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文案
夏春朝不曾想到,她的溫柔賢惠換來的卻是一紙休書。
夏春朝: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
陸誠勇:娘子,連我一道拿去罷~
1V1
大團圓式結局
正式開始連載~
內容标簽:布衣生活 情有獨鐘 破鏡重圓 種田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夏春朝,陸誠勇 ┃ 配角:司徒嫣然,沈長予 ┃ 其它:婆媳,帶球跑,破鏡重圓,宅鬥
解簽
昌順十六年三月二十,宜入宅、嫁娶、開光、祈福、求嗣。
京郊西南二十裏處,有一間大寺,名喚大德寺。此間寺廟早年間曾出過一位高僧,乃是皇室貴胄出身,生有宿慧,靈根深種,投身佛門修行數十載,蔔卦命數、推演天象乃至求風求雨竟無不靈驗,被皇帝親封為護國聖元靈禪師。該僧圓寂之時,留有三顆舍利子為鎮寺之寶。皇帝感念其護國之功,下旨為其塑造金身,供養于大德寺內。因有此故,這大德寺隐隐為京城寺廟之表率,香火極盛,每逢初一十五又或黃道吉日,來上香祈福之輩甚衆。
這日既是祈福求嗣的大好日子,自清早起,大德寺門前便已人群如流,耄耋垂髫,紅女白婆,填塞門戶,更有些商販挑擔提籃來此做些買賣,真正是揮袖成雲、摩肩接踵,人煙之盛,便是連每月十五城裏出會,也不過如此。
這寺廟建的殿宇巍峨,宮牆高聳,裏面禪房深邃,庭院寬廣,普天佛祖并十八羅漢金身殿堂一應俱全,大殿外間更有一求簽解問的所在,供些善男信女解惑除疑。
守攤的是一年老僧人,生的慈眉善目精神矍铄。因着大德寺香火旺盛,來求簽之人亦也衆多。自清晨至今,這老僧已看了許多粉衫紅裙,白面翠眉。正當疲憊之際,忽聞一道嬌脆女音響起:“煩請釋初大師給解一解這簽文。”
這老僧聞聲擡眼,只見攤前立着一個才至及笄之齡的嬌嫩少女。但看她穿着一件桃紅繡百蝶穿花對襟夾衣,下頭一條楊妃色素面綢緞裙子,鬓邊簪着一朵瑞香花,打扮的嬌嬌俏俏,風流伶俐。再觀她面目,見她生着一張小圓臉,皮色白淨,一對眸子甚是靈動,倒是個熟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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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初和尚見了這少女,淺淺一笑,說道:“女菩薩今日獨個兒出來了。”那少女并不答話,只向他一笑,又回身點手招呼道:“嫂子,你倒快些!這裏人好不擁擠,解了簽文,咱們就走了。”
話音才落,便見一青春少婦攜着一小丫鬟姍姍走來。 釋初定睛看去,卻見那少婦比這少女打扮卻又不同,但看她穿着柳綠色素緞比甲,裏頭是蔥白绫子夾衫兒,下頭罩着一條寶藍色萬字不斷頭的拖泥裙,一頭烏雲也似的好頭發挽着一個垂雲髻,正面戴着一樣銀打就的松竹梅歲寒三友滿池嬌分心,斜插着一枚亦是銀打的石榴花壓鬓。生着一張鵝蛋臉面,雙眸如水,瓊鼻櫻口,筆管般直縷的身材,雖周身裝飾無多,穿戴素雅,卻越發顯着溫柔沉靜,氣度端華。
釋初見得此女,亦颔首微笑道:“原來陸施主也一道來了。”那少婦上前,向着老僧屈身作福,微笑道:“勞煩大師了。”話音才落,一旁的少女便将手中的簽子遞出。
原來這二女是姑嫂兩個,家住京城竹柳街巷子裏。
那少婦娘家本姓夏,其家中祖上原是農戶出身,因其祖輩皆是勤懇精幹之輩,傳至如今這輩家財累積了無數,城中開有一間綢緞莊并一間生藥材鋪,鄉下亦有莊院土地,乃是個勤儉殷實之家。其父姓夏,城中人皆呼之為員外。嫡妻張氏,三年前不幸殁了,遺下二子一女。長子名夏恭言,今年已二十有四,十七歲上娶了城裏棺材鋪掌櫃女兒為妻,到如今尚不曾生育。次女便是這解簽的少婦,因她生在春分那日清晨,便取了個閨名喚作春朝。三子名喚夏恭行,交新年才十四歲,尚在學中讀書。
這夏春朝夫家姓陸,原是個書香仕宦門第,祖上也曾官至內閣。争奈子孫不濟、纨绔敗家,到如今其勢早衰。傳到當今這輩,陸家唯有兄弟二人,哥哥名喚陸煥成,育有一子一女。弟弟名叫陸炆立,膝下卻養了兩個兒子。這兄弟二人早年有些不卯,為些瑣碎事宜口角了一場,便分了家。因其母陸賈氏由長房贍養,長房便也多得了幾畝良田。這陸煥成早年同上文所述之夏員外頗為交好,便向其借得百十兩銀子,仰賴祖蔭在京城步兵衙門裏謀得一份主簿差事。
陸煥成膝下有一子一女,長子名叫陸誠勇,字達安。三歲那年同夏家定了娃娃親,聘的便是這夏春朝。女兒便與她取了個小名曰紅兒,家人皆以紅姐呼之。
這陸誠勇十七歲上娶了夏春朝,他本是個極俊秀體貼之人,夏春朝又最是個溫柔和順的性情,故而這二人雖是盲婚啞嫁,婚後相處卻倒十分和美。又因他讀書不佳,卻自幼習得一身好拳棒,其父陸煥成便趁職務之便,托人往軍中替他輕輕謀了一缺。
原只說混個前程,卻不料逢上西北兵亂,陸誠勇随軍開拔西北平叛。到如今離鄉已有五年,這夏春朝心中渴想,又無法可施,因思及這大德寺簽文靈驗,便趁着吉日攜小姑出來上香求問。這陸家婦女皆是信佛之人,逢年過節必要往這大德寺送些香油銀米,那陸賈氏又常在佛前上供,故而這陸家女眷同這寺裏的僧人倒也相熟。
那釋初聽聞,便将簽字接了過去,低頭定睛一看,卻見其上寫着一溜大字曰:“意在閑中尋未來,故人千裏自徘徊。天邊雁足傳消息,一點梅花春@|色回。”看罷,他微一沉吟,問道:“敢問施主求問何事?”夏春朝粉面微紅,含笑輕聲道:“問遠人。”陸紅姐更高聲說道:“我嫂子就是想問問,我哥哥大約幾時能回來。”
那釋初聞言颔首,說道:“此簽之意,為一切所望,皆有所得,只是尚需時機。施主只管耐心等候,日後必有佳音傳來。”
夏春朝聽這說辭,卻如沒說一般。正待再問,卻見一波人流自大殿出來,四個才留頭的青衣小厮在前開路,後面一衆仆婦簇擁着一名妙齡少女款款下階。那少女穿錦着緞,腕籠金環,顯是富貴人家出身。只是頭戴帷帽,不辨妍媸,那帷帽上亦鑲珠嵌寶,華貴非常。一旁有個發挽雙環的丫鬟,手持一把團扇,高舉着替她遮陽。她身後一衆仆婦,穿戴亦也不俗。
這起人下了臺階,那少女卻駐足不前,向丫鬟吩咐了一句。登時便有兩個青衣仆人走上前來,一陣推搡喝罵,将求簽人群趕了開來。
夏春朝姑嫂二人因正立在攤前,不曾防備,便吃人推了一把。夏春朝今日穿了一雙高低木底子繡鞋,便有些站不牢靠,被人這一推,險不栽倒,幸得丫頭寶兒并陸紅姐在旁扶了。那陸紅姐性情最烈,就是一塊爆碳,眼見嫂子被人欺淩,便張口罵道:“誰家使出來的奴才,這等粗野無禮!人家婦人在這裏站着,也上來動手動腳!好在不曾跌着,倘或一時竟跌傷了,可要怎生是好?!都是在這裏求簽,你來了就要把人都攆開。天子腳下,怎的這樣猖狂!”她罵了幾句,因周遭人聲鼎沸,那起仆人不曾聽見,便也不來理會二人。
只聽有人說道:“這是司徒侯爵家的小姐,司徒侯爵生了三兒兩女,獨獨對這個最小的寵若珍寶。這司徒侯爵本是個世家子弟,今上親政之時,又曾立下大功,可非小可人家。今兒想必是夫人有些不好,這小姐出來上香祈福的。大姑娘,你同這樣的人家怄什麽氣?只是自惹不痛快罷了!”
陸紅姐聽了這幾句,便覺有些氣短。夏春朝又在旁說道:“妹妹,此處人多,咱們去罷。”陸紅姐遂依她之言,二人扶持着去了。
待離了這地兒,陸紅姐才又斥道:“既是這等人家出身,便該知些禮數,這樣氣焰熏天,放了家狗出來四處咬人,像什麽樣子!”夏春朝聽了,不覺一笑,說道:“他們這樣的人,是不講道理的。我又不曾真個跌着,妹妹又何必生那個氣去?妹妹還是這等的烈脾氣,饒是母親見天的說,仍是一絲兒也不見改。待明兒出了閣,丈夫怎樣先不講,公婆跟前可要挨罰的。”
陸紅姐聽見她說及親事,不由面上泛紅,忸怩道:“平日母親嚕蘇也罷了,嫂子也來同我玩笑。我才不嫁人呢,就在家裏,同嫂子作伴兒,豈不好?”夏春朝笑道:“這可是笑話了,普天下哪有姑娘老在家裏的道理?你如今年紀也不算小了,年前便有人家使了媒人來說呢,只是不曾定下。然而婆婆倒跟我說起要替你置辦嫁妝了呢。”
陸紅姐聽聞此語,卻倒生出幾分不忿來,半晌忽然說道:“母親也是的,嫂子你沒進門之前,她整日病痛,家事都七颠八倒。父親那點子俸祿,哪裏夠一家子的衣食。田裏的事情,沒人懂得,逢年吃人打秋風,就憑着那起佃戶甜言蜜語的瞞哄诓騙。得嫂子來了,家裏諸般事務皆料理得清爽。這兩年短三年長的,家裏吃穿用度不消說,連田産土地也置辦下好些。這日子好過了,就該安分度日。”
“誰知哥哥去年忽然封了個什麽游騎将軍,得哥哥做了那勞什子的官,可是了不得了。這一家子行事都端起架子來了,連着祖母都自封了老太君,母親更凡事便把‘規矩’二字挂嘴邊,對着嫂子你呼來喝去。清晨必要先去給她請安梳頭穿衣,伺候她們吃了飯,自家才能吃飯。在她們跟前,大氣也不敢出,叫我看着又是可氣又是可笑的。如今看着我大了,要出錢備嫁妝了,又說什麽同你商議。依我看,不是同嫂子商議,是要嫂子拿錢罷了!”
偶遇
夏春朝不防小姑忽然講出這一番話來,垂首不言,半日方才笑道:“妹妹今兒是怎麽了?倒發了這一通的牢騷。想必是平日裏母親拘管的嚴了。也是我不好,平白說這些有的沒的,倒惹的妹妹不痛快。罷罷罷,咱們不說這個啦。妹妹且先陪我到梅柳街鋪子裏盤查盤查賬目,待回來時咱們到和祥莊約上兩斤點心回去。”陸家女眷皆喜甜食,這陸紅姐尤其愛吃和祥莊的桃花芝麻糕。夏春朝因看這小姑适才動了氣,故以此物哄她開心。
那陸紅姐見她如此說來,也不好當街只顧數落長輩,只得說道:“嫂子是記挂着祖母并母親都愛吃那家的水晶月餅,叫我托賴着占個光罷了。嫂子想做孝順媳婦,直說便了,莫不是我還攔着不成?”這姑嫂二人平日裏這般說笑慣了,夏春朝倒也不以為意,只吩咐丫頭寶兒将車夫傳來,便同陸紅姐攜手登車而去。
如今陽春三月,正值踏青時節,京郊游人如織,人流如潮,陸家馬車行走不快,只得随衆緩緩進城。因夏春朝欲往鋪子裏盤點賬目,車夫得了吩咐,進的城門便直奔梅柳街而去。
原來,夏春朝自進過門以來,見夫家家計艱難,便同丈夫商議定了,将自家陪嫁拿出,折了本錢,置辦了間幹貨鋪子。她本是商戶人家出身,看貨盤賬是自幼便會的,本性又極聰穎,寫算皆精,打理鋪子自是不費什麽力氣。雇來的那起夥計,見主家精明,自然不敢輕慢視之。夏員外疼惜女兒,從自家鋪裏選了一名老成精幹之人薦來與她做掌櫃。宣朝民風開化,男女之防并不如古時嚴苛,平民女子出來做些生理營生,亦是常情,世風并不以此為惡。時下又正逢太平盛世,四下歌舞升平,酒樓飯莊生意甚好,所需一應食材甚多,這陸家幹貨鋪子生意越發好做。夏春朝過門不過兩年功夫,便已替陸家置辦下家業若幹。
話休饒舌,且說陸家馬車進得城來卻車行甚快,轉眼功夫已到梅柳街陸家鋪子旁。
夏春朝的陪嫁丫頭寶兒先行下車,轉身攙了夏春朝、陸紅姐姑嫂二人下來。
陸紅姐下得車來,擡頭只見一方朱紅匾額入目,其上以隸體書着五個大字曰:“陸家幹貨行”。這陸紅姐讀過幾日的書,也懂些品讀字體書法,便說道:“這字寫的真好,遒勁有力,似是名家手筆。以前不是這樣的字,這匾額是新挂上的?”夏春朝答道:“年前我便嫌以前那塊舊了些,年裏經了風雪,更看不得了。恰巧我娘家有個遠房親戚進京赴考,暫且住在家裏。因他寫的一手好字,我便煩他寫了這幾個字,鑿了新匾,趁着新年開張就挂了上去。妹妹少來鋪裏,自然不知了。”嘴裏說着,一面就同陸紅姐一道走進鋪裏。
陸家幹貨行生意甚好,客人往來絡繹不絕,那鋪中夥計正忙于招呼,稱貨結賬,一時不曾看見這主仆三人。夏春朝也不以為意,徑自走去尋掌櫃說話。
那掌櫃夏明正在櫃後坐着寫賬,眼見東家進來,連忙丢了筆,起身恭恭敬敬做了個揖,說道:“奶奶今兒來走走?”言畢,方才又向陸紅姐行禮道:“姑娘也來了。”一面又吩咐店夥倒茶上來。夏春朝見店中熱亂,便忙止了,說道:“都不是外人,就不添這份亂了。今年開張也将滿一季,我今兒來一則是看看賬目;二來前兒聽鋪裏張福報說,新來了一批廣東花膠。如今市面上魚目混珠的也太多,我來瞧瞧貨色。”
那夏明聞言,忙将夏春朝請入賬房,親自把這一季以來的賬本捧出,請夏春朝過目。夏春朝盤賬甚是老道,一目十行之下,不過須臾功夫已将三月賬簿看罷。當下點頭說道:“這盈虧記載确是不錯的,看這流水出入,這三月裏倒是比年前生意還更好些。”又笑道:“還是你夏掌櫃經營有方,打理得道之功。”
那夏明忙陪笑道:“奶奶謬贊了,都是奶奶日常的教誨,咱們鋪裏做買賣最重信義二字,絕無缺斤短兩、以次充好之事。奶奶年前談下的兩位客商,送來的貨色極好。奶奶又有先見之明,年前便吩咐我等囤貨。果然年節之前,各家為辦年貨,将各處幹貨行購買一空。待過了年,運河一時不能開凍,南邊的貨過不來,別家的存貨也都所剩不多。這各大酒樓飯莊要開門營業,卻是一日也等不得的,見別處不好買,便都到咱們這兒來了,這生意自然是好了。那些老主顧們還說,咱們這裏貨好又充足,可靠的緊。”
夏春朝淺淺一笑,說道:“做買賣就是這等,不比別人心細些,如何能掙錢?”轉而又問道:“我原先吩咐的,你們可都照辦了?”夏明心知她所問為何,連忙回道:“小的們都記着奶奶的吩咐,并不敢坐地漲價。”
夏春朝颔首道:“如此便好,目下不過是京中貨物一時短缺之故,那些酒樓飯莊可都是咱們的大主顧。若是咱們為一時之利,胡亂漲價,不免要叫人說咱們趁人之危、利欲熏心。這京裏僅這幹貨鋪子就有七家,還不算那些挑擔上京來賣貨的,如若開罪了這些人,可就是把生意往旁人手裏推了。”夏明連忙稱是,夏春朝又問了些瑣事,便要去倉房看貨。
那陸紅姐不通此道,适才在這裏聽他二人講了半日的生意經,已大感膩煩。眼見嫂子又要往倉房去,知曉一時半刻也完不了事,便說道:“嫂子,你在這裏忙着,我先到隔壁去瞧瞧。”夏春朝情知她在這裏也是無趣,便說道:“你且先去,我一會兒過去。你若要買些什麽,記在鋪子賬上就是了。”那陸紅姐應了一聲,就踅出門去了。
當下,夏春朝随夏明往庫房而去。因目下生意忙碌,夥計往來取貨不疊,這倉門便不曾上鎖,只兩個庫管夥計看守。見二人到來,連忙打躬作揖。
夏明引着夏春朝進得倉中,就将各種貨物親自指與夏春朝看,又将前回二人所說的廣東花膠取來。
夏春朝接過貨物,打眼一瞧,只見那花膠手掌長短,寬不過寸餘,肉身甚厚,色澤金黃,舉起對窗一照,只見微光透亮。她打量了一回,将花膠遞回,笑道:“這倒是上好的貨色,我還是小時在家,父親相與過幾個廣東來的客商,也曾賣過一時花膠,我故此見過。如今市面上,這樣成色的好膠卻是難見了。夏掌櫃從何處進的貨?”
夏明回道:“年前有個廣東籍商人,原是來京販貨的。不想進了京卻被一衆幫閑地痞厮纏,鎮日留戀煙花,竟将随身攜來的銀錢揮霍一空。那起人看他沒了錢,自然一哄而散。那客商眼見到了年下,不止生意做不得,連着回家的盤纏也沒了,無法可施之下便要将帶來的一幹貨物賤賣,湊足路費回鄉。這厮所宿客棧掌櫃,與小的頗有些交情。小的聞得消息,連忙過去看貨談價。小的去後,一見這些花膠,知是好貨,就留了下來。那客商因急着回家,價錢上也松動的很,容易談了下來。饒是如此,小的聽聞,這客商手中原該還有些上好的瑤柱、燕窩等好貨。只是來晚一步,被人先買了去。就是這些花膠,滿共也不過五十斤左右。”
夏春朝聽得這一席話,不覺說道:“這般說來,這人倒是很有些好貨。着人打聽着,若是他再上京,就與他談談,再有好貨且價錢合适,咱們就收了。”那夏明連忙答應道:“奶奶吩咐,小的知道。”
夏春朝見已無別事,因知曉這花膠乃是上佳的補品,有意孝敬翁姑,遂命夏明揀了半斤包起,她自家便往外尋陸紅姐去了。
原來這陸家幹貨行間壁便是和祥莊,那陸紅姐離了鋪子便欲先行過去瞧瞧。才走到街上,恰巧見一賣花老婦提籃而過。她便叫住那婆子,與自己買了一對兒瑞香花,又替嫂子挑了一只牡丹通草。将花兒袖了,方才踅往那和祥莊。
這和祥莊乃是京城一百年老字號點心店,師傅手藝精到,配方連年修善不斷,所用食材也一力求精,故而這和祥莊點心乃是京中一絕,甚而還出過幾樣貢餅。此店所出之大小十六件兒,更是京城人士八節六慶走親訪友必備之物。陸家女眷喜食點心,于這和祥莊自然偏愛有加。只因以往家道艱難,和祥莊點心價錢甚高,不過年下買上幾樣應個景兒便罷了,等閑卻是吃不起的。待夏春朝過門重理家業,家中銀錢寬裕,陸家便就成了這和祥莊的老主顧,每隔十天半月便要來此買上幾樣點心。
陸紅姐走到階下,只見店門前清清冷冷,唯有幾個夥計進出,不覺心中生疑:聽嫂子說起,這和祥莊平日裏生意鬧熱,遠非自家鋪子可比,怎麽今日一瞧卻是這般景象?
她心中狐疑,正欲邁步進店,裏面卻走出一個粗布短衣的夥計,向她說道:“姑娘,本店今日不開張,明日請早。”這陸紅姐早先在大德寺受了一場氣,到此時尙不曾消盡,來買點心卻又吃了閉門羹,又看這夥計說話不甚客氣,登時就發作起來,指着那夥計鼻子說道:“你們不做生意,又開這店門做什麽?!得客人上門,卻又把人往外攆,商戶人家,哪有這樣的道理?!”
那夥計卻又不是個十分耐煩的,說道:“姑娘這話卻錯了,我們開這門來也未必就要做姑娘的生意。店中今日當真是有事,我不過是好意出來提點一句,叫姑娘少走幾步路罷了。我們今兒不做買賣,姑娘竟要強買不成?姑娘既說道理,這世間可有強買強賣的道理?!”那陸紅姐聞聲更怒,兩個言來語去就在門上拌起嘴來了。
恰在此時,夏春朝尋将過來,見小姑正在店門前同人吵嘴,連忙上前問道:“妹妹何事吵嚷?”陸紅姐見嫂子過來,忽然心生委屈,便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又道:“他們不做生意也罷了,卻渾賴我要強買強賣,說的話好不難聽。”那夥計見她避重就輕,颠倒是非,滿心窩火。正欲出言反駁,裏面卻又走出一人來,出聲問道:“吉祥,何故在門前嚷亂?”那名喚吉祥的夥計見東家出來,才要分辨一番,那人卻望着夏春朝滿面驚喜道:“夏妹妹?!”
相邀
夏春朝聞聲擡頭,眼見來人不由微怔,旋即點頭淡淡應道:“沈公子。”轉而向陸紅姐道:“這是和祥莊的現任東家,沈長予沈公子。”那名喚沈長予之人,聽了夏春朝的言語,微微一頓,便也微笑改口道:“陸夫人。”
陸紅姐打量來人,只見他身材高挑挺拔,面若冠玉,眼泛桃花。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外罩玉色綢緞大氅,內穿一件水色深衣,腰束玉帶,其上挂着一枚玉牌。面含淺笑,眼若有情,一身的衣裝襯得他溫潤如玉,氣韻若水。
這陸紅姐縱然性情潑辣,卻終究仍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乍見了這樣一個俊秀男子,不由粉面發紅,羞慚無言。又聽他同夏春朝的言語,不覺微微納罕,扯了扯夏春朝的衣袖,低聲問道:“嫂子,原來你們認識的?”夏春朝微微點頭,卻只是默不作聲。
那沈長予步下階來,望着夏春朝微笑道:“自打陸夫人出閣,一向少見了。二位今日過來,可是來下顧小店生意的?”夏春朝尚未答話,陸紅姐便搶着說道:“正是,嫂子說要買些水晶月餅回去與母親、祖母吃,誰知來了這裏,你們卻又不做生意。我家祖母并母親都極愛吃你家的點心,叫人好不失望!”夏春朝見她當面說出,只得說道:“盤庫算賬也是生意人家常有的事,既然貴店今日不方便,我們改日再來。”言畢,屈身作福,就要告辭。
那沈長予卻朗聲笑道:“原是這樣,若是旁人,倒也罷了。但既是陸夫人前來,平日小店又多得二位關照,我怎好叫二位空手而歸?不如請兩位暫且到店中小坐,在下令店裏師傅與二位現做就是了。”夏春朝心中過意不去,又因往日一些緣故,不願同他多有糾葛,便道:“這叫人怎麽好意思?沈公子既然今日盤賬,店中必定忙碌,我們還是不與公子添麻煩了,改日再來。”
沈長予上前一步,望着她說道:“我店裏便有現成的食材,二位買點心不過三五斤就罷了,随意便可做得,又有何麻煩?何況,我盤賬也将告完畢,就要閑下來了。”夏春朝還待再說,那陸紅姐已然搶聲道:“人家這等好意,嫂子就莫要執意推拒了。咱們就去坐坐,又不是孤身一人,還有寶兒也在,又怕怎的?”
夏春朝見這二人執意如此,倒也不好力推不去,只得點頭應了。
當下,這姑嫂二人攜着丫頭寶兒進得店中,果見和祥莊掌櫃并幾個夥計正在桌邊核算賬目。衆人見東家進來,連忙起身迎上前來。沈長予吩咐了幾句,便将三女引進一處靜室。沈家下人送上茶食果盤,衆人落座說話。
陸紅姐四下張望這屋子,只見此處窗明幾淨,書瓶滿架,劍爐齊整,收拾的極是清淨雅致,料來是與沈長予充作書房之處。她打量了一回,又看向沈長予,正巧見他手捧茶碗,垂首啜茗,一舉一動莫不溫雅。她心中一熱,急欲同他搭話,卻又不知如何張口,便望着夏春朝。
豈料,夏春朝自落座之後,便一字不發,只吃了兩口茶便将茶盞子端在手上,無情無緒的坐着出神。
少頃,沈長予開口道:“妹妹這些年可好?一向少見妹妹,前幾日世伯壽誕,我前去道賀,聽聞妹妹也在,只是不得一見。”夏春朝聽他改了稱呼,心中微有不悅,面上還是淡淡說道:“那日人多,我又是出嫁的婦人,怎好出來見男客的。自到夫家來,我卻也沒什麽不好,倒是多勞沈公子惦記。”說畢,她略頓了頓,又看了陸紅姐一眼,見她正紅着臉望着沈長予,便問道:“去年我回娘家,便聽家人說起嫂夫人身子不好,如今可大安了?”
陸紅姐不想這如玉公子竟已作配,不由大失所望。卻聽沈長予嘆了口氣,說道:“快不要提起,拙荊素有舊疾,子嗣上一向不見消息。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只是不中用。去年家嚴托人拜求了一位太醫院退下來的太醫來家瞧看,吃了幾服藥,總算懷上了。不想到五個月的時候,她回娘家去,路上不慎淋了些雨,引得舊疾發作,竟而一發不可收拾。孩子自然是沒了,她也一病不起,受了許多煎熬,到年底終是撒手去了。”
夏春朝倒是不知此事,乍然得知不禁一怔,旋即道:“原來嫂夫人已然仙去了,想着早幾年我還在家時,常同嫂夫人同房針線,不想這才兩三年不見,竟就做了故人,當真令人不勝唏噓,公子也還要節哀。”轉而又問道:“沈公子可有續弦?”沈長予啜了口茶,方才道:“自打拙荊身故,家中各項勾當都七颠八倒,又正趕上年底盤賬、年初開張。家母年裏又着了些風寒,兼且飲食油膩,吃壞了腸胃,病了幾日。我忙得不可開交,尚且顧不上此事。”夏春朝聞聽這一席話,只順着他的話說道:“公子若得空閑,還是再尋一個的好,與你替替手也好。”沈長予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若有稱心的,自然就尋了。”
三人坐了片時,陸紅姐忽要淨手,沈長予連忙命沈家下人引她往僻靜處去,一時這屋中便只餘二人。
夏春朝見陸紅姐離去,頗有些不自在,只顧低頭吃茶,并不肯再多言一句。沈長予望着她,低聲問道:“适才有人在,妹妹不好說話。妹妹在陸家,過得當真好麽?”夏春朝聽出他話中情意,頗為羞惱,當即說道:“沈公子這話倒有趣了,莫說我在夫家過得極好。即便有些不好,又同沈公子有何幹系?沈公子又不是我母家兄弟,如何能夠來管我的事呢?如今我已嫁做人婦,裏外有別,還是謹言慎行的好。往昔那些舊事,也就莫要提起了。”沈長予卻不為所動,只是癡望着夏春朝,說道:“妹妹說的好,我卻只是難忘。”
原來沈夏兩家本是世交,于城南深井巷比鄰而居,這沈長予同夏春朝昔年更有竹馬之誼。兩人長至十三四歲,正逢情窦初開之時,又時常見面玩耍。那沈長予見夏春朝秀美溫慧,便就屬意于她。這在沈家夫婦,倒也無甚不可,兩家皆是商賈門第,也算門當戶對。夏員外本也情願,奈何早年間已将夏春朝聘與了陸家,只得推了這門親事。沈家見此情狀,只得作罷。誰知沈長予竟而情根深種,即便日後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亦不能忘懷。那夏春朝也微有知覺,
便避而不見,每回娘家也只在內室隐而不出。不想今日竟在他家店門前碰見,又因陸紅姐別有心事,就弄到這番境地。
正在尴尬之時,恰逢陸紅姐回來,見二人坐着不說話,便笑道:“沈大哥同嫂子适才說的熱絡,怎麽這會子就不言不語起來?”夏春朝聽她口裏詞甚不檢點,便拿眼睛看她。沈長予卻開口笑道:“我同陸夫人說起,貴府上既做了幹貨生意,卻不來照顧小店?”
夏春朝聽聞,轉眼看他,開口道:“沈公子說笑了,和祥莊見做着皇家的生意,又開着兩家分號。這樣大的買賣,豈沒個食材來路?倒看得起我這小店買賣。”沈長予說道:“自古生意人家不與買賣為仇,何況這是我家營生,我豈會說笑?我店中所需各樣果脯、幹果甚多,一些貴價的點心,便是連幹鮑、海貨也要用的。果脯、幹果倒也罷了,但只海貨一味為難。那外省的客商,一年來二年不來的,又有拿喬漲價的,十分的靠不住。我這是長年的生計,自然要尋個長久的來路。若是合适,價錢上自然好說。”
夏春朝聽了這言語,低頭暗自忖道:他這番話,莫不是知曉了我尋得了便宜的海貨客商?然而那件事卻還沒個影子,他又如何能知道呢?想了一回,只是不得緣由,索性當面說道:“我家貨行,本錢甚小,囤不得許多貨物。與那些酒樓飯莊時時供應倒也罷了,然而和祥莊這樣大的字號,只怕供不起,倒要誤了沈公子的買賣。”沈長予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莫不是我拿着自家的生意做耍不成?我也不要許多,只要陸夫人替我店中供應幹鮑、海米這兩味也就夠了。鮑魚酥這樣的點心,也不是等閑人家便能吃起的。”
原來,這和祥莊的鮑魚酥不似尋常坊間所制,只用鮑魚汁合了馬蹄成餡兒。乃是以整個鮑魚發了出來,再配以海米、筍丁、香菌等物,裹以酥皮制成。其味香酥鮮美,非等閑可比,做工考究,材料亦也價高,因而平日也只王公貴族又或豪紳巨富之家方能采買。故而這幹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