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晴朗的天空漸漸被蔓延的烏雲遮蔽,在厚實的雪被上暈染開沾了水的墨痕。

冬苗盯着眼前的大道, 道路上的積雪基本上被清理幹淨, 混雜着落葉泥土的灰褐色雪堆積在路邊, 飛速從車窗前掠過。

她将“十年”這這個詞在嘴中嚼了一遍, 才輕聲道:“十年前,根本就沒有冬苗, 我不知道你們見的都是誰。”

牧川的眼眸劃過一道陰翳, 他沉默地凝視着冬苗。

冬苗輕咳一聲, “算了,不說這個了,反正也不是什麽好事情。”

“我想知道。”他低聲呢喃, “但凡發生在你身上的, 無論好壞, 我都想要知道。”

見冬苗不吭聲,牧川緩緩說:“當初我就跟你提起過, 我也生過病。”

他将自己的不堪全都揭露, “我曾經有情感障礙類的精神疾病,無法體會情感, 也不會表達情感,父母認為我是個怪人。可能我當時的眼神太冷漠了吧,吓壞了他們。後來, 他們兩個離婚,就把我留在醫院裏,除了按時打錢外, 很少理會我,想要我自生自滅。”

“其實,我本來是能說一些話的,但進了醫院後,我反而什麽都說不出來了,醫生檢查我的發聲器官沒有任何病變,可我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聲帶。”

冬苗控制不住去看他。

他朝着她微笑,語言流暢,沒有一點無法說出話的樣子。

“有一次我聽到了父母的争吵,他們說像我這樣無淚無情的孩子就是個天生殺人狂,他們不想跟我扯上關系,然而,他們彼此指責對方不負責,最後大打出手。”

他笑着,神情沒有一絲變化,仿佛說的是他人的人生。

冬苗的心髒猛地揪緊。

“那個時候,周圍的人都在看我,他們都比我高大,就像是一道道黑色的栅欄把我圍了起來,他們對我指指點點,小聲說着什麽。”

“就像姐姐說的,我是天才,沒有情感的拖累反而讓我的思維更加清晰,我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他們在害怕我,也在好奇我的情況,他們談論我的情況,把我當作藝術作品中殺人狂在現實的原型。”

冬苗的唇動了動,“你……”

牧川神色無比平靜,他輕聲說:“我知道姐姐要說什麽,我也知道這些人的惡意也許稱不上惡,那只是一種淺薄與庸俗,他們也會憐憫我,甚至還會提供幫助。然而,這種閑談旁人是非的淺薄與庸俗是會壓垮一個軟弱的人。”

冬苗眼波流動,她抿了一下唇,笑了起來,“對,你說的對。”

“所以,我不在意他們。”

冬苗扶着方向盤,看向前方。

牧川低聲問:“這個故事……姐姐還想繼續聽下去嗎?”

冬苗輕聲說:“我不想打聽這種事情,過度的關心反而對你是一種傷害吧。”

他低聲嘆了口氣,喉嚨裏發出渴望的氣音。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他,更能體貼他了,所以她才讓他這麽多年念念不忘。

但是……

牧川:“姐姐撒謊了。”

冬苗條件反射地挺了一下脊背。

牧川沉靜的眼底倒映着她禁欲的身影,他說:“這個故事裏接下來要出場的人物,姐姐并不想知道。”

冬苗的耳墜微微顫動,就像是她紛亂的心緒。

“因為将要出場的人就是……”姐姐你。

“啊,路邊的人是怎麽回事兒!”冬苗突然出聲打斷了牧川的話。

牧川惋惜地舔了一下唇。

可惜,姐姐又鑽進自己的玻璃罩中了。

牧川摸了摸脖子上的圍巾,順着冬苗的目光看去。

只見陰沉沉的天氣下,一個只穿着毛衣的年輕男人站在空蕩蕩的道路中央,拼命地朝冬苗的車子揮手,路邊則蹲着一個披着黑色羽絨服年紀挺大的男人,頭發花白。

看到冬苗的車子放慢速度,那個年輕男人像是不要命一般沖了上來。

冬苗一腳踩下剎車,驚呼:“這人怎麽了?應該不是碰瓷吧?”

牧川摸了摸下巴,低聲說:“不是。”

冬苗放下心,她剛搖下車窗,那個男人就迫不及待道:“幫幫忙,我爸突然身體難受,幫忙把我們送去醫院行不行?我付錢的!”

外面天氣十分冷,他也沒穿羽絨服大衣之類的外套,頭上居然還冒着熱氣騰騰的汗水。

因為一路上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冬苗此時也不敢輕易答應下來。

她的目光挪到牧川身上。

牧川卻專注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冬苗猛地一愣,明明她比他要大,為什麽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她第一反應是去看他呢?難道是因為她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這麽信任他了嗎?

冬苗轉過頭對男人說:“老人身體更重要,我帶你們去醫院。”

男人:“多謝您了。”

他立刻回頭朝着老人的方向跑去。

男人似乎要背着老人過來,老人卻蹲着不起身,還連連擺手。

冬苗下車,對牧川說:“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幫忙。”

沒等他答應,她就匆匆趕了過去。

冬苗臨近,聽到老人倔強說:“我不去,去啥子醫院,醫院就是亂花錢的地方,沒病也能給你整點病出來,我這是老毛病了,就是胃疼而已,反正我不去,你們誰愛去誰去!”

男人急了:“爸,我出錢,我出錢還不行嗎?你這都疼到在地上打滾了,怎麽能不去醫院!”

老人訓斥:“你的錢就可以亂花了嗎?你要是嫌前燒手就給我,我給你攢着好娶媳婦。”

“娶什麽媳婦,您趕快去醫院吧,算我求您了!”

一個男人急的臉都白了,可他又不敢硬拽父親,因為他一拽,那個老人就“嗷嗷”喊疼。

“要不要我幫忙?”冬苗走了過來。

老人瞄了她一眼,“哎,這位大姑娘真俊啊,是……”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的兒子。

男人簡直哭笑不得,“您都疼成什麽樣子了,還有心情想這個?不是,這是我路上攔的好心司機,您不是非攔着我不讓我打急救電話嘛,那咱們總的打個車去醫院啊。”

一聽去醫院,老人立刻翻臉,“不去,不去,我說不去就不去!”

“您這樣不行,要是胃一直疼,疼到胃穿孔怎麽辦?”

老人板着臉,“胡說八道,我的身體我知道,我回家養一養就好了。”

男人還要說什麽,老人立刻揚高聲音,“我看你就不望着我好,你是不是想着把我扔進醫院裏,自己就回去工作啊!”

男人無奈,“您都這樣了,我還怎麽回去工作啊?當然是守着您了,這樣,我陪您去醫院,然後,我打電話說我回不去了好不好?”

老人的嘴角翹了一下,又迅速拉平。

“哼,我在家裏養病也一樣,不去!”

老人倔強的很,男人簡直要把自己的頭發撓禿了。

“怎麽樣?”一陣悶熱地呼吸拂過她的耳朵。

冬苗回眸,見牧川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下了車。

男人一見牧川,眼睛頓時一亮,他立刻說:“來,小兄弟幫個忙,咱們把我爸架上車。”

說着,他就直接撸起袖子幹了起來。

牧川雙手抄兜,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冬苗握了一下他的胳膊,輕聲說:“你就幫他一下。”

牧川扭頭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扶住了老人的另一只胳膊。

老人見兩個男人把自己架了起來,立刻驚慌失措道:“喂喂喂!你們要做什麽!放下,快把我放下,你們聽見沒有!”

兩人充耳不聞。

冬苗一路小跑,跑到後門,幫他們把門打開。

老人瞪大眼睛,立刻大喊;“哎喲,好疼啊,好疼啊!”

男人立刻緊張問:“爸,哪裏疼?還是胃嗎?”

老人忙道:“快快快,開把我放下,我覺得我快疼死了。”

男人遲疑。

冬苗提議:“讓在車座上躺一下?外面實在太冷了。”

男人立刻點頭,“對對,爸,你稍微忍耐一下,等會兒到車裏就好了,咱們去醫院。”

一條馬路能有多寬,不一會兒二人就将老人架到車門口。

卻沒想到,臨到進去時,老人雙手撐在車門處,怎麽也不肯進去。

“我不去,不去,車子裏難受死了,我受不了悶!”

冬苗:“要不開着車窗跑?”

男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扭頭對老人說:“爸,把車窗給你開着,不會悶了。”

老人立刻露出憋氣的神情,他執拗說:“要我去醫院是讓我死在那裏吧?說不去就不去!你要是再讓我去,我就立刻去死!”

男人麻了手,他無能為力地看着冬苗,似乎要尋求她的幫助。

冬苗:“……”

我哪裏知道怎麽辦喲!

冬苗看向牧川。

牧川嘆了口氣,松開了手。

老人露出得勝一樣的神情。

男人一臉緊張,“哎,小兄弟你……”

牧川走到冬苗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我覺得你也不用送你爸去醫院了,你爸……唉。”

他故意嘆了口氣,惹得老人和男人都緊張起來。

男人急切問:“你……你是醫生嗎?我爸這是怎麽了?”

老人氣急,“你這小子胡說八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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