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了陸誠勇幾眼,見他身上一件玄色直裰,衣領袖口等處皆有磨損,還是他去西北之前在家穿的,便就點頭道:“去看看也好,紅姐兒要的那兩方汗巾子,正好順道買了。”
當下,三人轉道往西街胡同行去。
走到陸誠勇所說店鋪,夏春朝擡頭望去,果然是家新開的店鋪,頂上懸着一方新新的匾額,刻着“霓裳軒”三個大字。
她看了一回,便同丈夫一道拾級而上,走入店中。
入內只見這店中陳設考究,櫃上布匹高堆,數列梨木貨架貼牆而立,插着上百筒布匹,門上挂着青竹簾子,兩個夥計立着上貨招呼。掌櫃倒不坐在櫃後,另在一方書桌前坐着寫賬,倒是江南布鋪的規格。
夏春朝打量了一回,先不看貨,倒跟陸誠勇低聲問道:“這鋪子以往不曾見過,既是新開的,你才回來卻是怎麽知道的?”陸誠勇道:“是軍中一位同僚說起的,他說這綢緞鋪子同京裏一家有名的胭脂鋪是聯號,聽聞後頭的東家是朝裏哪位大人的女眷。貨色極好,都是江南來的針織,适才我想起來,便思量着同你來看看。”
夏春朝便笑道:“竟有官太太出來做買賣的,也當真是奇聞了。”陸誠勇莞爾道:“這有什麽稀奇的,你如今不也是麽?”
夫妻兩個正調笑間,店夥計已然迎了上來,寒暄招呼道:“二位客官,咱店裏都是上好的貨,比如如今市面上時興的松江布、魏塘紗、杭州绉紗、蘇州緞子,一應俱全。二位看要點什麽?”
夏春朝在架上看了一回,拿起一匹藏青緞子,細細一瞧,卻見那緞子溜光水滑,針織細密,确是佳品,便往陸誠勇身上一比,嘴裏說道:“這緞子好,顏色也很相宜,多少錢一尺?”那夥計連忙應道:“這位太太好眼光,這是咱們店裏才到的蘇州貨。太太既要,便算一尺五百錢。”
夏春朝聽見這價格,暗暗瞠目,時下的銀價,五百錢大約要合半兩銀子。陸誠勇身材高大,做件直裰氅衣,大約得十尺的布料,一件衣裳下來不算裁縫錢,就得五兩銀子。雖則她手中銀錢寬裕,也覺價高驚人,一時沒有言語。陸誠勇在旁看着,便說道:“你管我呢,買你的就是了。”說着,便指着另一列架子上的妝花紗、織金緞道:“那些料子也很好看,你看看有合适的,買上幾尺回去裁裙子。”夏春朝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家裏如今沒像樣的衣裳,還是你走前那幾件。你既做了官,日後免不得出外應酬,沒見人的衣裳怎麽行呢?”
那店夥在旁看了半日,曉得今日這樁買賣都在這太太身上,便向着夏春朝大力谄媚道:“太太說的是,咱家這緞子織工精湛,花樣上乘,做了衣裳就比別家的華貴好看。這位公子身量高大,魁偉英俊,穿了咱家的料子做的衣裳,必定氣度不凡,出外見客也風光的很。”說着,又自另一旁架子上抱下一匹大紅焦布,向她說道:“太太再看看這個,上好的芭蕉抽絲兒,又是最巧手的染匠給染的,拿回去洗了絕不掉色。過了清明,這天就要熱起來了,這布料做成衣裳,穿着輕薄涼快。”一語未休,又轉向陸誠勇道:“公子,令夫人生的一副好相貌,皮膚這等白皙,穿了這大紅色就更顯豔麗了。”陸誠勇聽見這話,便笑瞅着夏春朝,低低道了句:“你穿大紅是相宜。”
夏春朝耳裏聽着這番言語,雖明知是商人阿谀之言,心裏也很是受用,伸手摸了摸那緞子,想了一回,又問道:“這緞子有幾樣顏色?”指了指陸誠勇,添了一句道:“他們男人穿的。”
店夥聽問,便知買賣來了,趕忙回道:“除了這藏青,還有寶藍、玄色、艾草色三種,都是頂沉穩好看的色兒,漿洗不掉的。”夏春朝笑斥道:“哪有不掉色的布?店家你這話便是大了。”嘴裏雖這樣說着,仍舊咬了咬牙道:“這三樣顏色,你給各扯十尺。那大紅焦布,也扯二十尺。”言罷,回身向陸誠勇笑道:“天熱了,也給紅姐裁件衣衫。”陸誠勇說道:“你也看看有什麽自家想穿的料子,不要只顧着旁人。昨兒我見你那衣櫥裏,大多是些藕荷、月白、蔥白、蜜合色這幾樣顏色,再不然就是秋香色。青年媳婦,正該穿豔的時候,做什麽弄這樣素?”
夏春朝笑了笑,也不答話,轉頭又望見一旁架子上一匹葡萄紫妝花織金羅,針織精致,牡丹纏蔓的紋樣,花樣精美新鮮,可在心上,便店夥道:“那匹妝花羅什麽價錢?”店夥陪笑道:“這紗做的難,貴一些,一尺要一兩銀子。”夏春朝聽聞,只點了點頭,未有言語。
正巧丫頭珠兒在門上站立,看見賣珠花的過來,便呼道:“奶奶,賣花的來了。”夏春朝便丢下這裏,應聲出去。
陸誠勇皺了皺眉頭,向那店夥低聲道:“你将那匹紫紗羅,給裁上二十尺,同旁的料子一起包上,我另付你錢。”說畢,便自懷裏摸出兩張寶鈔遞上去,又道:“悄悄兒的,不要叫我娘子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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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夥計見了寶鈔上的朱漆票號,滿臉堆下笑來,一面麻麻利利的裁紗,一面就笑道:“看不出來,公子這等英武,倒是個懼內的?又要讨好夫人,又怕夫人嗔,才這樣偷偷摸摸的。”陸誠勇聽了這玩笑話,倒也不惱,只低聲笑道:“你別說嘴,替我把東西送到了是正經。我內子嚕蘇,你手腳略慢慢,這樁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那夥計聽聞,不敢怠慢,連忙将料子裁好,才包起來,夏春朝已踏入門內。
陸誠勇見她回來,遮掩笑道:“買了些什麽?”夏春朝便将珠花拿與他瞧,說道:“沒什麽好看的,就這幾支。”陸誠勇探頭看去,卻見是一支石榴花壓鬓,一支瑞香花通草,一支絨紮的鳳穿牡丹,用料平平,做工也不見什麽新鮮,便說道:“這樣的花,随處都是了,你也要買。”珠兒插口道:“少爺不知,這幾年奶奶為着少爺不在家,一應戴顏色的首飾都收拾起來了呢,或者都給了人。但要戴出來,太太是必定要嗔的。”
陸誠勇聽珠兒說,便憶起早間那八寶金箍的事兒來,未置一詞。
夏春朝便斥道:“少在這裏搬弄口舌,我不說你,你倒越發放肆了!太太的是非,也敢任意編排!”喝退了珠兒,又叫店夥另外裁了幾尺三梭布,便吩咐包好,就要會鈔,說道:“我身上不曾帶那許多現銀,你把賬記了,我給你寫個條子,到城東那家‘陸家幹貨行’收賬可好?”那店夥卻笑道:“夫人只消付這三梭布的錢就是了,那一包料子這位公子已付過鈔了。”
夏春朝便回望陸誠勇,嗔道:“做什麽先付錢?”陸誠勇笑道:“娘子陪相公出來逛,哪有叫娘子付賬的道理?這兩年朝廷的賞賜着實不少,我也不難在這上頭。天色不早了,你不要只顧嗔我,買了東西咱們家去了。”
夏春朝便更不多言,那三梭布倒是便宜,一尺不過二三十錢。她付了銀子,店夥将料子包起,交予丫頭提着,就出門而去。
三人眼見天色将晚,商議歸家,便一道走回白香齋前,與家人會齊了,就乘車回去。
到家門首上,夏春朝下了車,就見一乘轎子在門上停着,便猜是章家母女又來了,心裏便生出幾分不悅,面上倒也不帶出。
陸誠勇瞧見,便說道:“家裏有客來麽?”夏春朝也不接話,倒是珠兒嘴快道:“想必是姨太太同表姑娘來了,這兩位是專愛挑奶奶出門的時候來的。”言罷,三人便一道進了門。
才繞過影壁,就見上房裏小丫頭忍冬慌慌張張跑來,向着陸誠勇夫婦道:“奶奶快去救救長春姐姐罷,夫人要打發她出門,已叫旺兒喊人牙子去了!”二人各自吃了一驚,皆知這長春雖是夏春朝買進門來的,卻自進門就在上房裏服侍,自來殷勤伶俐,柳氏待她尚也算好,不知為何今日卻出了這等變故。
當下,夏春朝快步往上房去,一面走一面問道:“長春犯了什麽事,太太就要打發她出門?”忍冬抽抽噎噎道:“今兒少爺奶奶出了門,太太便打發人接了姨太太表姑娘過來。吃了午飯,又說了一會話,姨太太說要家去,表姑娘忽然就嚷起來,說她頭上的簪子丢了。太太聽聞,就命人去找,一地裏尋不着,表姑娘又一口咬死是在咱家丢的。後來不知怎麽說來說去,就說起是長春姐姐偷了。長春姐姐自然不依,表姑娘就在旁一遞一句的說,太太便怒将起來,就要打發長春姐姐出門。”陸誠勇聽罷,接口道:“長春在家裏也是有年頭了,自來謹慎懂事,怎會忽然貪圖這等小便宜?這事只怕有些誤會。”
夏春朝聽了一回,心裏已然明白,面上不發一詞,一徑走到上房。
踏進堂門,只見柳氏在上首坐着,章姨媽、章雪妍兩邊打橫,長春便跪在地下,抽抽噎噎的哭泣不止。
搜查
衆人看她進來,皆面色微動。
那章氏母女是在她手裏吃過苦頭的,見她回來不免變色。便是連柳氏,亦強自鎮定。
夏春朝踏入門內,同着陸誠勇上前見了母親,便立在一邊問道:“母親,長春犯了什麽大錯,定要将她打發出門?”柳氏卻不理她,只向陸誠勇點頭道:“你們來家了?上墳可還順?你太爺的墳基可還好?你們走了不久,天就落雨了,我還擔憂你淋着。”陸誠勇回道:“勞母親記挂了,倒好,不曾淋着。太爺的墳略走動了些,已修整過了。”
這母子二人寒暄了一番,陸誠勇又見過了章姨媽。章雪妍見他過來,當即起身,望着他端端正正的道了個萬福,嬌嬌怯怯呼道:“見過表哥。”陸誠勇憶起先前妻子所言之事,為避嫌疑,正眼也不望她,只點了點頭,便回至妻子身側。
章雪妍見他竟這等目中無人,不由胸中氣結,又無法可施,只好又挨着母親坐了。
柳氏便指着地下說道:“這丫頭,平日裏瞧着倒好,誰知竟是個賊!你姨媽表妹今兒過來串門子,坐了半日要去,雪妍頭上的簪子卻不見了。四處皆尋遍了,只是沒有,就問到這丫頭身上。她卻刁滑狡詐,滿嘴詭辯,一句實話沒有。咱們清淨人家,容不下這樣會做賊的下人,還是打發了好。”
長春在地下跪着,聽聞了太太言語,滿眼含淚道:“太太奶奶在上,且聽婢子告訴。今兒表姑娘過來,我只在外堂上伺候,裏面是不曾進去過的。姨太太同表姑娘都只在內堂上說話,表姑娘丢了簪子,卻同我有什麽相幹?我自打十三歲那年來家,平日裏如何太太也該看在眼裏。我雖蠢笨,但委實不屑行偷竊之舉,還望太太明察。”
柳氏聽了這話,勃然大怒,開口喝道:“你這刁滑的賤婢,這話便是說我冤枉你?!吃裏扒外,犯上沒主子的東西,我早該将你打發出去了!”一言落地,一旁章雪妍怯怯出言道:“我今日自從過來,只在上房內堂坐着陪姨媽說話,再不曾到別處去過。坐了這一日,只長春姑娘進來倒過兩遭茶,再不見有旁人來。臨去之際,我頭上的簪子便沒了。我也不敢渾賴人,只是在姨媽跟前說了一嘴。原也沒別的意思,只是白說說罷了,不曾想姨媽倒惱起來,就要發落長春姑娘,倒是我的不是了。”
章姨媽在旁接口笑道:“你這孩子,當真是不曉事,簪子丢就丢了,又平白說些什麽?你不知道你姨媽向來是嫉惡如仇、生性耿直的,容不得下人作奸犯科,行這等不軌勾當。比不得那有些人,拿着官中的事做人情,好叫人說她寬和仁慈。”言罷,她笑了笑,向柳氏道:“姐姐也不必忙了,我聽聞長春丫頭是外甥媳婦買進門來的,想必這主仆情分比別個不同。我們家雖窮,也不在這一支簪子上。沒得叫人家說我們蓄意生事,挑唆人家宅不寧。能恕便恕了罷,本是我們不該說的。”
原來她自前回吃酒,被夏春朝當面折辱譏諷家窮,唯恐今日又被她指摘小氣,先拿話來堵她的嘴,又暗譏夏春朝假仁假義,邀買人心,好迫她不能插手此事。
陸誠勇聽姨媽言語無禮,劍眉一挑,就要言語。還不及開口,夏春朝便已先笑道:“便是不能說,也已然說了,那又何必說這話呢?我們沒來家之前,太太已拷問了半日了。姨媽既有此心,怎麽早不攔着?太太都打發人喊人伢子去了,才又說出這幾句不鹹不淡的話來,有些什麽意思。”言罷,也不理章姨媽窘不窘,只向章雪妍笑問道:“前回聽聞表妹在我家丢了手帕,這次又丢了簪子。這也真真好笑,莫非表妹同我家八字不合?怎麽來一遭兒就要丢一遭兒東西的。表妹可記準了,定是在我家丢的?別是忘了不曾戴來罷?”
章雪妍被夏春朝責問了一通,登時兩眼泛紅,面含委屈,柔聲柔氣道:“表嫂這是說我無事生非,憑空訛賴麽?我是姨媽的親外甥女,自打投奔過來,姨媽當我親生女兒一樣看待。我又怎會行出這等不知好歹、恩将仇報的事兒來?”一語未盡,又向陸誠勇道:“表哥,我并不敢有這樣的心思。”
陸誠勇看不慣她這幅作态,礙着親戚情面,又不好說什麽,只是道:“有與沒,你直說便了。又沒人冤枉你,何必這個樣子。”
章雪妍不料出師不利,讨了一頓沒趣,只好低頭不言,暗暗計較。
章姨媽見女兒受挫,連忙開口相助道:“勇哥兒這話卻錯了,分明是有人在這裏說雪妍無事生事,挑弄是非。雪妍是沒出門的清白姑娘,怎能容人這等污蔑?”陸誠勇回道:“姨媽這話才真正可笑,我并不曾聽見誰說表妹挑弄是非。”
夏春朝冷眼觀了半日,見陸誠勇一個男人,又是小輩,同章姨媽這等世故婦人說不清楚,當即開口道:“罷了,表妹既然一口咬定了在這兒丢了東西,我掌家理事,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一枚簪子雖不算事,但我家不容行竊貪贓之輩。你既說長春拿了你的簪子,可有實在的憑證?若然當真是長春拿的,任是誰說情,我定然不容她在家裏。”
柳氏在上頭聽了夏春朝這一番言語,見她話裏話外俨然是陸家女主之态,勃然大怒道:“你這小蹄子,我還沒死呢,我的丫頭,輪到你來紮筏?!”夏春朝向上福了福身子,微笑回道:“太太這話卻不是了,先前我未曾來家之際,太太已要将長春打發了,我如今不過是要把事情理個明白罷了,怎麽太太又不讓了?”說着,便向章雪妍問道:“表妹可有憑證?”
章雪妍哪有什麽證據,不過是仗着柳氏之勢,意欲拔除夏春朝心腹,卻不防這二人回來的這般湊巧。如今被夏春朝當面質問,自是無言以對,踟蹰半日,只得說道:“我自然不曾看見什麽,只是我在上房裏坐着,并沒去別的地方,除去長春姑娘進來倒了兩遭茶,再沒第二個人進來。保不齊是我頭上的簪子掉在地下,被長春姑娘撿了去?”
長春聽了這話,登時目疵欲裂,沖口就道:“表姑娘,你說話也要有個實!這等莫須有,就要定我的罪麽?!”章雪妍冷冷說道:“我也只是實話實說,不然我這簪子能長翅膀飛了不成?”
夏春朝聽畢,點頭微笑,向着柳氏淡淡說道:“我還道是太太拿住了什麽實在的憑證,就要打發丫頭,原來竟是這樣!俗話說,捉賊要贓捉奸要雙。長春是咱們家的老人,十三歲就進來服侍了。今兒若拿不出證據便把她攆了,難免叫人不服,往後就更不好管人了。既是今兒下午的事兒,長春又不曾去過別地兒。倘或她當真拿了表妹的簪子,必定還在左近放着,再到不了遠處。既這般,如今就着人上來,叫表妹跟着,将長春住處四處搜上一搜,除一除疑也好。如若她當真做下這等手腳,我定然不容她在陸家門上。”
長春心中磊落,仰首道:“但憑奶奶搜去,若當真有半分賊贓,不消主子們責罰,我自家碰死在這堂上!”
章雪妍眼見這等情形,暗道不好,雖是她早先給長春一枚簪子以為賄賂,但時日已久,不知她是否送去了別處。如今看她這等托大,那簪子必定不在她房中,搜來又豈會有什麽結果,不過是徒徒叫人認定自己生事。
當下,她張口說道:“表嫂好意,我心領了。然而我是個親戚,萬萬沒有叫姨媽為了這點子小事,便自家查抄起來的道理。我也承受不起,今兒這事兒便罷了。如我母親所說,我家雖窮,也不在這一根簪子上。”說畢,她身子一晃,便倚在章姨媽身上,似受了無窮委屈。
章姨媽摸了摸她頭頂,她母女連心,自然明白女兒意思,便向衆人嘆道:“我家孩子自來懂事,不敢為這些小事勞動親戚。既然外甥媳婦護定了這丫頭,此事就此作罷吧。橫豎我們這等窮親戚,惹不起是非。”
她本意以進為退,夏春朝豈能聽不出來。她冷笑了兩聲,正欲出言駁斥,一旁陸誠勇早已不耐,當面說道:“事兒已是鬧出來了,姨媽又何必這般惺惺作态。又要疑我家的丫頭,又不讓查,把人家裏鬧的家反宅亂,又要送人情,充好人,哪有這樣的道理?!”夏春朝在旁亦也正色道:“如今這事兒已不在表妹那根簪子了,此事若不查個清楚,長春日後人前如何自處?我雖不容下人偷雞摸狗,卻也斷不能叫他們白背黑鍋!”
章姨媽不防被他夫婦當面嗆了一番,噎得說不出話來,一張臉一時紅一時白。章雪妍縮在她懷中,身子瑟瑟發抖,好似十分害怕。
柳氏見兒子出言不遜,當即斥道:“你怎麽同姨媽說話來着?半點禮數也不知,誰挑唆的這般!”然而她秉性昏聩,不通事理,一心只要為妹妹并外甥女出氣,當即說道:“妹妹、妍兒不必怕,只管叫她們搜去不是,我看查出賊贓來,這小蹄子還有什麽話可說!”
章姨媽無奈,只好強自說道:“我們母女本是一番好意,既是姐姐恁般說,那搜便是了。但搜出什麽來,都不與我們相幹。”
夏春朝聽這話颠倒,心裏暗暗好笑,面上也不睬她二人,徑自吩咐珠兒道:“去對你成大嫂子說,叫她帶上兩個妥帖的女人,到長春房裏仔細搜上一搜。有與沒,出來告訴一聲。”說着,又向章雪妍問道:“倒忘了問,表妹那簪子是個什麽樣式的?我家這些大丫頭,雖是下人,平日也是很有兩件首飾裝束身子的,別弄混了就不好了。”
章雪妍低聲答道:“是支銀簪子,頭上鎏了金,刻着菊紋,還鑲了玉,簪身刻了一溜詩文,隐着我的名諱。”章姨媽聽聞,嘴裏呼道:“哎呀,你這傻孩子,這樣子的東西怎好随意亂丢?讓那心懷不軌的拾了去,還不知怎麽使壞哩!”章雪妍泣道:“女兒也是無意,只是丢了。”
夏春朝看得厭煩,只說道:“這便是了,待搜過就給表妹一個交代。”言罷,便示意珠兒出去傳話。
少頃,管家程氏依言帶了兩個女人進來,一一見過衆人,又向夏春朝道:“聽奶奶吩咐。”
夏春朝問道:“珠兒已将話說明白了?”程氏恭敬回道:“明白了。”夏春朝便點頭道:“既知道了,就去罷。仔細着些,免得人說咱們家護短。”程氏道:“小的自當謹慎。”說畢,就帶了那兩個女人,将長春自地下扶起,往她房裏去了。
衆人便在堂上等着,一時皆沒有言語。章雪妍窩在章姨媽懷中,低低啜泣不住。
陸誠勇微感膩煩,自家挽了妻子在一旁椅上坐了,又使珠兒道:“去泡兩盞茶上來,走了這一地回來,渴的很。”珠兒應聲出去,陸誠勇便扯着夏春朝的手,同她低聲說話。
柳氏在上頭看着,雖滿心不悅,又不好斥責,只作不見。那章雪妍看在眼中,只是滿心怨毒。
少頃,程氏領了那兩個女人走來回話,當堂說道:“小的已搜明白了,長春姑娘屋裏只有她一人的物事,連着些奶奶姑娘賞賜的人情,都說的清楚明白,并無一件來路不正的東西。為避嫌,小的們連忍冬姑娘的物件兒也搜了,并不曾見。”
逐客令
衆人聽了這一席言語,章氏母女臉色頓時便垮了下來。柳氏兀自嚷嚷道:“你們可搜明白了?別是你們私下受了這賤婢的好處,替她瞞了。”
程氏聽太太指責,趕忙回道:“小的并不敢貪贓瞞昧,長春姑娘屋裏當真并無表姑娘的簪子。”
夏春朝在旁笑道:“太太既有此問,不如自家進去搜上一搜?”說着,又轉向章氏母女道:“姨媽同表妹若覺不公,也可跟着進去找一找。或許真能尋出那根簪子也未必可知呢。”
章氏母女臉上青紅不定,那章雪妍更垂首不語,抽噎不住。
陸誠勇看這情形,十分煩躁不耐,當即說道:“既然并無此事,此事就此作罷。天色不早了,怕犯了宵禁,不敢很留姨媽同表妹,二位就此動身罷。”
這母女二人眼見他下了逐客令,便是臉皮再厚也不好只顧坐着不走。當下,章姨媽便攜着女兒起身,讪讪說道:“既是無事,那我們便去了,改日再來拜望。”章雪妍卻忽然掙脫出來,走上前來,向着陸誠勇道:“表哥,我果真是丢了簪子。并非如表嫂所說,我是個清白人家的姑娘,不敢枉擔此名。”她滿拟說的鄭重,只欲賺得陸誠勇敬重憐惜。熟料,陸誠勇卻道:“丢沒丢東西,你自家知道,也沒人說你什麽。我又不是判官,你向着我說這樣的話來做什麽。表妹也回家再找找,又或者路上掉了也不知。”
一席話畢,将章雪妍羞的滿面通紅,扭身就向外走。章氏拉她不住,只得向衆人陪笑道:“雪妍小孩兒家,沒經過事兒,你們卻不要笑話她。”夏春朝春風滿面,開口笑道:“姨媽哪裏話,表妹年紀再小,也是訂過親、死了相公的人,甚事兒不知的?她自家行事招人笑,讓旁人能怎樣呢?自然,咱們是骨肉親戚,這點子小事還擔待的起。”
章姨媽被她這一通言語譏刺的存身不住,徑向柳氏道:“姐姐,既是外甥媳婦這等憎厭我們,想是嫌我們這等窮親戚有玷門戶,我們是再不敢來了。往後,咱們不來往也罷了。”言罷,也不待柳氏出言,扭身向外尋女兒去了。
那柳氏臉上挂不住,剜了兒媳一眼,起身追出門去。
夏春朝望着門上,輕輕嘆了口氣。陸誠勇在旁聽見,握着她手低低問道:“今兒走了好一日的路,你累不累?先回房歇息罷。”夏春朝搖頭低笑道:“累倒不累,只是回來就看見這些爛糟事,心裏厭的很。”陸誠勇說道:“她們已是去了,你也不必往心裏去。這樣子的人,不值得上心惦記。”夏春朝含笑點了點頭,又向程氏問道:“長春怎樣了?”程氏回道:“長春姑娘現在屋裏坐着哭呢。”
夏春朝颔首道:“她平日裏便是個心氣極高的丫頭,自打進了咱們家門,就只在太太房裏服侍,下人堆兒裏也算極有臉面的了。今兒忽遭了這場冤枉,難保心裏不委屈些,你叫兩個沉穩的嫂子,去細細的安撫。只說她受的苦楚,我都知道。”程氏答應着,又笑道:“奶奶素日裏待我們極好,大夥兒都是看在眼裏記在心上的。長春姑娘不是不知事理的人,心裏也明白。”
正說着話,只聽門外炸雷一般響起一聲道:“一個賤丫頭,受了委屈倒有人開解。我外甥女平白叫你糟蹋了一場,就這般算了不成?!”話音尚未落地,柳氏已風一般大步進來,向着夏春朝橫眉怒目道:“我今兒也算開了眼,世上倒有你這樣的刁婦,親戚來家做客丢了東西,不說細找找,倒包庇賊偷!臨了還把親戚氣的再不登門,這樣的媳婦,說出去都叫族裏親戚恥笑!”
夏春朝冷笑道:“再怎樣,也比不得太太當年唆使着老爺同二老爺分家。有太太這等珠玉在前,媳婦兒自愧不如。何況,她們又不姓陸,這樣的外姓親戚得罪了也是有限。再者,我又不是不曾查辦,搜來搜去只是沒有,倒要怎樣?莫不是平白紮筏咱們家的下人,給她們出氣不成?這一老一少分明是無事生非,太太怎能這等昏聩。長春在太太跟前服侍了幾年,她為人品性如何,太太不知麽?怎麽今兒聽個外人随意撥弄兩句,就要攆她出門?何況是沒有證據!原來現下冤枉人這等容易,紅口白牙随意說出來就是!她們今兒說長春偷東西,太太信了。明兒栽贓我背夫偷漢,太太也去信不成!我今兒再告訴太太一件事,先前要說我沒說,只恐太太生氣,今日少不得要說了。”說着,便将先前章雪妍如何在門首上嚷嚷手帕丢失,如何栽在陸紅姐身上一事講了,又道:“怎麽着,莫不是太太也要将姑娘房裏搜上一搜,排揎一頓不成?!”
柳氏被她這通言語氣了個愣怔,好半晌才哆嗦着向陸誠勇道:“你今兒再不管管你媳婦,你就沒有這個娘了!”言罷,更不理會他二人,扭身朝裏屋去了。
陸誠勇無法,一面是母親一面是嬌妻,夾在裏頭甚是難做,思量了半日,向夏春朝低聲說道:“你先回屋去,我去同母親說說。你在這裏,只怕火上澆油。”夏春朝情知這是實情,遂點了點頭。
陸誠勇便施施然往內室而去,夏春朝本要回屋,走到大門上想了一回,轉而去了長春屋裏。
踏進門內,只見長春正坐在炕上抹眼睛,兩個女人在一旁一遞一句的勸慰,忍冬也在一邊立着。
衆人一見夏春朝進來,都連忙起身招呼。夏春朝點了點頭,說道:“程嫂子那廂還有事,你們先去罷。我這裏同長春姑娘說幾句話。”那兩個女人知趣兒,也就去了。
忍冬年小,倒伶俐,只說道:“太太那邊沒人服侍,我也過去罷。”言罷,看奶奶點了頭,就往那邊去了。
夏春朝先不言語,四下環顧了一遭,眼見這屋裏靠西牆一張炕床,對過是兩口櫥櫃,地下桌子上擺着茶壺茶杯,連着梳頭家夥都在上頭,自知這屋子雖是長春忍冬兩個合住的,比起別人家下人也就高了許多了。當下,她便問道:”今兒這事兒到底是怎麽着?太太縱然行事颠倒,平日裏待你也還算不錯,怎麽今日不由分說定要将你攆出去?”
長春哽咽道:“我也不知是怎麽了。自打這姨太太一家投奔了來,太太每日就跟瘋魔了一般,行動只聽她們的調弄。我在這裏服侍着,每每聽不下去,就要勸阻一二,太太也待聽不聽的,倒也沒什麽妨礙。今兒一早,少爺同奶奶出了門,姨太太帶着表姑娘就來了。我便要進去服侍,不想太太卻說不喜人多吵鬧,叫我在外頭候着,有吩咐時再傳。我只好出來,就在門上站着。裏頭姨太太、表姑娘同着太太三個人不知說了些什麽,我一句也沒聽見,只是進倒了兩遭茶。到下午時候,看看天色不早,裏頭動身說要去,我便進去服侍。那表姑娘忽然就嚷起來,說丢了簪子。太太亂着讓找,也不知怎的,三推五不推就賴在了我身上。太太兩只眼睛瞪的像銅鈴,一句話也不由我分辨,聲聲兒要打發我出門。若不是奶奶來的及時,此刻只怕我已在人牙子家了!奶奶,我心裏是說不出的委屈。雖說我是個下人,但自來家這幾年,日夜殷勤服侍,也算無愧了。怎麽今日出了這樣的事,太太竟連半點情面也不顧,就要攆我走?”說着,撐不住又哭起來。
夏春朝皺眉問道:“她們在這裏時,除你之外,忍冬可進去過?”長春搖頭道:“不曾,太太誰都不準進去,只叫我跟在門上聽吩咐。”夏春朝沉吟道:“太太見客,自來沒這樣的規矩。這般說來,她們今日便是捏了這個局,蓄意構陷你了。然而你只是個丫頭,就比旁人略有幾分臉面,也不過有限。她們算計你又能得些什麽好處?”
長春哭了一陣,想起一事,說道:“表姑娘之前給了我一支簪子,我不是給了奶奶麽?前回她過來,見我沒戴,問了兩句。莫非她是以為我嫌棄于她,有意報複麽?”夏春朝搖頭道:“若是這樣,她大可唆使太太打你一頓便了,實在犯不着大張旗鼓的攆你出門。太太雖然糊塗,有一件事心裏倒是明白——于她無利之事她絕不肯為的。攆了你出門,她平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