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道:“這是大太太的娘家妹子并外甥女兒,前幾日才到京裏。”周氏聞言,點頭冷笑,說道:“好啊,自家人不知道幫襯,反把這外三路的親戚放心上!我洗亮眼睛在這裏看着,看她将來怎麽樣!”那小厮不敢接話,恰逢二房的馬車過來,這母子三人便就登車而去。
夏春朝勸了柳氏回去,二人同歸上房。進門夏春朝便忙呼長春倒茶給柳氏消氣,又勸道:“太太怎麽發這樣大的脾氣?肝火旺是要傷身的。二叔一家已是分出去了,如今不過是看着親戚的情分來問一聲。太太若不願呢,直說便了,老太太也未必就答應了她。何必這樣大動幹戈,親自動手,叫底下人看笑話?太太素來最重體面,怎麽今兒倒這等莽撞起來?” 那柳氏将個茶盞捧在手裏,只不言語。
這般坐了一回,因那邊夏掌櫃未去,夏春朝便又起身去了。
待她出門,柳氏忽将手裏盞子朝地下砸去,只聽“哐啷”一聲,那細瓷盞子登時四分五裂。
長春在外聽見動靜,連忙進來看視,只見屋中地下碎瓷滿地,茶水四濺。 她一見此狀,便知必為今日之故,心中雖暗諷這太太心狹量窄,嘴上倒是陪笑道:“太太這是怎的了?想是我失了打點,茶水熱了,燙了太太的手?”一面就要叫忍冬過來收拾地下,因又想起忍冬告假回家了,只得親自掃了碎瓷,收拾了一回。又重新倒了盞茶上來,方才小心翼翼在旁侍立。
柳氏兀自怒氣不平,捶桌斥道:“這個吃裏扒外的賤人!我家平日待她如何,竟這等幫着外人!一個兩個都贊她賢惠,平日裏又假撇清,如今怎麽樣?我只冷眼瞧着她,看她能裝到哪日!”長春聽聞此言,便試着問道:“太太說的,可是奶奶?”
柳氏說道:“除了她,這家裏能找出第二尊菩薩來?啊喲喲,合家子上下,都把她當成神仙一般供着。也不是娶媳婦了,倒活似請了個財神爺!”說着,就一手指着長春道:“你也不要問我叫太太,我是哪門子太太?一家子都把我往下踩,還記得我這個太太哩!”
長春禁不住說道:“太太這便是氣話了,奶奶平日裏對太太是向來恭敬的。但凡家中大事,是必要來請老太太、太太的示下的。這吃裏扒外就更無從說起了,奶奶往昔除卻盤賬,是鮮少出門的。同娘家也甚少來往,倒要怎麽吃裏扒外呢?”
柳氏哼了一聲,說道:“你今兒在一邊也該聽見,二房的話裏話外只是一力的捧她,一口一聲的贊她能幹。若不是他們往日就有往來,那二房的能這樣幫她?說他們底下沒些什麽,我卻不信!”長春嘆道:“太太這話就差了,二太太同太太素來不卯,挑撥咱們家宅不和也是有的。太太往日也算明白,今日怎麽糊塗起來?奶奶當真有這個意思,适才話裏也不那樣向着太太了,可見并無此事。”柳氏卻不肯信,仍舊絮絮叨叨數落夏春朝不合她心意。
正逢此時,外頭小厮來報道:“章姨太太并表小姐來了。”柳氏聞聽,連忙說道:“快請!”一面就吩咐長春另炖茶上來。
須臾,章姨媽帶着章雪妍自外頭進來,柳氏趕忙起身。兩廂見過,各自落座,長春端茶上來。因知這二人為陸賈氏而來,柳氏便打發了長春往後院去問。
章姨媽先開口笑道:“聽姐姐打發人來說,這裏老太太病下了,我和雪妍便急着過來。只是正巧碰上家裏老爺上任的事兒,就給絆着了,以致拖延。姐姐勿怪。”柳氏說道:“你們能來瞧瞧,已是親戚情分了。”又問道:“妹夫補的那缺還好?”章姨媽答道:“京城府尹主事,也是個文職,他倒也做慣了,也還沒什麽。那衙門裏如他這等人甚多,倒不打眼,混充的過去。如今我們家裏,能有碗飯吃已是好了。倒要多謝姐姐幫襯,不然我們一家子就要揭不開鍋了。我如今也不想別的,只望雪妍有個好人家,就萬安了。”言畢,便望着自家女兒。
那章雪妍臉上一紅,低下頭去。章姨媽卻笑道:“你這孩子,又臊些什麽?那是你表哥,又不是外頭的什麽人,你們小時候不是很好麽?”轉而又對柳氏道:“我們這就去給老太太請安,就勢提上一提,如何?”柳氏卻連連擺手道:“罷了,那老婦吃我那不賢良的媳婦挑唆,又變了卦。這幾日發瘟裝病,倒拿我紮筏子,害我也吃了個大虧。我勸你們很不必這會子往上撞,還是冷上幾日,再想法子罷。”章姨媽聽聞,也無法可施,只好嘆氣道:“等上幾日呢,原也沒什麽。只是雪妍年紀一日比一日大了,只顧這麽拖着,往後可要怎麽好呢?”
柳氏看了章雪妍幾眼,說道:“這個你卻放心,我自有計較。再過幾日,勇哥兒就要回來了。先叫這兩個孩子見上一見,雪妍長得這般俊俏,他必定喜歡。又是親戚,自然格外親昵。我再細細的告訴他,他自然就答應了,這事兒也就妥了。”章姨媽聽了這話,心裏盤算了一回,便說道:“也只好如此。”章雪妍在旁聽着,忽然出聲道:“不知表嫂是怎麽個意思?”
柳氏說道:“這事兒只要我做主,勇哥兒再答應了就罷了,不必問那不賢良的小蹄子。我便不信了,她不把我這婆婆放眼裏就罷了,難道連丈夫的話也不遵了不成!”章雪妍細聲細氣道:“姨媽的話很是,然而雪妍以為,既然表嫂為正,自然還該問她一聲。就是日後雪妍進來了,這嫡庶之禮,也還是要講的。”章姨媽聽了這話,甚是愛憐,就擡手撫摩她頭頂,嘆道:“只是委屈了你。若不是家遭不幸,爹娘又怎會舍得叫你做妾?可憐将來還不知怎麽受人磨折呢。”章雪妍兩眼一紅,低頭淺笑道:“女兒知道家裏難處,也不敢讓姨媽為難,女兒不覺委屈。”
那柳氏昏頭昏腦,最沒盤算,眼看自己親外甥女這等情态,內火熾盛,只向她說道:“你也不用忙,什麽嫡的庶的,将來還不知怎麽樣呢!”說着,長春已自外頭回來,說道:“老太太歇下了,說多謝姨太太費心記挂,本不該不見,只是身上實在不好,沒有那個精力,見了反倒怠慢。就請太太代為相陪,坐一坐罷。”
Advertisement
章姨媽聽了,笑了笑,說道:“原是我們來的不巧了。”
柳氏倒不甚在意,只說道:“那老婦不見也罷,只會刁鑽耍滑,也占不着什麽好處。”
幾人坐了一回,章雪妍便說要方便,柳氏連忙使長春引她往僻靜處去。
兩人走出上房,長春領了她往東淨去。章雪妍見這丫頭口齒伶俐,幹淨秀氣,便問她些年歲籍貫,本名家人等語,那長春也一一答話。二人說了幾句閑話,章雪妍便笑道:“你平日裏服侍着,覺得你們老太太、太太、奶奶都如何呢?”說着,又連忙笑道:“我因初來乍到,這些親戚都遠了,故此問問,怕往後說話不穩,倒惹她們見怪。”
長春想了一回,方才說道:“老太太十分慈善,太太也很好,奶奶性格溫婉,敬上睦下的。但凡誰家中有個什麽不好,向奶奶告假,那是必然準的。所以我們這些下人,都很念奶奶的恩惠。就是族裏的那些親戚們,也都誇奶奶能幹難得。”
章雪妍聞言,微微一笑,說道:“這般說來,倒都好相處了。只是我前回過來,為着身邊沒人服侍,姨媽要把寶兒給我,她怎麽夾在裏面不肯呢?自然,我是個遠來的客,沒有問嫂子要丫頭的道理。然而我們在家時,家中但有客來,任是什麽心愛的東西,只要客人喜歡,沒有不先盡着客人的,方為地主之誼。表嫂這般,倒叫我有些詫異了。我不曾見過這個樣子呢。”
長春連忙笑道:“表小姐這是不知我們家裏的事兒,寶兒是奶奶的陪嫁丫頭,又是自小就在身邊服侍的,自然比別個不同。她服侍奶奶慣了,怕到了姑娘身邊做不順手,反令姑娘煩心。奶奶也是慮到這一層,方才沒有答應。”
章雪妍淺笑道:“原來跟着表嫂才是好的,到我這兒來便必然是不好的呢。”
長春不敢接這話,恰巧已走到地方,便不再言語。
片時,章雪妍淨手已畢,出來随着長春往回走。二人走到一株垂絲海棠底下,因為綠葉滿枝,四下無人,章雪妍便将頭上簪子除了一支下來,塞在長春手裏,笑道:“我與長春姑娘一見如故,素手前來,沒備得禮品。這簪子是江南巧手匠人所制,雖不值什麽,也聊表心意,還望長春姑娘不要嫌棄。”
來信
長春卻不敢收,竭力推拒。章雪妍執意相贈,又笑道:“長春姑娘不肯收,便是看不起我了。想是我寒門薄宦之家,拿出來的東西,不入姑娘的眼。”長春聽她這樣說來,倒也不好再力拒,只得暫且收下,心裏思忖着:收下也好,待會兒拿給奶奶,看她如何理會。當下,她連忙笑道:“姑娘這樣說,那當真是折煞我了。既然姑娘厚愛,我也不敢不收,往後但凡姑娘有什麽事,只管吩咐我便了。”
章雪妍心中得意,面上也不露行跡,只笑道:“長春姑娘這等聰明,又哪裏用得着我吩咐呢?”
二人正說着話,不防陸紅姐忽然自後頭走來。 陸紅姐遠遠瞧見這兩人在樹底下隐着,悄聲走上前來,聽了幾句,當即開口笑道:“你們兩個在這裏說什麽呢?”
這二人驚了一跳,長春連忙見禮,章雪妍便笑道:“原是表妹,表妹不在後面服侍老太太麽?怎麽走到這裏。”陸紅姐看了她兩眼,心中暗道:我還不曾問你,你倒反客為主起來。嘴裏也笑道:“老太太睡着,不用那麽多人伺候。我聽說姨媽同表姐來了,就來看看。你不在屋裏同太太說話,在這裏和長春鬼鬼祟祟說些什麽?”章雪妍見她問的直,倒不好接口,只笑道:“我出來淨手,看這垂絲海棠花開的極好,就看住了。又同長春姑娘說了幾句話,倒怎麽說的上鬼鬼祟祟。”
陸紅姐笑了一聲,說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你們行出來,我看見就随口說說。既然沒有,你又慌些什麽?”言罷,便對長春道:“表姐初來,于咱們家中道路不熟,你快些領她回去。別任她胡走亂撞,迷失路途的,反去到那不該去的地方。”長春含笑答應了一聲,便要引着章雪妍回去。章雪妍卻不動彈,微笑道:“原來姨媽這裏,還有不能去、不得見人的地方。”陸紅姐說道:“倒不是不能見人,只是我家中人多事多,賬房倉房,人來人往的,一時家裏走失了人口,又或丢了什麽,只怕傷了親戚和氣。”章雪妍見這話不對路,不好再說,只得随着長春去了。陸紅姐便也一路去了上房。
章家母女在上房坐了片刻,見無話可說,便告辭去了。柳氏使長春送她二人。走到二門上時,章雪妍伸手向懷中一掏,卻摸了個空,不由臉上就帶了出來。章姨媽在旁瞧見,便問道;“什麽事?”章雪妍說道:“我的手帕不見了。”章姨媽問道:“你丢在哪裏了?你這孩子,丢三落四的,想必是落在你姨媽屋裏了。”說着,就使長春回去尋。長春只得走回去,尋了半日也不見,又回來說道:“上房的地掃的幹幹淨淨的,連根針也尋出來了,只是不見姑娘的手帕子。”
章雪妍便愁眉道:“這可怎麽好呢?不是我小氣,那手帕是拿杭州熟羅裁的,上頭還有霓裳軒的刺繡。那霓裳軒如今已不做針織買賣了,它家的繡品市面上已經難找了。這樣一方手帕,也要十多兩銀子呢,何況是再也買不着的。”章姨媽聽了,便斥責道:“既是這樣,你怎麽不當心些?你去過些什麽地方,見了什麽人?”章雪妍說道:“一向只在姨媽屋裏坐,沒有往別去。”說着,略頓了頓又道:“倒是先前出去淨手,撞見了表妹,說了一會子話。到這會兒,手帕可就不見了。”章姨媽說道:“這話倒可笑了,莫不是你表妹還能貪你一條手帕?”
長春在旁冷眼看了半日,方才開口笑道:“姨太太、表小姐不如先家去,我再回去找找看。橫豎表小姐沒去幾個地方,容易尋得。表小姐也家去尋尋,記錯了也未為可知。”章雪妍微微一笑,不再言語。章姨媽便更不多說,帶了女兒離府而去。長春立在門上,看章家車馬遠去,方才轉回內宅。
且言夏春朝安撫了柳氏,又轉到堂上。那夏掌櫃正在等候,見她出來,連忙起身。 夏春朝笑道:“家裏今日來了客,後宅事多,空了夏掌櫃,勿怪。”夏掌櫃趕忙笑道:“老太太、太太都看重奶奶,自然凡事都倚仗奶奶。也多虧奶奶能幹,不然這許多事怎得個調理。這正是能者多勞呢。” 夏春朝微微一笑,在上首坐了,那夏掌櫃便也落座。
夏春朝便說道:“夏掌櫃适才言到,和祥莊開了兩樁大單買賣過來?”夏掌櫃點頭答道:“不錯。兩日前,和祥莊的李掌櫃過來,說他們鋪中如今很缺幾樣幹貨。這眼瞅着就是清明,他們東家沈公子預備在店裏上幾樣時新點心。四處問遍了,幾大幹貨行都沒有存貨,只好到咱們這兒來問問。”夏春朝便問道:“他們要些什麽,要多少?”夏掌櫃便道:“就是花生、松子兩樣,這也是市面上常見的幹貨,只是他們要的多。花生要二百斤,松子一百斤上下。”
夏春朝聞言,吃了一驚,問道:“二百斤花生,一百斤松子,他們當飯吃不成?點心用幹果是極其有限的,他們要做多少,竟要這許多?”略停了停,又笑道:“這事兒倒也蹊跷,他和祥莊偌大一攤買賣,平日裏竟沒個穩妥的貨商麽?何況這花生松子又不是什麽緊俏的貨,怎會缺這樣多?”
夏掌櫃回道:“奶奶說的很是,那時候我也問了。然而那李掌櫃說起,他們店中師傅手藝獨到,同世間一切做法皆有不同,這兩樣幹果既是平日常用,所需便多。原本他們也有貨商供應,只是今年運河開凍晚,那貨船路上又遇了打頭風,江上風浪一拍,竟将船給打翻了。人雖沒事,那整船的貨卻都折在了江裏。和祥莊這下子便斷了貨,許多走俏的點心皆要斷了供應。這李掌櫃連日問了許多家貨行,貨物是有,只是沒這許多。他們家沈公子便打發了他來咱們家問問。”
言至此處,夏掌櫃微微一頓,吃了口茶,方又說道:“這兩單買賣太大,小的不敢擅專,問問奶奶的意思。”夏春朝聞聽此句,自然心知肚明。
陸家幹貨行雖生意熱鬧,究竟根基未深,且貨行買賣,講究快進快出,為着不壓本錢,鋪中存貨不多。何況幹貨生意做了幾年,亦有幾個老主顧,鋪子裏的存貨大半已為他們預定。如今要做和祥莊這兩單生意,只得從那幾位主顧手裏摳出貨來。然而當真如此行事,勢必是要得罪人的。
夏春朝想了一回,只聽夏掌櫃又道:“李掌櫃說,因他們店裏要貨甚緊,也知這事為難。如若咱們肯賣,就按着市價,翻兩倍上去。”夏春朝聞言,面沉如水,沉吟道:“這般說來,他們倒當真是要的急了。”夏掌櫃聽她這口裏的話活絡,忙說道:“我心裏思忖着,若是按這個價錢走,倒是能比以往更多上幾倍的利。何況,他要的量大,咱們現存的那些貨,登時就能清空,就不怕壓貨了。這運河開了化,各地貨商陸續進京,京裏各樣貨漸漸多起來。咱們不趁此時機,多賺一筆,往後可就沒這個價了。奶奶若顧慮那幾位老主顧,咱們家貨行這幾年按時按量的給他們備貨,從沒漲過一文錢。貨的品質,不敢說頂級,在這京裏也是算的上的。這樣的事,在別家斷沒有過,咱們也算仁至義盡了。”
夏春朝聽聞,淡淡一笑,說道:“話雖如此,然而咱們家不比那些積年做幹貨營生的老字號店鋪。咱們原是新鋪子,之前才開張時,生意清淡,多虧了這幾位飯莊酒樓的掌櫃照顧,又四處替咱們宣揚,方才有今日之景。如今咱們漲價倒也還罷了,若是連人家一早預定下的貨都給了人家,豈不叫人寒心?敢說咱們見利忘義,背信毀約,這是商戶人家的大忌。咱們這遭是掙了錢,往後卻再沒人肯上門,豈不是自砸招牌?做人,還是不要忘本的好。”
夏掌櫃汗顏不止,連忙說道:“奶奶說的是,我倒被這蠅頭小利蒙了眼,就生出這樣的心來了。”夏春朝淺笑道:“夏掌櫃也是一心為着我家中的買賣,我豈會怪你?”夏掌櫃又問道:“既是奶奶這樣講,我便回了和祥莊?”夏春朝口內不答,心中盤算道:雖如此說,我娘家同沈家到底是世交。他如今正有難處,我卻不肯相助,日後父親再同他們往來,只怕不好意思。何況,我與他都是生意場中人,何苦平白得罪人呢。想了一回,便說道:“我心裏也算過,咱們家鋪子裏的存貨,除卻那幾位老主顧預定下的,大約還能勻出一百斤上下的花生,五十斤左右的松子。你便實話告訴那李掌櫃,沖着沈夏兩家的交情,我不要他給我漲價,就這些按着市價拿去,再多也沒有了。他們都是老買賣人了,自然明白咱們的難處。”說着,略停了停,又道:“咱們家莊子上還存了些去年的幹果,你領着他們去莊子上看貨。若是中用就拿去,如是不合意,那就罷了。”
夏掌櫃一一答應下來,又看夏春朝再無吩咐,便起身告辭了。
才打發了夏掌櫃出門,門上又有人來報,說一土兵受陸将軍指派,前來送信。
夏春朝未及回至內宅,聽聞此訊,連忙吩咐家人領了那土兵到下處款待酒飯,就把信拿了進來。
待小厮将信送來,她慌忙将信撾到手中,心裏砰砰直跳,展信一讀,登時大喜過望。
原來陸誠勇為清明上墳之故,特特加快了行程,如今已在近郊一縣城落腳,不日就要進京。
告密
夏春朝将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方才确信此事,當即笑逐顏開,吩咐人把信拿到上房與太太瞧。她自家在堂上處置了一回家事,又使小厮将那土兵細細盤問了一回,左來右去只是打探陸誠勇的近況。然而那土兵乃是個粗人,日常只管生火做飯,或送信傳話的跑腿差事,又粗心大意,凡事都不記在心上。夏春朝使人問了半日,除卻陸誠勇身子康健,旁的是概莫能知。無可奈何之下,她只得打發了那土兵離去。見左右無事,便起身歸到後邊。
回至房中,寶兒連連喊累,就在一張腳踏上坐了,再不肯動彈。珠兒上來接了衣裳,端了茶碗上來,便斥寶兒道:“這房裏屬你是個沒規矩的,奶奶還沒坐下,你倒先歇着了。知道的,說咱們奶奶寬宏。不知道的,還當你是這家裏正頭的小姐呢。”
寶兒撇嘴道:“你不跟奶奶出門,不知外頭的事。這一日人來客往,好不勞累。今兒二房的偏又跑來打秋風,在老太太房裏坐了半日,又和太太嚷了一通。也不是我做丫頭的排揎主子,這大太太和二太太,今日鬧的也忒不像了。誰家的太太,似她們這般,一言不合,就大吵大鬧,什麽粗鄙的話都說出口來了,甚而還要撸袖子動手,平日裏一應的體面尊貴都不顧了。叫一家子人瞧着,真是怪可笑的。”珠兒便接口道:“我今兒在房裏,也聽人說了一句半句的。我心裏還不待信,誰知竟是真的。咱們太太的肝火也忒旺了,又是這樣一個莽撞粗糙的脾氣,怎怨的合家子下人都不聽她的。只看她行的這些事,怎能服人呢!”
夏春朝換了衣裳,在凳上坐了,吃了兩口茶,聽這兩個丫頭說話,便道:“還是少言語罷,背後編排太太,又像什麽話呢。”寶兒便道:“我倒是不懂,今兒二太太過來,在老太太跟前很為奶奶說了些好話。奶奶卻怎麽不領情,話裏話外只是向着太太?太太平日那等苛待奶奶,奶奶倒還替她說話。”
夏春朝笑了笑,說道:“你當二太太講那些話,是真心為着我麽?她同咱家是一向不合的,不過是想煽風點火,挑唆着我同太太置氣,她好在一旁看咱們的笑話,又或趁機撈些便宜。如今的人都學乖了,話到嘴邊留半句,借刀殺人,漁翁得利,都是全套的武藝。她不是咱們家的人,又怎會真心為着咱們?咱們鬧将起來,反叫外人鑽了空子,能得些什麽好處?”說畢,又嘆息道:“家宅不和外人欺!”
寶兒聞言便不響了,珠兒接口道:“奶奶凡事心裏有數,倒要你在旁指摘麽?”寶兒朝她吐了吐舌頭,也就罷了。
少頃,夏春朝又道:“再過兩日,少爺就要回來了。咱們倒要好生預備着,給他接風洗塵。這經年不見,也不知他在外頭好不好……”話至此處,不知想起些什麽,忽而面上一紅,便低頭不語了。
那兩個丫頭聽說少爺回來,都又驚又喜,齊聲問道:“少爺要回來了?不是說還得幾日麽?”夏春朝說道:“信上說,為着清明上墳之故,他是日夜馬上趕回來的。大約後個兒,就要到門上了。”珠兒便嬉笑道:“少爺回來,我們這些做丫頭的倒要預備些什麽呀,不過日常聽吩咐辦差就罷了,倒是奶奶要好生預備預備。我聽聞西北苦寒之地,軍中十分清苦,守軍中便只有些粗魯漢子。少爺在那裏一留數年,見不着半個女人,這一回家見了奶奶,還不知是個
什麽情形呢!何況,奶奶同少爺原本就恩愛非常……”她話未說完,夏春朝便已笑罵道:“我撕了你這個小蹄子的嘴,連我也敢嚼說起來!沒出門子的姑娘,這樣輕狂的話也敢說,日後叫人知道了,還不知怎麽說浪!”一面就吩咐珠兒道:“你去将她嘴打兩下子。”
珠兒也知奶奶玩笑,便笑盈盈的走過去,伸手假意要打。寶兒自然不肯讓她打,兩個就鬥在一處。
夏春朝看兩個丫頭嬉鬧了一回,心中忽然想起樁事,暗道:雖說軍中不準家眷跟随,但聽聞朝廷撥有營妓服侍。他素來不是個坐懷不亂的脾氣,這幾年又豈會甘願當柳下惠麽?這人心是沒個定數的,幾年不見也不知怎樣了。轉而又想起柳氏私下的那把算盤,雖是被她使計阻了,但柳氏的性子素來頑固,又怎會輕易善罷罷休。那章雪妍也算生的風流人物,和自家丈夫又是姨表至親,到那時還不知要生出什麽變故。想至此節,她臉色一黯,只是愁眉不展。
這般坐了一回,長春忽從外頭進來。
屋裏衆人見了,連忙起來招呼,請她坐。夏春朝便吩咐丫頭拿茶與她吃,又笑問道:“已送了姨太太去了?你倒有空過來。”長春笑道:“太太午間沒好生睡,這會子害乏又歇下了。因沒別事,我過來看看奶奶,又有一樁事要告訴奶奶。”說罷,便将今日章雪妍言語行事盡數告訴了一番,又把那簪子也拿了出來,放在桌上,笑道:“這表姑娘也真叫人沒法說的,都是一家子的人,我又是個丫頭,她若有事吩咐我便罷了,又何必做這樣子的事?還趕着我叫姑娘,也不怕跌了自家的身份。”
夏春朝聽聞,心裏明白,微笑道:“她既送你東西,必是看重你,你收着便了,又怕什麽?”長春知她這是試探之意,便笑道:“她看不看重我,那卻也沒什麽。何況奶奶也知道我,平日裏只愛戴些時鮮的花朵,這簪子于我沒大用處。我拿着也只是糟蹋,想着或許奶奶用得上,就給奶奶拿來了。”夏春朝會意,笑了笑說道:“難為你惦記着。”便轉頭吩咐寶兒收了。
長春又道:“還有一樁事,想想真是怪招笑的,我且講與奶奶聽。”說着,略停了停,便道:“今兒表姑娘給了我這簪子,我二人正在樹下立着說話。姑娘忽然走來,便問我們做什麽。随口問了兩句,便要我帶了表姑娘回上房,恐她走錯了路——這倒也是好心。只是咱們姑娘的脾氣,奶奶向來知道,是有些急三火四的,嘴裏的話便有些重了,其實沒那個心。表姑娘卻不肯走,倒和姑娘對了幾句。落後,因怕太太等急了,表姑娘便跟着我回了上房,姑娘也一路去了。其時,倒也無話。只是後來姨太太起身,我送了她們兩個到二門上。這表姑娘便怪叫起來,說丢了手帕子。姨太太沒別的話,立時就打發我回上房去尋。上房地下一向是幹幹淨淨的,哪裏有她的帕子?何況今日一整日,我也沒見她拿出來過。這表姑娘見沒有,便不依不饒,一會兒說那帕子值多少錢,一會兒說如今已沒得買了。說了半日,又扯出同姑娘說話的事來。我挺不過去,便擠兌了她兩句,姨太太這才帶了她去。奶奶說說,這可笑不可笑?倒好似咱們家姑娘,竟會貪她一條手帕子!不過是幾句玩笑話,就這樣小氣。我眼裏可當真看不上這樣的主子。”
夏春朝聽了這篇故事,淺笑道:“她是太太的外甥女,怎會行出這樣颠倒的事兒來?或許她是當真丢了手帕也未必可知呢。”長春便道:“就是真丢了,也不該當着主家的面講出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也當件事拿出來說。咱們家上下,老太太、太太都把她當個親戚看承,奶奶更不必說了,才見面就給了她那許多好東西。一條手帕子,還不知是丢在何處的,她便這等計較,哪裏管過什麽親戚情分!”夏春朝含笑說道:“你也體諒她些,她家裏窮,難免不把這些小東西看在眼裏。”長春聽出她話中譏刺,也就一笑了之,又坐了一回,便起身去了。
待長春去後,夏春朝便道:“把那簪子拿來我瞧瞧。”寶兒将簪子遞與她,說道:“奶奶,這表姑娘看來倒不是個安分的人呢。”夏春朝嘴裏說道:“她便是安分的,也要叫咱們太太教唆的不安分了,何況又有那麽個母親。”一面細細打量那簪子:只見這是枚銀簪子,簪頭上刻着菊花細紋,紋路鎏金,頂頭又鑲着一枚指定大的青玉珠子,打磨的圓潤光滑。工藝雖精,料子卻着實一般,市價不過五兩銀子就滿頂了。她看了一回,又翻過去,卻見那簪身上卻刻着一溜小字:雪落瑤臺隐玉時,妍華初綻未可知。
夏春朝打量了一回,心裏暗道:原來這隐着她的名字。便将簪子遞與寶兒道:“好生收着,日後說不準派個什麽用場。”寶兒答應着,将簪子照舊收在一方松木雲紋盒裏,就擱在了櫃中。
卻說那夏掌櫃得了夏春朝的吩咐,回去便将話照實同和祥莊李掌櫃講了。那李掌櫃卻不敢自作主張,走到店鋪後頭書房中,轉述與沈長予。
其時,那沈長予正于案後看書,聽了李掌櫃一番話,莞爾一笑道:“她倒也是個精細之人,竟沒落進這套中。”李掌櫃道:“這陸家少奶奶實在難得,我已将價錢出的極高了,她倒不為所動。買賣人家,又是個女子,能不為小利所誘,便是男子中也是少有的。只是咱們話已放出去了,卻要如何?”沈長予端起青瓷茶碗,抿了一口,淡淡說道:“就照她說的,全數買下。她說他們莊中有存貨,你便帶個夥計,跟他們去莊子看看。若東西實在是好,就跟他們商議着按季預定。”李掌櫃一一答應着,眼看東家再無言語,本要出去,臨行又想起一件事,便道:“聽聞陸家少爺就要回來了。”言罷,見沈長予不置可否,也就告退出去了。
那沈長予面色淡淡,喃喃自語道:“陸誠勇……這一介武夫,卻怎麽配得上她!”言罷,将手中茶碗向案上一擲,便有些許茶湯潑濺出來,沾濕了書卷。
心事
自打那土兵來家送信,陸家大小無不歡悅,裏外一派喜氣洋洋。旁人倒也罷了,夏春朝卻是一日三秋,望穿秋水,日日倚門引頸以盼。寶兒、珠兒兩個丫頭,看她這般情狀,便時常拿話打趣兒。她心裏焦躁,倒也沒工夫理會。
閑話休提,日月更替,轉眼兩日已過。
這日晌午時分,上房裏擺了飯,因陸賈氏吃齋,便只柳氏一人用飯,夏春朝在旁服侍。
那柳氏因着兒子即将歸家,心裏高興,倒把往日那對夏春朝的憎厭之情減了三分,同她說些家常,又問道:“勇哥不日就要來家,各項可都預備下了?”夏春朝回道:“都妥當了,房裏也收拾了。前日老太太說要為少爺接風,宴請族裏各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