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1棵樹

不知為何, 此時此刻, 賀清時心裏竟然生出了一種慌亂感。很像是被人當場抓包,而直逼而來的窘迫感。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他坐直身體,語氣心虛,“好巧啊霍醫生。”

霍初雪徑直站着, 冷聲道:“是挺巧的,拿個外賣還能碰到賀先生。”

賀清時:“……”

“霍醫生這麽晚還沒有吃晚飯?”他的視線賺到外賣袋上,轉移話題。

“這是夜宵。”

霍初雪不再跟他說話, 徑直去找輸液室的值班護士。

沒過多久小護士就來給賀清時輸液了。

小護士輸液的過程中, 霍初雪的手機響了,是林瑤打過來的。

電話一接通,林瑤就劈頭蓋臉問:“霍醫生,你外賣拿到了沒?”

霍初雪低聲說:“拿到了,馬上回去。”

挂完電話, 她看向賀清時, “你先輸液吧,我走了,今晚值班。”

賀清時虛弱地點點頭,“霍醫生先去忙。”

賀清時眼看着霍初雪的白大褂衣角拐過走廊,沒了影子。

貴叔坐到他身側, 面露擔憂,比劃說:“霍醫生好像不高興了。”

賀清時嗯一聲,沒吱聲。

他又不傻,很明顯地感覺到剛剛霍初雪生氣了。可她在生氣什麽?氣他生病沒有告訴她麽?

可他有什麽立場告訴她?用什麽身份告訴她?

朋友麽?

他最晚繳費, 可卻是最早輸液的那個。很顯然是霍初雪私下替他跟值班護士打了招呼。不願欠她人情,可繞了一圈,到頭來還是免不了承她人情。

貴叔繼續比劃:“你的醫藥費還是霍醫生墊付的。”

他擡了擡眼,眼皮無比厚重,“你怎麽沒把錢還給她?”

貴叔:“霍醫生說她找您拿。”

賀清時:“……”

賀清時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等下次我還給她。”

左手輸液,他用右手掏出手機,給霍初雪去了條短信。

賀清時:「謝謝。」

這條短信石沉大海,對面的人久久沒回複。

***

霍初雪盯着這條短信,沒由來覺得喪氣。

這人總是這麽禮貌得體,客套,卻也疏離,一直和她分得很清。她以為通過這段期間的接觸,他們好歹已經是朋友了。殊不知,原來什麽都不是。不然朋友之間,他不會這樣。

這一刻她不得不意識到他們之間其實隔了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雖然她很想跨過去,走到他對面,但是只要他不伸手拉她一把,一切就都是枉然。

她以為自己足夠有耐心,如今看來還是心急了。

林瑤點了烤串,有葷有素,孜然味兒撲鼻而來。

霍初雪嘴裏嚼着吃的,索然無味,愣是什麽味道都沒有品出來。

林瑤大快朵頤,看到霍初雪滿臉憂思,忍不住問:“霍醫生你怎麽了?怎麽取個外賣回來就這樣魂不守舍了啊?”

霍初雪忙摸了摸臉,笑了笑,“我沒事。”

剛問了輸液室值班的護士,賀清時有三瓶藥要輸。

她算了下時間,到底還是不放心。處理好手頭事情,确認沒什麽狀況,又讓同事幫她盯着,她只身去了輸液室。

晚十點,偌大的輸液室寂靜又冷清。

賀清時靠坐在椅子上,歪着腦袋睡着了,雙目微阖,面容瞧着有幾分憔悴。

他這睡相和那天在別墅後院裏簡直如出一轍,只是悄悄顯得有些病态,沒什麽精氣神。

他似乎睡得不好,眉頭緊皺,像是有噩夢糾纏。

他的前額并不開闊,擰成川字。面相學說這種人憂思厚重,郁結于心,不是明朗之人。

一看到他這張臉時,霍初雪一肚子的氣頓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母親說過喜歡一個人總有撞入心扉的那一瞬。就好比現在,她看到他的睡容,心裏突然充滿了莫名的感動。

為什麽要生氣呢?這本來就是一場持久戰,他置身事外,任由她單槍匹馬,奮力厮殺。她注定要付出更多,會無助,會受傷,會流血。

她要做的,從始至終就是讓他從自己的迷陣裏走出來,然後入她的局。

她自己就是布局之人,又怎麽能責怪棋子不解風情呢?

之所以會生氣,歸根結底還是她心急了。

她長長呼出一口濁氣,這場持久戰,還是得慢慢打呀!

輸液管裏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慢慢往下掉,藥瓶裏的藥水已經快輸完了。

她悄悄走上前看了一眼,這是最後一瓶。

她擡起手臂,将輸液器調到底,藥水不再流動。

許是她的這個動作不夠輕,驚擾到了賀清時,他猛然間就醒了過來。

他不是自然清醒,而是倏然驚醒。咋一醒過來那刻,他瞳孔放大,表情哀傷,像是剛做了噩夢。

“你做噩夢了?”她站在他身側,柔聲問道。

賀清時是被霍初雪的聲音拉回現實的,剛從噩夢中驚醒,他整個人都有些怔腫。霍初雪就站在他身側,眼神平靜地望着他。

“霍醫生?”他明顯是沒想到她會出現在輸液室,眼裏飄過一絲詫異。

“貴叔呢?”她四下看了看,并沒看到貴叔。

“不知道,剛還在這裏的。”

霍初雪俯下.身,柔順的長發順勢垂下來,有幾根發絲掃到他臉頰,癢癢的,一陣酥麻。

這個動作來的突然,他毫無防備,本能地往後一縮。

她不禁蹙眉,直接摁住他手背,命令式的口吻,“別動,我給你拔針!”

賀清時脊背一僵,當即不敢動了。

兩人離得近,她身上淡淡的、若有似無的清香糾纏着他的鼻息。屬于女孩子特有的馨香,思緒似乎都開始發散了。

她小心翼翼替他拔了針頭。她的動作很輕柔,指尖微涼,劃過他手背上的皮膚,像是過了電,酥酥麻麻的,他心尖止不住狠狠顫了顫。

拔了針頭,她把空藥瓶連同輸液器一起交給值班的護士處理。

“謝謝。”賀清時怔神好半晌,幹巴巴說了一句。

“別再對我說這兩個字了,我聽得太多了。”霍初雪平靜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賀清時,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

***

霍初雪那話讓賀清時想了一夜。

第二天帶病去上課。

病中,人很乏力,連名都不願點。

他從電腦包裏掏出點名冊,“學習委員點下名。”

誰知卻聽到第一排一個女生揚聲說:“賀老師,江暖請假了。”

他眉頭一蹙,嗓音嘶啞,“又請假了?”

女生說:“她身體不舒服。”

賀清時沉聲說:“下節課讓她把請假條給我,班長來點名。”

課講得緩慢,一節課好像變得格外漫長。

中午在學校吃過午飯,在辦公室恍惚睡了一覺,下午去醫院輸液。醫生給他開了三天的藥,需要連輸三天。

好像遇見霍初雪後,他就開始頻繁往醫院跑。每次還偏偏都是在第一醫院,總能遇到她。想來也是神奇!

青陵的天氣一到五月就開始隐隐泛熱氣。雖然剛剛下過一場小雨,但空氣中依舊殘留着幾分明顯的燥熱。這兩天都是陰天,天色陰郁,更影響人心情,讓他心生煩躁。

賀清時只穿一件薄薄的襯衫,也不顯得涼快,反而熱得不行。他微微降下車窗,留出一條縫隙,外頭絲絲涼風飄進來,他才覺得舒服了一些。

車子快速行駛在靜谧的林蔭道裏,左側白牆淩霄花盛放,藤蔓肆意攀爬,枝頭生機料峭。

擱在角落裏手機嗞嗞震動一聲,有新消息進來。

他騰出一只手點開,卻發現是10086發來的消費信息。

從昨天到現在他和霍初雪唯一的聯系就是那條支付寶轉賬短信。霍初雪的支付寶綁定的就是她的手機號。他循着她的手機號找到了她的支付寶賬號,将醫藥費給她轉了過去。

可遲遲不見她回複。也不知究竟有沒有收到。

其實他們之間的聯系并不多,見面見了多次,可私下的聯系微乎其微。

可這一次,他卻敏感地覺得好像有什麽不一樣了。

輸完液已經臨近傍晚。天光半明半昧,光線昏暗無邊。光影模糊間,遠處高樓瞬間化作一幀飄浮的剪影,微微浮現在人眼中。

他快步走出急診大廳,去停車場取車。

從急診樓去停車場中間要穿過一個小型的花園。這個點,很多病人在花園裏散步。時不時還有醫護人員急匆匆從花園穿過。

花園後面就是産科住院部,一些孕婦在家人的陪伴下慢騰騰散步。親人間有說有笑,親密無間。

真真是一出人間歡喜!

花園右邊有一排長椅,一些人坐在那裏聊天。

五顏六色的衣服中一抹純淨的白毫無預兆地撞入他眼中。

他微微擡眼,只見霍初雪一個人枯坐着,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麽。

他靜悄悄地走上前,出聲:“霍醫生?”

一連喊了三聲霍初雪才倏然回神。

一擡頭,清澈的眼睛裏蒙了厚重的一層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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