起,攜帶着熱氣,好癢。
林子中的人陸陸續續走出來,殷然一看,全是捕快打扮,他們站成一列,等候淩無書的吩咐。
淩無書正被殷然壓着,心裏非常想找個洞鑽進去,面上還要假裝鎮定,仿佛這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也在他計劃之內似的。
他冷聲道,“只管抓人。”
一聲令下,院子的大門被破開,捕快循列而入,所有東西被搜剿了個幹淨。
殷然躲在一旁,看到阮青山面色既驚懼又憤恨,看到從捕快身後走上前去的淩無書,一瞬間驚詫地說不出話來。
等人被帶走了,殷然問淩無書道,“你還叫人了?什麽時候叫的?”
“換衣服的時候。”淩無書道,“我讓侍從帶話到衙門,出動人手抓人。沒想到慢了一步,剛好看到我們……“捕快已盡數離去,院落的大門貼了一個大大的“封”字,淩無書騎上那頭黑馬,伸手示意殷然上馬。
“我們……我們怎麽了?不小心跌倒而已,叫你的人不要亂說。”她翻身上馬,坐在他身後,心想這人做起事來,其實比任何人都果決強硬。
馬蹄聲起,她想起來時手一直是放在自己大腿上的,其實,是不是該放對方腰上?幾番将手擡起複又放下,最終還是作罷。
這速度,不至于。
淩無書有意放慢了一些速度,夜幕低垂,涼風習習,星空疏朗而又沉靜,實在舍不得浪費這樣的美景,就此打道回府。
他又想起關于貓和這個女人的相似之處,進而想起了另一個女人,說道,“你和我母親挺像的。”
“對一個小姑娘來說,這可不是誇贊人的正确方式。不過我非常崇拜令母,所以受用啦。”
淩無書輕聲一笑,道:“據說認識我母親的時候,我父親在玄武當縣尉,當着當着,發現不對啊,這二十捕快中,竟有一個是姑娘。在衙門被這姑娘鬧得兵荒馬亂後,父親娶了她。”
“哈哈哈……”殷然朗朗的笑聲飄蕩在耳際,“我就知道淩老夫人不一般。她将淩無書的父親腦補成淩無書的樣子,想象着他那這個女人沒轍的樣子,覺得有趣極了。
“我父親經常說,除了娶了她,沒有別的辦法治她。”淩無書的嘴角蘊着一絲笑,他每每聽到父親玩笑似的說起這句話,他都會開懷一笑,但今天,這絲笑意與往常都不相同。
“時候不早了,快回去吧,駕——”他抿下笑意,缰繩一放,馬兒就在夜空下馳騁起來,風聲呼嘯而過,殷然不由得抱緊了他的腰,“慢點兒……騎術不好你就慢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