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蕭拓
到了酉時,江父江南生和大哥江如潮才一起從外面回來。
江元依将一個繡工精美的錦囊遞到曉晴手裏:“找最好的探子。”說完,又招來在前院看守的護衛錢升:“錢升,你陪曉晴一同前去,照顧好她。”
曉晴臉紅得像剛摘下來的水蜜桃,聲音比平時小了大半:“謝謝小姐。”
錢升拱手作禮,微微鞠躬:“是!小姐。”
江元依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微微勾唇。
前世的自己可真蠢啊,居然沒看出來,曉晴早有了愛慕之人。
江元依走去前廳,正巧遇到了來喚自己去前廳吃飯的李嬷嬷。
李嬷嬷為人寬厚,是照顧母親長大的奶娘。
一見回廊盡頭出那道娉娉婷婷的身影,立馬高興的叫道:“小姐,老爺和少爺都回來了。正叫你呢!”
江元依小跑了幾步走到李嬷嬷身邊:“嬷嬷,怎麽是你來叫我?您年紀大了,好好休息便是。”
李嬷嬷笑着牽過江元依的手:“你父親母親正跟大小姐談論婚事呢,你啊,好好勸勸大小姐,別再犟了。”
江元依笑道:“嬷嬷這是被母親派來做說客的嗎?”
李嬷嬷看了看圍牆外的天,像是看到了多年前還在江南時的江家:“二小姐,柳姨生前對你母親有大恩啊……若不給熙容小姐找個好歸宿,怎麽對得起柳姑娘啊。”
江氏十六歲那年嫁給江南生,三年未孕,江家母親着急萬分,就從外面讨了柳姨。江南生怕江氏生氣,從柳姨進府時便冷落了她,而江氏對柳姨自然更沒什麽好臉色。
江家財力雄厚,找了無數名醫來治,也未見成效。
是柳姨,花了一年的時間調理好了江氏的身體,等江氏誕下江家的長子之後,才與江南生同房,生下了江熙容。
在江熙容9歲,江元依7歲那年,往京城運送茶葉時,被江上的打劫的推入水裏淹死了。
江氏一直牢記柳姨對她的恩情,因此對江熙容百般照顧,視若己出。
而前世,正是這份疼愛,将熙容推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慘死在産房裏。
江元依微垂下眼睫,嘆了口氣,扶着李嬷嬷慢慢往前廳走。
江元依乖巧行禮:“父親、母親、大哥、阿姐。”然後走到飯桌旁坐下。
江南生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兒,将桌上一個精巧而昂貴的小盒子推到江元依面前:“依兒,你及笄的禮物,打開看看。”
那個木盒不過巴掌大小,盒蓋是镂空的牡丹圖案,做工精美。
上一世和這一世的畫面重疊起來,讓人恍惚。江元依怔愣住,一時忘了動作。
木盒裏面裝着一個做工精美的步搖。純金的簪挺,簪頭是玉質細膩,純淨剔透的紅玉,微閃的流蘇從簪頭墜下。随着走路的步伐,會碰撞出輕細和脆亮的響聲。
前世,她及笄時候佩戴過,因紅玉極其稀少,宮廷中都罕有,在京城大出了風頭。她成親時帶過,楚桓贊她戴着美豔無雙,卻轉手送給了他的正妻。
一想到楚桓,江元依的瞬間僵直了身體,目光冰冷。
江熙容輕輕推了推她:“依兒,快打開,父親等着急了呢。”
江元依緩過神,擡頭對父親甜甜一笑:“謝謝父親。”
她接過木盒,扣開鑲了金的開關,緩緩打開,就見紅色的絲綢上面靜躺着的步搖。
她眼眸含淚地将它拿起來:“真漂亮。”
江父一見她這麽喜歡的樣子,心裏也高興,笑着對三兄妹說:“一年之計在于春啊。三月十五就是殿試了,如潮準備了這麽久,也該金榜題名,為我江家争幾分光了。”
江如潮放下碗筷,鄭重對父親點頭:“定不負父親所望。”
江父欣慰地點點頭,看着已經模樣端莊的三個兒女,笑道眼角的紋路一根根的皺了起來:“你們都長大了啊。依兒再過兩月便是及笄之禮,蓉兒也要嫁人了。”
江母眼角有些濕潤,笑着說:“快吃飯,做了你們三最愛吃的菜。”
江元依看着圓桌上其樂融融的五個人,默默地垂下頭,抹了眼角的淚。
到了戌時,曉晴才從外面趕回來。
“小姐,”曉晴将剩下的銀子輕放到桌上,輕聲說:“辦妥啦。錢升哥他懂這方面的道行,跟那兒的老板也有幾分交道。老板說了,小姐随時想要都可以。”
江元依合上步搖的蓋子,将銀子推到曉晴手裏:“你拿着吧。”
曉晴連連擺手拒絕:“這怎麽能行呢……”
江元依玉手撐着下巴,微仰起頭看着曉晴,打趣道:“給你當嫁妝用。”
曉晴臉徹底紅了:“小姐,您盡拿我打趣。等您、您有了好歸宿之後,曉晴才……才……”
江元依站起身,将步搖放到自己的枕頭邊上:“好啦,不逗你了。”
等過了害臊勁兒,曉晴話就多了起來。加上這是她第一次沒跟江家的大隊伍出門,可以自己亂跑,興奮得不行。
“小姐,你知道嗎?裏街街頭上那家做燈籠的,又做了好多漂亮的燈籠。下次燈會,我們就在那裏買吧。”
江元依拿出一本曲譜看着,靜靜地聽曉晴說着。
“還有啊,雲盛閣最近生意可好了。酒樓門口排了好長的隊伍,聽說是出了新的菜品呢。”
江元依應道:“明日讓下人買些回來吧。”
“對了!”曉晴聲音忽然大了起來,眼睛放光地走到江元依身邊蹲下。
江元依看着書,笑着問她:“怎麽了?”
“小姐,您可知道英國公家的蕭拓公子?”
江元依手裏的書一下砸在了桌上,曉晴埋下頭:“怎麽了?”
江元依将書撿起來,拿在手裏,看着譜子,卻無論如何也看不進去。
曉晴說着站了起來,繪聲繪色道:“我今日從雲盛閣過,正準備排隊給小姐帶幾個菜回來呢。
裏面忽然傳出來好大的聲響,噼裏啪啦地響了好長一陣,然後我就擠進去瞧了瞧,就見蕭公子一把抓起一個人從樓梯上丢了下來,力氣可大了。”
“小姐,京城中總傳聞楚家公子楚桓俊逸無雙,可我今日瞧見這蕭公子也是生了一幅好模樣啊。”
“可聽聞這蕭公子品性不佳啊,今日起沖突,好像是蕭公子調戲女子不成,惱羞成怒來着。”
小姐脾性一向很好,聽人說話總是溫和又耐心的樣子。
可這次,頭埋着,半天也沒回一個字。曉晴蹲到江元依身邊:“小姐……你是不是不喜歡聽這些啊,不喜歡的話,曉晴再也不說了。”
自重生第一日起,便心心念念着他。此時驟然聽人提起,江元依卻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但有一個念頭她很清楚,她想見見他。
上一世,他為國征戰,倒在了厚厚的雪裏,而元依還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江元依起身,看向曉晴:“幫我準備一套合身的粗布衣服,我出去一趟。”
已近黃昏,再過一個時辰便有宵禁,一個黃花大閨女此刻出門,多危險吶。而且,江元依一向性子靜,不大喜歡往外跑動,怎麽……
曉晴說道:“小姐,天都快黑了,您獨自出門太危險了。”
江元依取了頭發上的裝飾,一頭烏黑柔順的發絲貼着瑩白如玉的面頰。江元依笑着說:“都知道時辰不早了,好不快去幫我準備衣服。”
她雖是笑着,但卻是一股子不容拒絕的氣勢。曉晴嘆了口氣,跑去自己的房間,找了一套衣裳出來。
她回到房間時,江元依已經梳好男子的發髻,更顯露出她精致秀美的五官和一雙明亮的眼眸。
曉晴過去服侍她穿好衣裳,還是不放心的囑咐:“小姐……你非要出去的話,帶個前院的家丁吧,您獨自一人出去,我、我如何能放心啊。”
江元依戴上帷帽,黑色的面紗遮住她的臉。元依拍拍她的腦袋,輕聲說:“這事兒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有人來找,就說我身體不适已經歇息了。
亥時一刻是家丁輪班的時間,我會到後門,你記得幫我開門。”
曉晴只得答應:“好。”
江元依很快找了沒人的小徑溜到了後門,等着家丁輪班的時候,打開後門偷偷鑽了出去。
曉晴快速将門扣上門栓,左右瞧了瞧,趕緊回屋了。
京城裏,要說那條街最繁華,裏街是當之無愧。
已是日暮,天地昏黃。但一盞盞樣式各異的燈籠從街頭亮到街尾,往來人流湧動,好不嘈雜。這是至和二十四年,寧安國正值盛世。
江元依沿着街邊一路朝雲盛閣而去,還沒到,就見雲盛閣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許多人。
“這蕭拓真是個不學無術的二世祖,簡直辱沒了英國公家的名聲!”
“是啊!英國公一家,除了蕭拓,哪個不是為國征戰,鐵骨铮铮的好兒郎!就英國公家唯一的女兒蕭庭意,年芳也不過二十,就已經軍功累累,加官進爵了。偏生這個最小的嫡子,整日煙花柳巷度日,簡直爛泥扶不上牆!”
“聽說是他調戲侍女不成,惱羞成怒,現在還在裏面鬧呢!”
“哎……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啊!”
就會在背後嚼人舌根,一群小人模樣。
江元依瞪了他們這些人一眼,朝裏面擠進去。她個子嬌小,擠進去也沒費多少力氣。
酒樓的大廳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都是家裏有權優勢的公子哥,酒樓的店小二也不敢勸,只苦着臉不停地将倒地的桌椅板凳抽起來,又被踢倒,又撿起,又被踢倒……
酒樓外一陣蓋過一陣的議論聲,江元依只透過黑紗,凝視着酒樓大廳裏,那個恣意而英俊的年輕公子。
他身着一襲做工精致的長炮,深藍顏色,窄身窄袖,顯得颀長而高挑。一個墨玉束發冠,劍眉星目,鼻梁高挑,嘴角挂着冷笑。
蕭拓彎腰,攥住姚康的領子就往上拽,語氣嘲諷:“行啊,真夠不要臉的。”
被稱作姚康的男子,神色略顯驚慌,他眼白多黑眼珠小的眼睛賊溜溜地往外一瞅,大着嗓門喊道:“大家看看啊!英國公家的蕭三公子調戲女子不成,惱羞成怒!仗勢欺人啊!”
蕭拓從鼻中哼出一絲冷笑,猛地逼近他,黑如濃墨的眼眸放出銳利的光:“真以為你做的事兒我沒有證據嗎?想讓我幫你背黑鍋?”
姚康呲牙一笑:“蕭拓,這黑鍋你背定了。”
外面的議論聲越來越大,蕭拓有些不耐煩,擡頭朝外面一看。
外面擠着許多人,大多神色激昂、張牙舞蹈地指着裏面。但第一排,一個身材嬌小,戴着黑色帷帽的人靜靜地站在那裏。雖然隔着黑紗,但蕭拓卻能感覺到她的目光。
姚康的右手此時已經悄無聲息地将一個凳腳攥在手裏,趁其不備,掄起來朝蕭拓砸去!
江元依驀得瞪大眼睛,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就見蕭拓一拳打飛了凳腳,而帶着尖銳木刺的凳腳朝自己直直飛來!
江元依只見一到藍色身影飛掠而來,下一瞬,自己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摟住腰肢,兩具溫熱的軀體緊緊貼在一起。
蕭拓摟着這以盈一握的小腰,微訝,原來真是女子。
他帶着她往旁邊一轉,女子頭上的帷帽往後一掉,黑紗從女子白皙如雪的肌膚上劃過,一點點露出她尖尖的下巴,挺翹的鼻梁,和那雙波光潋滟的桃花眼。
江元依驚呼出聲,蕭拓一愣之後,撈起帷帽,一把扣在她頭上。
他附到她耳邊,少女清甜的體香若有似無,他笑道:“可否告知再下姑娘芳名啊?”
江元依手還扶着他的腰,一聽他這輕佻的語氣,又好氣又好笑。她松開手,對他招了招手。
蕭拓一笑,微彎下腰,就聽一道清甜的聲音:“江元依。”
蕭拓只覺得心裏忽然被人撩撥一下,癢得不行。
江元依擡頭看向他俊朗的眉眼,他還是她記憶中,那個放蕩不羁,眼角眉梢都是恣意的公子。
江元依只覺得心裏軟乎乎地一片,她輕聲道:“該解釋清楚的就解釋清楚,不要嫌麻煩。”
蕭拓雖然生性放蕩不羁,愛美人愛美酒,但絕不會做出強買強賣這樣沒品的事。
蕭拓詫異地低下頭,就見那嬌小的身影已經鑽入人群裏,像條小魚一樣彙入人海,很快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