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0棵樹
入夏後, 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到了七月, 青陵的天氣已然熱得讓人無力吐槽,每天都是三十七.八度的高溫,幾乎都能把人給烤熟。
中午在職工食堂吃完飯,賀清時回辦公室小憩。
正午時分, 外面日頭正是毒辣。辦公室外幾株廣玉蘭被曬得軟趴趴,葉子打卷,有氣無力的。
蟬鳴聒噪, 一聲壓過一聲, 不絕如縷。攪得人心浮氣躁。
大熱天,人也焦躁。賀清時近來情緒很受影響。
四季之中,他最不喜歡夏天。白晝那麽長,一整天都炎熱難耐,哪怕是到了晚上也不顯得涼快。若不是要去學校上課, 他都不願意出門。一到休息日, 整日窩在家裏,空調二十四小時開着,一刻不歇。室內雖說清涼,可也委實沉悶。
好在還有一周就放假了,他也可以休息上一陣。
辦公室裏冷氣打得很足, 他躺在沙發上,蓋了毯子,慢慢合上眼睛,進入夢鄉。
夢境變得越來越旖旎, 有個女人在她他身下熱切而激烈地迎合着。他動作急,又猛又兇,似有将她就拆卸入腹的沖動。
夢裏一直有個聲音死死壓榨着他的聽覺神經。女孩子的聲音,又細又軟,略帶哭腔。
“賀先生……”
“賀先生……”
……
那個女人叫了好多聲,可是他卻始終看不清她的長相。
夢境冗長,畫面一幅幅切換,無比清晰,他就像是在真實經歷着這些。
最終畫面定格,女人揚起臉,笑容明媚,“賀先生!”
他方看清她的臉。是霍初雪那張大寫的,放大的,瘦削尖俏的瓜子臉。
“霍醫生……”
賀清時從夢裏倏然驚醒,大口大口喘氣,仿佛剛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可不就是一場惡戰麽!夢裏的那對男女那麽激烈,那麽放肆,彼此磨合,好像誰都不願放過對方。
他扶住胸口,想起夢裏的那張臉,整張臉都吓白了。
罪過,罪過,真是罪過!
他跌跌撞撞地沖進衛生間,擰開水龍頭,瀾瀾水聲驟起。水流嘩嘩流向洗手池,一下子就蓄滿了。
他把腦袋重重沉下去,冷水蔓過額頭,清涼浸骨,能讓人沉靜。
閉眼,屏息,暫時放空自己,什麽都不要想。
片刻以後他浮出水面,怔怔看着鏡子。鏡子裏的男人蓬頭垢面,頭發濡濕,臉上布滿水珠,狼狽不堪。
他取下幹毛巾慢騰騰擦幹。
總算是暫時壓制住了滿腔心火。
這樣下去一定不行。類似的夢境這已經是他第四次夢到了。雖然每次地點不同,場景不同,衣着不同,可對象卻始終是她。或喜或悲,或嗔或怒,表情變換,可人就是她。
事件也相同,每次都是那麽一件事,不過就是不同姿勢而已。
而夢裏的自己迷離沉醉,激烈瘋狂,絲毫不知滿足,像是在食一場饕餮盛宴。
年少輕狂的年紀,他不是沒做過這種夢。可斷然沒有哪次會像夢裏這麽瘋狂。甚至情到濃時,切身經歷都不敵它一半。
這般罪惡的自己他只覺得陌生。
滿心滿腦的羞恥感沿着四肢百骸開始蔓延全身,他幾乎無力招架。自身的羞恥,對霍初雪的愧疚,俨然就是瘋狂滋長的藤蔓捆綁住他,讓他不得動彈,越纏越緊,瀕臨窒息。
這種感覺太難受了,太過壓抑,幾乎無法喘息。
他真的不敢想象,若是霍初雪知道他對她動了這種非分之想,她該作何感想。
一直以來,霍初雪都是他欣賞的女人。這個女醫生清冷從容,樂觀開朗,敬業愛崗,極具責任心。她開心時會大笑,難過時又會放肆大哭,懂得調節自己的情緒,熱烈而富有朝氣。就像是一團火,永遠都有無窮無盡的能量。
她有時也很孩子氣,做事率真随性,說話直來直去。有時又細心熨帖,懂得照顧他人,照顧他人的情緒。他幾次情緒失控她都看在眼裏,可卻不點破,以她的方式幫助他調節。
她關心病人,蘭姨生孩子期間,她一天往病房跑好幾遍,噓寒問暖,盡心盡責。她也會為了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而傷心難過許久。
他向來欣賞她,以朋友相待,從未有過非分之想。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有了變化。情緒不由他控制,過去古井無波的一顆心竟然泛起漣漪,蕩漾起來。
他越來越不敢直視她,不再像過去那樣能夠和她泰然相處。他時常走神,思緒游離,腦子裏越來越多旖旎的念頭憑空冒出來。
那日從蘭姨家回去,當天晚上他便做了這個夢。醒來後只覺得不可思議,下意識的反應就是不敢承認。安慰自己是沉寂太久,太久沒有行男女之事。
可後面幾天,他又反複做這個夢,到今天已經是第四次了。容不得他不重視,再當鴕鳥,不去面對了。
他覺得應該是自己心理出了問題。
從衛生間裏出去,賀清時趕緊撥通了一個號碼。
鈴聲響了兩聲,很快被人接通。
一個溫柔的女聲傳過來,“您好,東霆心理咨詢所,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助您?”
“你好,請幫我預約鄭醫生明天的號。”
“抱歉先生,鄭醫生明天的號已經預約滿了。”
賀清時:“……”
他握住手機,手機貼在耳旁,有些許發熱,不禁皺了皺眉,“那後天呢?”
“後天也滿了。”
賀清時:“……”
“什麽時候可以?”
“周五可以。”
“那就周五。”
***
周五,青陵東霆心理咨詢診所。
賀清時早早就到了。
值班的小護士給他帶路,“賀先生,鄭醫生讓我帶您過去。”
賀清時點點頭,禮貌地說:“謝謝。”
鄭醫生的診室在二樓最右邊的一個房間。穿過走廊,一路上好多個診室并排排列。
走廊冗長,沿路擺了好幾盆綠植。陽光大片抖落進來,植物們挺直枝條,奮力汲取陽光。
最中間一間診室正對着樓梯口,就在這時一個穿米色長裙的女生剛好從樓梯口走出來,推門走進診室。
賀清時遠遠看到那個側影,覺得非常熟悉。想細看,診室的門卻已經關上了。
他走到診室門外,腳步一頓,擡眸看向門牌。上頭寫着——“魏醫生辦公室”。
小護士見他停下,不明所以,問:“怎麽了賀先生?”
賀清時:“魏醫生可是鄭醫生的學生?”
小護士:“沒錯,魏醫生是我們鄭醫生的得意門生,專門給一些經濟條件欠佳的病人做心理咨詢。”
——
鄭醫生大名鄭東霆,是東霆心理咨詢所的創始人。這是青陵最大的一家心理咨詢所,名下好多個傑出的年輕心理咨詢師坐鎮,實力雄厚。
當年蘇缈離世後,有近一兩年時間賀清時都走不出來。抑郁,失眠,精神衰弱,狀态糟糕透了。經常出現幻視和幻聽。走在大馬路上看到一個短發姑娘就覺得是蘇缈。一個人住待在家裏,總覺得蘇缈在叫他名字。活着也無異于行屍走肉。到了後面都有些神神叨叨了。
曲院長不忍他繼續折磨自己,就給他介紹了東霆的鄭醫生,讓他過去接受鄭醫生的心理疏導。
在鄭醫生的疏導調理下,他慢慢走出陰影。
所以這次他又來找鄭醫生。
鄭醫生五十多歲年紀,頭發花白,架着一副金絲框眼鏡。他坐在辦公桌後面,微微一笑,“好久不見賀先生。”
賀清時點頭微笑,“好久不見鄭醫生。”
确實好久不見了。從他結束咨詢至今已經過了七.八年了。這七.八年間他狀态很好,遇到情緒失控,也能自行調節,沒有出現大問題。所以就一直沒有再來找過鄭醫生咨詢。
兩人已經很熟了,雖然私下聯系微弱,可時隔多年再見依然和老友會面一樣,倍感親切。
鄭醫生指了指對面的棋子,“請坐,賀先生。”
“謝謝。”他拉開椅子坐下。
鄭醫生說:“我昨天晚上看預約病人的名單,看到上面有你的名字,當時還不敢相信。在我印象裏你恢複得很好,一直沒在回來過。”
賀清時:“最近遇到了一些事,困擾我多時,就過來問問您。”
鄭醫生站起來給賀清時倒茶,“這是岑嶺今年的新茶,知道你喜歡,今早特意給你帶過來了。”
上好的涑明茶,茶水香氣四溢,直沖鼻尖。
他聞了聞,五髒六腑皆是茶香,沁人心脾。
“謝謝您。”賀清時擡手接過杯子,端在手裏,手指發燙。
鄭醫生往椅子上重新坐下,轉動手裏的鋼筆,施施然開口:“說說吧,你都遇到什麽事了。”
——
十分鐘以後,賀清時一口氣說完。他趕緊端起茶杯灌入茶水,吟得很急,滿口馨香。
茶水涼了很多,入口,方壓制住一些羞恥感。哪怕是面對專業的心理醫生,開口訴說這些羞恥的事情,還是會令他覺得難堪。
鄭醫生手裏轉着鋼筆,停下來,捏在手裏,“所以說每次都是同一個人?”
賀清時點頭:“是的。”
每次都是霍初雪。
鄭醫生将鋼筆往辦公桌上一扔,霍然大笑,“賀先生,你這不是心理疾病,而是多巴胺分泌過多。”
賀清時微微擡眸,“什麽?”
鄭醫生站起來,勾唇笑起來,“恭喜你賀先生,你遇到愛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