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噓!皇帝兇猛,衆卿避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竹苑的竹子都冰雪壓彎了腰,這座精心設計的雅致庭院,本是宣示着君王對妃子的寵愛,如今卻俨然成了對不溫柔,不順從,不知讨好君王的女人,最大的嘲諷。
好在那日顏珏走後,竹苑多了一些棉被和炭火,可再撐上一段時日。宜茜說,是跟着顏珏前來的太監們留下的,那夜他們一直在門外守候,宜茜等竹苑下人,也一律不可進屋。
殷然和宜茜都很納悶,哪有興師問罪還自帶取暖用品的……
紅竹則一個勁地問,“侍寝了嗎侍寝了嗎侍寝了嗎?”那日還是這個小丫鬟第一次見到皇上,大概是被帥瘋了,從此她便做了一個頭身一比一的胖娃香囊,只有肚子上那條歪七扭八的龍能跟顏珏扯上關系,她讓殷然天天帶在身上,真龍天子就能聽到呼喚前來招她侍寝。
“是,皇帝的小迷妹。”殷然拿她沒有辦法。
綠昭還是同往日一樣,只顧研究如何讓她那嬌豔的小臉不被凍壞。送湯藥成了定時任務,但殷然總能找機會悄悄倒掉,她并不想懷上仇人的子嗣,只是又為什麽要如想害她的人所願呢?
然而炭火很快就燒完了,竹苑那麽大,四處透風,根本不适合過冬,再多的炭火也暖不起整間屋子來。
又一個被凍醒的清晨,才梳洗好,紅竹就氣呼呼地跑進來,“小鄧子被新進宮的容嫔給要走了,小辛子也被玥貴人要走了!那玥貴人,分明跟我家貴人一個品階,怎的也敢要我們的人!”
“所以你又去打架了?”殷然并不意外。
“嗯,打了才讓走的!”
“幹得漂亮。”殷然在梳妝臺前搜羅了一番,找了幾個珠釵镯子放在紅竹手裏,“去給內侍監的人,看能不能換點好點的棉衣棉被回來。”
“碳呢?”紅竹聽伺候其他娘娘的小姐妹說,她們殿裏的地下和炕面都是熱乎的,殿宇前檐有很深的爐坑,內有爐膛,經煙道直通殿內,太監們蹲在爐前添碳看火,整個殿裏都是暖和的。另外還有無數精巧的熏爐和手爐,燒的是上好的紅羅碳,既沒嗆人的煙,又沒有味兒,她聽了也去讨,人家連塊黑碳也不給。
“碳就不必了,如果可以,多要幾個湯婆子,灌了熱水放在手裏也是挺好的。”
“是!”
紅竹擰着眉,撸好了袖子,如臨大敵地往外走,殷然看着她準備上戰場的背影,又叫住她,她噠噠地跑回來,小姑娘臉蛋稚嫩,早上跑來跑去,如今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很是嬌憨可愛。
“主子還有什麽吩咐?”紅竹認真地問。
Advertisement
“本宮同你一道去。”殷然雙手捧着紅竹的臉,笑眯眯地說,“到時候記得叫哥哥。”
紅竹:“?”
一炷香後,殷然領着紅竹回到了竹苑,紅竹抱着一大摞棉衣棉被,差點壓彎了腰。
“喲,怎麽求來的這許多?”宜茜忙趕迎出去。
“誠心誠意地道歉。”殷然努力想象着自己是領着在幼兒園打了架的女兒,去道歉的媽媽,單親媽媽。
太監們看到貴人親自前來,本就不好為難,又看到那麽可愛的紅竹這回居然破天荒地沒有打人,反而乖巧地一口一個“哥哥對不起”,馬上就繳械投誠了,連珠釵手飾也沒好意思要。
“以後就這樣辦知道嗎?”殷然看着喜滋滋地小姑娘。
“如果這樣還受欺負呢?”小姑娘疑惑地擡眼問道。
“那再打也不遲。”
“嗯!”
宜茜看着她倆,搖頭笑道,“懂事的,有點經驗的,都被派去服侍別的主子了,也只有貴人有這耐心教導,換做其它主子,天天聽她這麽一驚一乍的,早一頓打了。”
“自己人打自己人,外頭人看了,可要高興壞了。況且,她是真的為着我好。”
殷然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綠昭,卻發現這丫頭根本沒注意她們在說什麽,只是呆若木雞地站在旁邊,臉色蒼白。應該是凍病了,殷然順手撿了床厚棉被,又賜了個湯婆子,讓她下去休息了。
綠昭剛一欠身,“謝”字還沒說出口,突然捂住嘴,嘔了兩聲,忙不疊地跑了下去。
“不成體統!”宜茜皺緊了眉頭。
殷然的眉頭也微微皺起,跟宜茜說:“有勞姑姑幫我盯着綠昭,一舉一動都告訴我。”
宜茜不多問,只是應了聲“是”。
過了沒多久,紅竹擇了床被子跑過來,喜滋滋的,“貴人您來摸摸,這被子又厚又軟,比您床上用的好多了,奴婢這就給您換上。”
“你先把其他的被子都搬到院裏曬着吧,難得天氣放晴,本宮的被褥自己來換。”
殷然走到卧房床邊,确認四下無人,摸出褥子下藏的匕首。放這裏已經不安全了,上一次的行動全面失敗,下次把刀片取下來,琢磨着怎麽放到袖子裏吧,以防萬一……這家夥真招我去侍寝。
想到那次顏珏居然神通廣大地發現她的匕首,殷然就脊背發涼,她本以為顏珏已喪失了理智,變成了無理取鬧的家庭婦男了,可一轉眼,也許只要一瞬的功夫,君王的警惕和銳利就可以回來。
他還想說服我,殷然想,什麽天子守國門,什麽父親兄長希望我活着,我為什麽要被殺父仇人說服?她用拇指抵了抵鋒利的刀刃,只要一刀,一下子,就可以完成任務了。
正出神,皇後殿裏的宮女采荷過來傳話,說今天天氣好,太皇太後請所有後宮佳人到禦花園賞梅,殷貴人也在邀請之列。傳完話,采荷便趾高氣昂地走了,沒容得其他人問上半一句。
進宮的妃子們都有尚衣監負責裁制衣裳,容貌出衆的還有太皇太後,皇上賞賜,個個錦羅玉裳,貴氣奢華,往禦花園一站,如梅中仙子。殷然自然沒有這些賞賜,尚衣監送來的衣服質素極差,僅夠禦寒,談不上美觀,往各色光鮮亮麗的美女中一站,顯得格格不入。但她還是保持着極好的儀态,傲然立在人群之中,努力将格格不入變成鶴立雞群。
最後一個來的是陳貴妃,她如今有孕在身,懷的是顏珏的第一個孩子,端着身份,由一二十個宮女前後簇擁着,姍姍而來。
這第一個龍胎是現如今後宮唯一一件大事,随着陳貴妃的到來,大家的話題自然而然跑到了她身上。
太皇太後親自牽她坐在了自己身旁,一衆妃嫔們也都趁機說幾句漂亮的話,送上些東西,以表祝福。
徐皇後送的鑲寶玉花金步搖是宮外名工巧匠所鑄,五瓣鎏金花瓣托着一顆拇指大的夜明寶玉,花的四周簇擁着小巧的蝴蝶,在微風下,薄金做的蝴蝶翅膀輕擺,盈盈動人,是所有禮物中最出挑的,陳貴妃喜愛得不得了,當時就戴上了。
掃視了座下一圈,她看到多日不見的殷然,眼神一定。殷然特意讓宜茜給她畫了一個精巧細致的妝,她皮膚本就滑嫩透亮,白裏透紅,這下更加清麗出衆了。
在竹苑住了這麽久,之前又喝了太皇太後賜的鶴頂紅,如今應該半條命都沒了才對,沒想到居然容光煥發,甚至更甚因懷孕而雀斑橫生,臉色微黃的自己,陳貴妃頗為不滿,有意為難為難她:“只有殷妹妹沒有禮物呢,是否殷妹妹對本宮心有不滿?如果從前在王府,本宮對妹妹有所苛待,妹妹直說便是。”
殷然哪裏知道她有孕在身,又哪裏知道衆妃嫔商量好了一齊在今天送禮?她悄無聲息地環視了一周,在場衆人準備刁難她的嘴臉不要太明顯,她周身沒有一件拿得出的東西,拿出任何一件都會被取笑。
片刻,她狀似愁苦地摘下發一支再普通不過的珠釵,兩粒泛黃的珍珠暗淡無光地鑲在釵上,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嫔妾真心羨慕和祝福陳貴妃懷有龍嗣,只是一直以來并未有人通知嫔妾這樣一件喜事,所以嫔妾來不及準備。不過無妨,這支珠釵是嫔妾父親生前贈予嫔妾的,是嫔妾如今最寶貴的東西了,還請陳貴妃收下。”
殷然使出了做十八線演員使積累的演技,情真意切,淚眼瑩瑩。
“謝……謝謝妹妹。”陳貴妃讪讪地說,“妹妹的心意本宮心領了,但這樣貴重的禮物本宮不能收,還請妹妹收好。”
她心裏罵了無數遍殷然這個騙子,分明亂诹,但殷然都說得那麽凄涼了,她還要為這過世之人的贈物辯個明白,未免顯得刻薄。比起為難殷貴人,還是維持自己仁愛善良的母親形象更重要。
沒想到殷然卻立馬破涕為笑,收起珠釵大剌剌地站了回去,陳貴妃有種自己反被捉弄的感覺,卻又無力發難,氣惱極了。
賞花大會簡直比殷然參加的任何一次社交活動還要無聊,後宮的場面話飛來飛去,占據了大半部分內容,剩下的內容,就是各種明裏暗裏笑話挖苦她這個本不該存在于後宮的存在。
有一回太皇太後贊嘆後宮佳麗各有所長,有的文采風流,有的舞技超凡,有的精通樂律,有的棋藝超群,有的繡工了得。皇後接過話茬,“也有人只憑長相出衆就俘獲皇上芳心呢。”她看向殷然的方向,“這一點,我們其他姐妹可遠遠比不上。”
就是說自己狐媚惑君呗,殷然抿嘴忍着,憑她說去。
可其他妃嫔卻來勁了,開始你一言我一語說起來,言語間充滿了對自己魅惑皇上的不齒,甚至褒姒妲己也拿出來跟自己相比。
言語豈能傷人,殷然一忍再忍,最終發現,言語原來真的可以傷人,這放到現代就是霸淩好嗎?她有些不悅了,再也裝不了淡然,脫口而出,“嫔妾會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