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噓!皇帝兇猛,衆卿避
第二日醒來時顏珏已經走了,殷然閉着眼,還在享受将醒未醒時和暖舒适的矇昧,昨晚的一切突然浮上心頭——我是不是,被那個人抱了?
“顏珏!”她猛地坐起身來,一把掀開被子,刺骨的寒冷立時侵襲過來,她猛得打了一個哆嗦。
“皇上一大早就上朝去了,走前吩咐奴婢不要吵醒主子。”宜茜從旁走上來,給殷然披了件流雲錦襖,并端上洗漱用品。她嘴角透着笑意,“皇帝昨夜一直抱着……”
“紅竹怎麽樣了?”沒等宜茜說完,殷然便抓緊衣服向下人房跑去,汲着鞋邊跑邊扣扣子,臉也顧不上洗。
下人房裏,有一個小太監送藥來,見到殷然,青澀地行完禮後便急匆匆走了,離開時還不小心撞到了房門。
“禦藥房的……小桂子……”紅竹聲音虛弱,欲行禮,被殷然攔下了。
“和你要好嗎?”殷然低頭檢查紅竹的傷勢,棍傷入骨,日後怕是要落下殘疾。她又仔細聞了聞小桂子送來的金創藥和紫須生骨膏,“沒問題,都是好貨。”比自己苑裏的藥膏還好。
“小太監挨打挨罵,磕磕絆絆是常有的事,聰明的便會向禦藥房的太監讨些金創藥備着,久病成醫,被打多了自然懂得藏好藥。”宜茜這時也追了進來,接話道。
“平時沒打過他嗎?”這丫頭運氣不算太差,殷然想。
紅竹:“打得……最兇的……就是他……”
殷然:“……”
冬日就快要過完,紅竹已能拖着一條壞腿一瘸一拐地下地了。但那條腿是否能恢複地與常人無異,誰也不敢妄斷。
殷然更是一點活也不敢讓紅竹幹,這樣落在綠昭身上的差事就多了起來,小妮子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仗着殷然不打罵下人,常借故躲在下人房裏不出來。
這天黃昏,殷然見自己又新換了被子,問宜茜,說是內侍監的兩個小太監突然送來棉被和炭爐,說是分給各宮後,多出來沒人要的,紅竹上回找過他們,他們就記住了。
殷然一件件去看,東西不多,質素卻意外地好,覺得蹊跷,再問,宜茜才說,已打聽到是衛公公暗地裏吩咐的。
“衛公公是有心人。”宜茜話中有話。
“哦。”
殷然偏過頭去,她又不由地想起那個人,那天之後,他就再也沒來過,不過一直帶在身上的胖娃香囊卻失蹤了,殷然希望是掉在了禦花園裏。
“公公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他肯幫着您,說明皇上心裏有您。罰跪那天奴才就看出來了,侍寝是遲早的事。”宜茜看上去心情很好,拿着新得的幾塊料子在殷然身前比劃,錦緞上的梅花栩栩如生。
噢?那補刀的事可得盡快了……
“有件事那天就想問來着,罰跪那天,你怎麽會想到去找皇上求助,又怎麽能順利見到他呢?”要知道以顏珏的脾氣,說不定讨一頓打。
“奴才會看,用眼看。”比劃好料子,又奉上新砌的綠茶,殷然聞了聞,幽香清爽。
“所以你看出皇上會幫我,幫一個連綠頭牌都被自己扔了的棄妃……”
“聽說您進宮前就得罪了太皇太後,您家世背景又不比其他京城貴女,性格也不圓滑,如果聖上方一登基就對您寵愛有加,您馬上會成為後宮的衆矢之的。所以先冷落一陣,将您扔在這竹苑受受苦,不但能讓您免作出頭鳥,還能讓太皇太後解解氣,如此周全考慮,怎能說心裏沒您?”
“你可知妄揣聖意是要被殺頭的?你可知即便在王府,皇上也未曾在我房裏過過夜?”你可知我只是他在街上看到一時興起搶來的……搶過來的玩物?殷然不敢細想,低頭喝茶。
宜茜小心檢查四周和門外,确定沒有人聽見。“奴才不敢妄踹聖意,這些都是衛公公的提點。”
“怪不得,同為侍奉兩朝的老宮人,多少有點交情,那天去求皇上,也是他為你打開方便之門的吧。”
她不得不佩服宜茜,她相貌質樸,表情平淡,常不動聲色,又低調又內斂,在這後宮走動,存在感極低。但她絕非孤立無援,連衛公公那樣的紅人都肯幫她,誰知道她還默不作聲地和多少人物攀了多少交情呢。
且她借一切機會四處走動,對後宮的各種動向都能打探一二,比如前些天她就告訴殷然,一向站在同一陣營的皇後和陳貴妃最近傳出了不和。
那日瓦剌來朝進貢,貢品連城,顏珏全部交由太皇太後和徐皇後處理,太皇太後大筆一揮,珍貴的全賜了陳貴妃,徐皇後不但沒有異議,反而在自己分到的那份裏擇了些頂好的一并送過去。
可陳貴妃似乎并不給面子,皇後送的首飾衣服,她統統避之不及,皇後知道大為氣憤,也不再裝好姐姐,正式場合這兩人只要一碰見,氣氛就別提多尴尬了。
“是。”宜茜肯定了殷然的猜測,想了想,又補充道,“允貴妃從前也有過盛寵風光的時候。”
“就是那時你和衛公公攤上交情的?”殷然支着肘,暗想有宜茜這樣玲珑剔透的姑姑在旁,若是允貴妃懂得讓步,境況将大不相同。但不值得,任何人都不值得讓她放棄一身傲骨,尤其喜新厭舊的男人。
宜茜點頭,又再次轉到屋外檢查清潔情況,實則确認沒有人聽到她們談話,回來後,她對殷然講:“那天皇上在這屋裏受了傷,流了血……奴才雖不知所為何事,但想必已傳到了太皇太後那裏,殷貴人小心,這竹苑……”
“藏龍卧虎,探子衆多,本宮知道。”殷然她也猜到,賞花大會當日雖皇後與陳貴妃排擠她最甚,但她們都不足為懼,言語不多,喜怒不形于色的太皇太後才是最可怕的。
打斷紅竹的腿,讓自己罰跪,都是借陳貴妃的手懲治自己那夜讓皇上受傷罷了,若是沒有荀安姑姑的點頭,陳貴妃不敢動此酷刑。“綠昭呢?她又是誰的人?”
宜茜皺眉,“這個請恕奴婢還未打探出來。不過有另一事……”她湊近殷然耳邊一陣耳語,殷然聽完不禁神色一凜。只聽宜茜又說道:“奴婢只是猜測,還未确實,所以遲遲未敢禀明,等奴婢證實确有其事……”
“知道了,本宮自有辦法。”
正在這時,門外傳話,說衛公公來了。
喲,親自來送溫暖?今天吹的什麽風?殷然扶了扶發髻,慵懶地又喝了一口茶,才站起來聽宣。這一聽不打緊,竟是顏珏要诏她侍寝。
“噗……”一口茶沒憋住,全噴了出來,再看宜茜,竟是一副“瞧我說過什麽啦”的得意表情。
衛公公宣完,殷然還愣在那裏,半晌說出一句,“我考慮一下先。”
“哪有這樣接诏的!”宜茜嗔道,“應該感謝聖恩。”
等衛公公出門了,宜茜追上去想遞點好處,只聽衛公公道:“咱倆就甭來這個了。”
殷然腦袋嗡嗡作響,也懶得理會他倆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些什麽,無非是多謝關照我們小主這些。
突然,只聽宜茜問道:“衛公公可知皇上喜歡什麽樣兒的?勞煩提點提點我們主兒。”
“宜茜姑姑——”殷然真想講宜茜拽回來,然而手腳僵硬無比,就像被捆住似的,而宜茜則似乎根本沒聽見殷然喚她,興奮地如一批脫缰野馬,根本沒人拽地回來。
殷然扶額,只聽衛公公清晰無比的聲音傳入耳畔,“皇上年輕氣盛,喜歡熱情主動的。”
弘羲閣皇帝的寝宮之中,顏珏正襟危坐,手裏拿着兵書翻閱,旁邊放着一只形狀怪異的香囊,遠看像只葫蘆,這兩天常被他捏在手裏,磨得有些破損了,于是被端端正正放在一邊,顏珏再也沒敢碰過。
這一頁似乎看得太久了,一旁的小李子覺着,自打衛公公走後,皇上就一直保持這個動作,如雕塑一般動也不動,忒也認真了。
皇上頭一次翻牌子,就将印有“殷貴人”的綠頭牌給扔了,可經過禦花園罰跪一事之後,衛公公看出皇上對殷貴人有心,便悄悄将牌子還原了。皇上起初怪罪衛公公擅作主張,并又将綠頭牌扔掉,但這牌子還是三不五時地出現,直到這次,他終于心癢了。
“嘎吱”一聲門響,衛公公回來了,一揮手示意小李子下去,這回只有他跟皇帝二人,衛公公立馬彙報了方才的情況。
“唔。”顏珏頭也不擡,仍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同一頁書。
“殷貴人既興奮又惶恐,都不知所措了,手都不知往哪兒放。”衛公公及其詳細地描述着,“臨走時,還問老奴,皇上喜歡什麽樣兒的,老奴回她說,皇上喜歡熱情主動的。”
“滋啦”一聲兵書被揉爛了。“衛公公你這是……”不想活了!
“老奴說得不對?老奴講得不對,還請皇上恕罪!”他還以為皇上會喜歡他的答複。
揉成一團的兵書被“啪”的一聲按在桌上。顏珏氣地面龐發黑,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衛公公讪讪地站了半天,才打破沉默,“那老奴去吩咐小德子接人了?”
“去吧——回來——”
走到一半的衛公公折返回來,只聽顏珏問:“那殷貴人有沒有說,她喜歡什麽樣的?”
“這……老奴昏朽,竟沒問貴人。”衛公公納悶壞了,從來只有妃嫔們想方設法打聽皇上的嗜好,從來沒有見過皇上打聽妃嫔喜歡什麽樣的,況且還是在侍寝這件事情上。
他想了想,說,“不過依着老奴看來,女人多是喜歡浪漫多情的。”
浪漫多情?顏珏不由地想起顏汀來,一股厭惡之情油然而生,冷哼了一聲,“是朕昏朽,竟向公公讨教女人方面的經驗。”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衛公公打了自己兩嘴巴,生怕自己說錯話壞了皇上今晚的好心情。見皇上臉色還好,便再次準備退下,可這次卻又被叫住,皇上居然說,要移駕東寰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