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28棵樹

小別墅的二樓比一樓要大得多, 客廳、主卧、側卧、書房, 還有一個嬰兒房。

客廳向陽,幹燥清爽。不過還是有很多灰塵,空氣裏滞留着一股濃郁的塵土味。傍晚時分,日光直直照進來, 将所有的家具都鑲了淺淺的金色。

從客廳往外看,遠山青黛,巍峨延綿。大片梨樹林隐在落日的餘晖下, 時起彼浮。

視線開闊, 岑嶺的好風光盡收眼底。

她不禁感嘆一聲:“這裏真漂亮啊!特別适合養老。”

賀清時站在她右手邊,暈暖的光照在他身上,他英氣挺拔,被日光包圍,眉眼平和。

他看着房子裏的物什, 一時間似乎跨過漫長的時間長河, 他回到了過去,看到了熟悉的一切。

他坐在院子裏看書,蘇缈為他煮茶,整個院子都是彌漫濃郁的茶香。是岑嶺一帶獨有的涑明茶。

媛媛在蕩秋千,秋千晃得很高, 她笑聲清脆。

蘭姨坐在院子的一角安靜地織毛衣,每年都會給家裏人織上一件,一針一線,都是心血。

貴叔在院子裏刨出一片地, 在上面種上一些瓜果蔬菜。他總說外面買的農藥太多。

那個時候時光簡單而純粹,是那麽的美好。當時稀松平常,并不覺得有什麽。如今再回首,彌足珍貴。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沒人能夠回到過去。

用不了多久,這裏就會被夷為平地,一切就都只能停留在記憶裏。

男人的餘光悠長而深邃,蘊藏着很深很深的情緒,一時間變得迷離。

人都是感性的,觸景傷情在所難免。霍初雪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了過去。

他喃喃低語:“我之前造這棟房子的時候,就想着以後年紀大了,來這裏安度晚年。這邊空氣好,景色宜人,很适合我們養老。不過現在是不可能了。過不了多久這房子就會沒了。”

霍初雪聽不懂他的話,擰眉問:“什麽意思?”

什麽叫房子會沒了?

“政府規劃,要大力發展岑嶺的旅游業。所以這一大片都要建度假山莊。”賀清時揚手指了指,告訴她:“這周圍全被劃進去了,前不久通知已經下來了,很快,這裏很快就會被夷為平地。”

他頓了頓,嗓音壓得很低,“這是我最後一次回來了。”

所以說沒有什麽會是長久的,哪怕是鋼筋和混疑土鍛造的別墅,堅如磐石。可在面對政府規劃,面對那些現代化工具時也會瞬間化為碎片。

就像十年前那場地震,僅僅十秒鐘,就十秒,天崩地裂,偌大的望川縣城被夷為平地,帶走了無數人,讓無數個家庭支離破碎,滿目瘡痍。

——

賀清時先帶霍初雪去看了書房。

書房的面積很大,裝修風格簡約明快。整個書房因為木色地板和極淺的黃綠色壁紙而變得沉靜安寧,嫩綠色的扶手椅将其自身的簡約帶入空間,安閑也清靈。簡單明晰的線條成為空間的一大亮點,深淺分明,又透着一股文雅。

這間書房設計得尤其精致大氣。對比之下,家裏母親那間書房就顯得寒酸了一些。

三面牆壁都設計了大面積的立體書架,開了一扇落地窗,大面的落地鏡映照出外頭蔥郁的梨樹林,青山巍峨,無限好風光。

霞光穿透玻璃,大片日光抖落進來,映照着空蕩的書架。有限的幾本書成為聚焦點,編碼整齊的書脊,流利的線條不似原來那般纖毫畢現,反而盡數柔化在了落日餘晖的瑰麗中。

書房正中間擺一張白色的書桌。桌面上空蕩,什麽東西都沒放,顯得格外單調。

書架上書很少,很空蕩,零星放着一些書籍。

閑置了太久,書架上布了一層厚厚的灰。

霍初雪在書架前囫囵轉一圈,意外地看到了兩本高中的英語課本。書本受潮,紙張泛黃,頁腳微卷,久經時間淬煉。

她之前聽賀清時講過,他太太生前是老師,如今看來是個高中英語老師。

賀清時見她在看這英語書,告訴她:“我太太生前是英語老師。”

真是湊巧,都是英語老師!

同樣都是高中英語老師,霍初雪不免想起蘇老師。一時間神情有些悵然。

她說:“我高中的一個英語老師,超厲害的,講課講得特別好,去過很多地方,眼界開闊,教給我很多東西。她與衆不同,別的班都在上課,她給我們放電影看。那種全英文,對着字幕看。那個時候很多班都羨慕我們。我是她的課代表,我非常喜歡她。可惜後面她走了,我連葬禮都沒機會參加。那天在西子人家,我們班同學聚會,很多老師都到了,就她沒到。”

難怪那天晚上她那麽不在狀态,眼裏蒙着大霧,眼神哀傷。

賀清時靜默,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因為他太懂喜歡的人離開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他抖動兩下手裏的那串鑰匙,“去看看主卧。”

霍初雪哦一聲,趕緊跟上他的腳步。

鑰匙插.進鎖眼,擰動兩下,主卧門被應聲打開。

主卧很大,所有家具都用白布遮蓋住。霍初雪四下掃了兩眼,并沒有看到任何照片。

室內很清涼,置身其中,絲毫感覺不到熱。

霍初雪是個樂天派,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沒過一會兒便恢複如常。

“你剛才是不是在想該怎麽安慰我?”她湊到賀清時跟前,拍了下他肩膀,豪氣雲天,“你千萬別安慰我,我難受不過三秒。我喜歡她,就永遠會記得她。雖然偶爾想起她時會難受,可并不會持續太久。因為我始終認為離開的人肯定更希望我們開心,不要為了他們暗自神傷。”

賀清時覺得這話就像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他低聲說:“你說得很對。”

只可惜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說和做始終是兩回事。道理誰都會說,卻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主卧還帶有一個小型的陽臺,用一扇玻璃拉門隔開。

霍初雪趕緊拉開那拉門,她想去陽臺看看。門久未開,門柄生鏽,手握過,映出好幾道鐵鏽。

她倒是沒太在意,用力搓搓手。

陽臺上各種廢棄的花盆散落各處。淩霄花和爬牆虎将整個陽臺都爬滿了,藤蔓四處延伸,有些都爬到了地上。足以可見它驚人的生命力。

幾株雜草頑強地長在角落裏,增添幾抹綠意。

整個陽臺雜草橫生,荒涼而陳舊。

當真是應了那句歌詞——

“舊故裏草木深。”

霍初雪扶住欄杆,往陽臺下看了看,發現主卧下面就是後院。石桌石凳映入眼簾。枇杷樹枝幹高聳筆直,直直伸入雲端。

原來她之前坐在院子裏看到的那個背陰的房間就是賀清時的主卧。

賀清時看着這些花盆說:“我太太生前喜歡栽花種草,就喜歡打理這些東西,家裏都種滿了。”

霍初雪笑起來,“很多蕙質蘭心的女人都喜歡栽花種草,我媽媽也很喜歡,家裏也種了很多盆栽。像我就不會,我這人比較懶,沒那個心力去打理它們,還不如去花店買現成的盆栽回去擺擺。”

賀清時:“……”

他失笑,“這麽說來我上次送你的那盆豆瓣綠被你養得怎麽樣?”

“我養得可好了,水和養料都沒斷過,它長得可健康了。” 她掏出手機,“不信我給你看照片。”

她說着就調出相冊,拿給他看,“喏,你快看,是不是長得特別好啊?”

賀清時往前探身,照片裏那盆豆瓣綠枝葉茂盛,蒼翠蔥綠,生機勃勃。不過就是長得太密、太多,花盆都快裝不下了它了,明顯是“發福”了。

咋一擡頭,不經意間又掃到霍初雪領口之下的旖旎風光,那點肌膚白皙瑩潤,如白玉一樣光潔剔透。

一時間喉嚨一緊,身體一陣燥熱。那種從心底衍生出來的羞恥感迅速蔓延全身,如烈火灼燒。

他趕緊收回目光,慌亂地退後兩步,和她拉開距離。

霍初雪不明所以,問:“你怎麽了?”

他強行壓制住,說:“你該給它修剪一下枝桠了,別任由它瘋長。”

頓了一秒,扔下一句,“我去下洗手間。”

頗有一股落荒而逃的陣勢!

霍初雪看着男人匆忙的背影,一頭霧水。這人是怎麽了?

——

賀清時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裏,不斷用冷水拍臉,試圖冷靜下來。冷水澆在臉上,清涼無比,可始終壓制不住心火。

那近乎透明的肌膚,那一抹柔軟,屬于女孩子特有的玲珑的弧度,娉婷的身段……如潮水一般洶湧而至,勢不可擋,在腦海裏一遍一遍回放,揮之不去。

他這是怎麽了?他怎麽對霍初雪産生了非分之想?

真是該死!

冷靜,一定要冷靜!

不行,他不能對不起蘇缈!不要想了,不能想了……

——

再出來卻不見霍初雪的身影。賀清時挨個房間找了找,發現她在嬰兒房。

這間嬰兒房設計得同樣精致,粉色的牆紙,同色的蕾絲窗簾和桌椅,夢幻唯美。地板上鋪了一層泡沫墊,紅紅綠綠,五顏六色。牆上畫着各種卡通人物,各色玩具也堆得到處都是。

她四下掃了兩眼,房間裏同樣沒有孩子的照片。

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賀清時原來是有孩子的,以為他只是喪偶。不過想來也是,他這個年紀,怎麽可能會沒有孩子呢。

屋子正中間擺放着一張嬰兒床,上下兩層,床架上挂着鈴铛。手一過去,聲響清脆動聽。

她沒管住手,一連敲了好幾下,鈴聲響不停。

過了好一會兒,耳畔的聲響才停歇。

“孩子也沒留住嗎?”霍初雪輕聲問,喉嚨發緊,覺得非常可惜。

賀清時負手立在嬰兒床旁,聲線低沉,“望川當時地震,我太太懷孕五個月,她和蘭姨的女兒就在震中心。”

一屍兩命,誰都沒有保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