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29世界

霍初雪陪着賀清時把別墅的房間都走了一遍。每間房間都是一個故事, 都是他和離開那個人的前半生。

她有些時候會羨慕他的太太, 羨慕她能擁有這個男人全部的愛,能被他所愛,被他呵護,陪他一起生活。哪怕妻子離開這麽多年, 他始終眷戀着她,心裏留有她的位置。

可有時候自己又會釋然了,他再愛她, 她也沒能陪他到老。老天爺給了她一個機會, 讓她認識他,對他心動,愛上他。她只想不遺餘力地去陪他走接下去的人生。

都說活人永遠争不過死人。離開的人會讓在世的人對他們永遠保留愛和眷戀。

可這樣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心底留有亡妻的位置,是他長情的表現。薄情寡義的男人轉頭就把妻子給忘了,另覓新歡。這樣的人一旦對另一個鐘情, 那便是餘下的半生。

他可以對離開的人眷戀和思念。但卻不可以走不出來。

她想做的從始至終就是讓枯木逢春, 讓他從前塵往事中走出來,去過屬于她和他的不一樣的人生。

之前和好閨蜜喬聖晞提起這些,好閨蜜說她天真。她或許就是天真,這條死胡同沒走到底,沒拼個頭破血流, 她就不可能放手。

頂樓還有一間儲物間,各種雜七雜八的東西堆在那裏。

賀清時從一大堆雜物裏翻出了一只紙箱,裏面裝着一些書和筆記本。

霍初雪有些好奇,取出一本筆記本, 扉頁上寫着“杜思媛”三個潦草的大字。

“杜思媛?” 她念出名字,“是蘭姨和貴叔的女兒嗎?”

賀清時點點頭,“是的,比我太太小三歲,和我太太一起長大的,就跟親姐妹一樣。”

她還欲再翻,被賀清時制止住,“這是媛媛的日記本,霍醫生不要看了。”

她手一頓,趕緊合上,“不好意思。”

“媛媛出事以後,蘭姨把她所有的東西都給燒了,沒想到這裏還留了一箱。”他重新規整好,一件一件擺齊,“我這次給他們帶回去,要燒要留都由他們決定。”

“你和蘭姨一樣,也把你太太生前的東西給燒完了?”

“是的,只留了那本《風聲雨聲》。”他壓低嗓音說:“她離開後,我抑郁了很長一段時間。看不得家裏有她任何東西,她的衣服鞋子、化妝品、書,甚至是她睡過的床,她用過的碗和杯子,她的照片,就連所有的結婚照也都給燒了。”

睹物思人,太過誅心,寧願毀去所有。可惜并沒有用。思念瘋狂滋長,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難怪別墅裏一張照片都看不到。

“沒有用的。”霍初雪平靜地說:“我也試過的,不過是自欺欺人。”

心結解不開,永遠都走不出來。

日落西山,天空中殘留着一抹瑰麗的緋紅。天藍得格外有密度,看不見一朵雲彩。

賀清時将門落鎖,腳邊立着紙箱。

清脆的鎖門聲一晃而過。他最後看了一眼別墅,白色的屋脊,線條利落而流暢。

下次再來,這一片該是另一副景致了。

霍初雪問:“裏面的東西呢,你打算怎麽處理?”

賀清時立在門前,輕聲回答:“都不要了。”

沒有人在,房子只是一個軀殼。他留得住房子,和這裏面全部的東西,卻留不住人。

這樣簡單的道理,他花了十年才弄明白。

如果不是那日霍初雪送他那本書,他回岑嶺将它燒給蘇缈,他或許至今都明白不了這麽簡單的一個道理。

燒掉那本書,歇斯底裏爆發一場,告別過去。回到青陵,情緒失控到那種地步,一個人在日料店枯坐了那麽久。

霍初雪遠遠看着那棵枇杷樹,問:“你太太葬在哪裏?”

賀清時:“北郊公墓。”

“今天你要去看看她嗎?”

“不去了。”他搖搖頭,“等冬至再去。”

兩人一道下山。

賀清時恍然意識到,霍初雪今天和他一起上山,就光待別墅了,別的地方一個都沒去。她可是上山看風景的。

“今晚在山腳住一晚,明天再上山看看。”他說。

霍初雪:“明天還要繼續義診。”

來岑嶺看風景自然都是借口。她無非就是想和他待在一起。就算是陪着他一起緬懷過去都是好的。

她的目的很明确,在讓他動心之前,盡可能地多和他在一起。

今天她陪着他最後一次來別墅,就像是完成一種儀式,她親眼見證他告別過去。

“一年前,我遇到一個病人,頭胎是個女兒,一直沒想生二胎。後面想生了,卻患上了子宮癌,還是晚期。丈夫瞞着她在外面找了個小三,想生個兒子。她還沒過世,孩子就出生了。孩子滿月那天,她丈夫把孩子抱回家。她看過孩子以後,當天晚上就走了。她去世後,小三住進家裏,一家人又是其樂融融。”

“我過去一直覺得人一旦走了,就什麽都沒了。人走茶涼,無限唏噓。人情涼薄,很少有人會一直記着離開的人。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我高中的英語老師。我很喜歡她,得知她去世的消息,我哭了很久很久。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可過了這麽多年我還是淡忘了。直到前不久同學聚會,我們班主任提起她,我這才想起來。你看,我竟然也這麽薄情。”

賀清時靜靜地聽着也不出聲打擾她。

“人容易陷進兩個極端,一種人健忘,難過幾天,轉頭就把離開的人給忘了。另一種人長情,就像你,惦記和眷戀着離開的人,一味沉溺在過去走不出來。”她看着他,聲線沉穩有力,“就像你之前說的,不管我們願不願意,舍得不舍得,日子一天天過去,總有人會先我們離開,這是定數,不可抗拒。所以你應該嘗試着走出來了。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是我母親對你的忠告,也是我的。”

***

當天晚上霍初雪做了個夢,夢裏她又回到了高中時代。

時間節點,正是蘇老師離開的那天。

那天她給蘇老師送了一枝梨花。

距離下課不到兩分鐘的時候,蘇老師瞥了一眼教室外面,抿嘴一笑。快速收拾好課本和講義,外加那枝梨花。她笑着說:“同學們再見!”

“老師再見!”

順着蘇老師的目光,霍初雪看到了一個男人。他穿一件休閑的直條紋襯衫和黑色休閑褲,身材高挑挺拔,背影清俊修長,宛若白楊。

他逆光站着,背對着她,她看不到他的正臉,只隐約可見一個模糊瘦削的輪廓。

她拼命想看清他的臉,可始終看不到。

然後她便驚醒了。

清晨六點,天朗氣清,陽光大片抖落進來。又是一個豔陽日。

她扒了扒蓬松淩亂的頭發,睡眼惺忪。

這麽多年以來,這是霍初雪第一次夢到蘇老師。想來是昨天想起她了,晚上才會夢到。還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靜坐了五.六分鐘,醒了醒腦子,然後跳下床去衛生間洗漱。義診還沒結束,每天都是苦逼的日子。

***

民俗文化調研圓滿結束,賀清時終于清閑下來。

曲院長對于這次調研很滿意,對賀清時贊美有加。

周六不用上課,他去了趟蘭姨家,看看小晴天,順道把媛媛那箱東西給二老送過去。

小晴天已經三個多月了,小家夥越發變得可愛了。賀清時一到,他便咧開嘴沖他笑,小手擺動,很是開心。

賀清時把那箱東西拿給二老,說:“政府規劃,岑嶺的房子馬上要拆了,我前些天回去了一趟。發現別墅裏還有一些媛媛留下的東西。就給你們送過來了,是留是燒,你們自己定。”

蘭姨和貴叔蹲下.身翻了翻紙箱裏的東西,裏面都是女兒生前的東西。

岑嶺一帶要拆遷,重新規劃,消息他們年前就知道了。只是沒想到政府動作這麽迅速,這麽快就要拆了。

蘭姨站起來,對貴叔比劃手勢,“找個日子都燒了吧。”

貴叔點點頭,俯身抱起紙箱,放到角落裏。

賀清時:“不留着看看嗎?筆記本裏有媛媛寫的日記。”

“不了。”蘭姨搖搖頭,“都過去了,我和你貴叔已經徹底走出來了,就讓媛媛在那邊好好的。”

賀清時點點頭,不再說話。

蘭姨卻不得不舊話重提,“十年了,你也該走出來了,缈缈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你能重新開始。”

賀清時:“……”

每次他來家裏,這都是繞不過去的一個話題。尤其是小晴天出生後,這話題更是提得頻繁。

“蘭姨……”他無奈地笑了笑,“我耳朵都聽得生了繭子了。”

蘭姨卻不依不饒,恨不得他立馬就能聽進心裏去,繼續說:“你覺得霍醫生怎麽樣?我和你貴叔都特別喜歡這姑娘,長得漂亮不說,為人真摯熱情,又愛笑,樂觀開朗,性格好的沒話說。”

賀清時:“……”

聽蘭姨提到霍初雪,賀清時心尖猛地一顫,心底頓時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那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糾纏着他,很不舒服。

從岑嶺回來他有好多天沒見霍初雪了,私下也沒怎麽聯系。心火被壓下,趨于平靜。

如今蘭姨提起她,心火又被勾起,灼燒着神經。

他面色微變,忙慌亂地說:“蘭姨您真會開玩笑,霍醫生條件那麽好怎麽可能找一個二婚男人。我什麽條件,別耽誤人家。”

蘭姨恨鐵不成鋼地說:“二婚怎麽了?現在都什麽時代了,如今這些小年輕今天結婚,明天離婚,二婚多正常啊!虧你還是大學教授,思想這麽迂腐。”

“我的事兒我自己有分寸,您就別操心了,好好帶晴天。”賀清時明顯不願繼續這話題,扔下話就去了廚房,“我去給貴叔打下手。”

見他離開,蘭姨忍不住長嘆一口氣,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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