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起床,爺都起了你還睡懶覺!”馥郁一大早就闖進偏房,一把掀起被子,蜷縮着的小身板顯露出來,馥郁不禁皺起了眉。應該感謝姬明玉沒有裸睡的習慣,否則絕對就這麽簡單地穿幫了。
“唔。”被人吵醒的狀态算不上好,姬明玉一手拉回被子,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
“冷的話不知道多蓋一床被子嗎?”馥郁責備着迷糊的少年,一臉厭棄,還有第一次關心別人的別扭。
“不冷……今天爺起得可真早,昨兒不是喝醉了?”害得他忙活了好久才收拾完爛攤子,回想到浴桶裏灑出來将近一半多的水,東倒西歪的凳子,真不知道是他力氣太小,還是這位爺太沉。
“冷不冷是你的事,爺才懶得管你!看你這麽悠閑的睡大覺,以後早晨去我房裏伺候更衣。”馥郁不知是不是惱羞成怒,拂袖離去門子也被摔得做響。
姬明玉一陣莫名其妙,殊不知馥郁也是糾結不已。他是怎麽了,為什麽一見到那個小屁孩就不舒服,心裏……心裏好像…說不上來的感覺。
清早,過夜的客人大都要離去,陪客的姑娘小倌需要休息,庭院裏冷冷清清的,空留秋葉落下一地璀璨。
馥郁抱琴在獨立的院落石案就坐,撥弄着調試琴弦。誰人都知曉月瀾閣的馥郁公子才藝也是一絕,琴棋書畫、歌舞辭賦,沒有一樣是不會的,尤其是琴曲,那可真是引人入勝,大部分的雅客可都是奔着他的琴來的,說實話,比閨閣小姐,學堂公子哥兒都更精通呢,可惜沒人把妓子和正經人家的少爺拿來比對。
“爺可是要彈琴?”姬明玉一出門就看到了杏色衣衫的男子,盤腿坐在草席上,衣衫上本就繡着楓葉,又夾雜着幾片落下的焦黃,真讓人分不清真假,連那人仿佛也融入了那金色。
“彈什麽琴!爺技藝精湛,哪還用得着在這地方瞎練。你過來。”看看他那暴脾氣!一開口馬上破壞所有的旖旎,(難道那些貴客就沒發現這個美人有點辣?)……這也是一種別人沒有的本事。
姬明玉眉尖不動聲色地抽搐了兩下,應聲走到他面前。
“從今天起,爺要教你彈琴。”作為一個要入仕途的人,怎麽能不懂這些,那和鄉下來的人豈不成同樣的,想要結交真正的皇門貴胄可行不通。
馥郁不認為那是為了姬明玉好,他仍然告訴自己只是單純的利用關系,想要他飛黃騰達之後關照自己而已。
“爺說笑了,明玉對音律一竅不通。”姬明玉不明白今天是要唱哪一出,總之他是不準備乘他的情,哪天再提起來改奴籍的事兒,他可受不了。
“怎麽,你是不相信爺的本事,教不了你?”馥郁一個眼刀子瞄過去,大有打一架的架勢。
“當然不是,只是……”姬明玉故意停頓,暗示他們之前的交集,然後他就看到了面前這位爺腦門上的青筋要起不起,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壓下心中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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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我是不用擔心你入官場被人算計了。過來!你太高看自己了,我就是收個徒弟尋樂子。”馥郁冷臉看着作死的少年。
“那,就厚顏借用師傅的琴了,師傅知道明玉沒發工錢,買不起琴的,對吧。”姬明玉樂的裝糊塗,說他貪財吧,他又多次拒絕到手的銀子,說他高風亮節吧,他又……這樣。馥郁暗啐道:摳門!
話說回來,姬明玉這個鄉巴佬還真就對音律一竅不通,別看他足夠聰明,還有着別人沒有的前世記憶和理解能力,但兩世都不知道琴有幾根弦,古筝和古琴傻傻分不清楚的他,這次真的是從頭來過。面對馥郁的暴脾氣,沒少被嘲諷,姬明玉暗暗下了決心和馥郁較真,一改往日懶散的習氣,識得樂譜之後更是獨自練琴到深夜。可想而知,進步神速,連馥郁都不得不承認,再這麽下去他可就要搶自己的飯碗了……想到這,馥郁還真有了危機意識,現在他還小,個頭不高,平時也不走動,沒怎麽被人注意,可是萬一他彈琴時把人引到院落……
畢竟現在的姬明玉不是當初那個面黃肌瘦明顯營養不良,一點也不出彩的街頭流浪兒了,仔細瞅瞅,那小臉養的,別說讓鸨母看見有想法,連他看了,也會有旖念吧。不行,再這樣下去別說科考,指不定連月瀾閣的門都出不去,月瀾閣背地裏仗着有貴人撐腰,沒少幹逼良為娼的龌龊事兒。
想到哪兒就一定要做到哪兒的馥郁公子當機立斷,拉過看書的姬明玉就往自己屋裏走,表情嚴肅得讓人以為月瀾閣垮臺了。
“怎麽了?……莫非爺的初夜沒賣高價?”姬明玉沒忍住想逗他的那顆心,平靜地說出了嘴賤的話。
想想馥郁是誰,那可是個不定時就炸的火藥桶,直接一個暴栗打在頭上,還帶着悶響。姬明玉捂着頭,維持自己的淡定,在心裏卻一個勁兒的罵自己嘴賤。
馥郁把人按在梳妝鏡前,姬明玉第一次認真的觀察這位當紅公子的梳妝臺,沒有女人用的珠花步搖,卻有不少玉冠發帶發簪什麽的,竟然還有耳環耳墜?!
姬明玉一直以為他在耳邊的頭發上綁了流蘇沒想到是貨真價實的打了耳洞。“你有耳洞?”連敬語都忘了用,莽莽撞撞地問道。
這個年代,他還沒見過有男人打耳洞的,他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為了掩飾性別都沒有這麽幹。
“你不知道嗎?!”馥郁顯得比姬明玉都驚訝,問話時語氣特別誇張,吼得姬明玉一愣神。
對哦,作為人家的貼身仆,從沒有近身伺候過,連這種最基本的事兒都不知道,還真是……
最愚蠢的是,他就那麽大咧地說出來了,是他進來的謹慎度下降,還是對面前這個半生不熟的人沒有防備?
“哈、哈。”兩人突然相視而笑,只不過馥郁的笑聲連貫而爽朗,好像真的被逗笑了,姬明玉的笑聲艱澀而幹巴,完全就是裝(哔!——)。
馥郁不在乎他心裏糾結什麽,他可沒忘了正事兒。胭脂水粉他有很多,都是珍香坊的名貴樣式,一件抵得過普通人家一月的開銷,平日他很少用,全都堆放在一個大盒子裏。正是仗着自己如花的容貌力壓群芳,還別說,有的人素顏就是比那些塗脂抹粉公認的美人更妖豔。
姬明玉一看桌子上的胭脂,後腦勺就開始不自覺地冒黑線,這又是折騰哪一出兒?這個人越來越怪異了。
一個仆從,尤其是屬于馥郁的仆從,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乖。他說什麽是什麽,千萬別嘗試着反抗,不反抗他還會在找茬的時候留些情面,一旦有反抗的想法,被他犀利的眼神捕捉……哎呦,那就捅了大簍子。姬明玉從來到月瀾閣的第一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這些天相處下來,他也知道這位爺是對他最仁慈的,前面那些,全部……慘不忍睹!
好在馥郁沒有怎麽耗費時間,先是在他臉上加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粉紅色胎記,又在鼻翼兩邊點了數個褐色斑點。姬明玉看着鏡子裏稍作改變的臉暗自尋思,不愧是月瀾閣的頭牌,雖然不化妝,但是技術超級棒,很自然啊。
“何必多此一舉,莫非爺還怕我搶了風頭不成?”馥郁果然在腦門上凸起一個十字架,這小子!
“就你?全身上下幹巴巴沒幾兩肉|,尖嘴猴腮也就算了,臉比頭發還黑,個子還沒板凳高,你覺得你哪兒值得爺惦記?”馥郁鄙夷地眼神沒能傷害到姬明玉,但是,他一巴掌拍在姬明玉後腦勺上,絕對是實質性的傷害。
姬明玉無辜地摸摸鼻尖,他是瘦了點兒,但自從來到月瀾閣,明顯有改善,他是沒他白,之前風吹日曬的趕路,還總是吃不飽,皮膚是微黑,頭發略黃,都很正常!至于身高,他才十四歲,能不能不要要求那麽高!真是,要比就比小時候,指不定誰更漂亮呢!
下手也不輕點,這是腦袋,又不是榆木疙瘩,別以為你掩飾一下,我就看不出你的別扭,傲嬌男!
“明玉長這麽醜還真是污了公子的門面啊。”姬明玉只能昧着良心哄哄這位爺,反正事實擺在眼前,說再多也不會把他的臉換一張。
“也就本公子不嫌棄你,日後都這麽給我弄,知道嗎?不然別想出門!”馥郁說完就把人推了出去,“去!該幹嘛幹嘛,別打擾爺休息。”他擺擺手,碰的一下關上了門。
姬明玉其實看得出他的意圖,心髒的跳動微微錯亂,很快恢複正常。
她彈奏着他剛教的那首曲子,手背微涼,一片雪花落在手背上融化。冬天到了,她攏緊棉衣的衣襟,手腕一轉,彈了一首前世較為熟悉的家鄉小調,這是他第一次在沒有琴譜的情況下,根據調子彈琴。
琴音聽來有些清澀,在這凜冽的冬日裏更加凸顯,他毫不在乎手下的樂曲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單單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就很滿足,這大致也算是一種自娛自樂。
馥郁察覺到下雪,門外斷斷續續的琴音依舊不止,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恰是一幅美景,雪仙撫琴怎能不美?人家常說,琴聖柳嘆一曲堪比仙樂,孰不知真正的仙人正在此處,他的眼前。
姬明玉仿佛沒有了自我,被越下越大的雪吸引着,手指通紅仍不止歇。在前世是很難見到如此大雪的,當他從袅袅餘音中回神,一轉眼便看到了倚門而立的人,忽覺這雪這人,美得驚心動魄!
不自覺聯想起倉央嘉措的詩來:“一個人在雪中彈琴,另一個人在雪中知音,我獨坐須彌山巅,将萬裏浮雲一眼看開。”他輕輕念着,生怕驚醒了如此美夢,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境界呢?他不知道,但是心亂了。
如果問明玉,她是何時愛上他的,她大概說不清楚,但如果你問她是何時知道愛的,她一定會告訴你,那一年,美麗的冬雪。
愛這東西藏得太深,不知不覺就入了骨髓,待到發現往往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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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今天發的有點晚了,不過,三千對于匪這個用慣了存稿,以及有時脫稿的人來說還是很不容易噠,不過,匪可以保證,絕不棄坑。畢竟構思的時候就是構思的一整篇。所以,大家不要大意地跳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