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1棵樹

賀清時覺得很不可思議, 怔怔地看着對面的鄭醫生, 動了動單薄的嘴唇,“愛情?”

他聲線低迷,近乎暗啞。

他這種在漫長時光裏沉寂許久的人,就像是西北地區遍布萬裏的荒漠, 滾滾黃沙,寸草不生。

也像是枯木,被風雨侵蝕、磨損, 愈見蒼茫, 沒有一絲綠意,完完全全地枯死了。

他這樣的人,有一天有人告訴他,他遇見了愛情。這無異于就是荒漠中出現了滋養的水源,它生出了綠洲;就像是枯木逢春猶再發, 它長出了細芽。

這怎麽可能!

愛情于他是最不可能的, 因為它早就已經滅失了。他的愛情,連同他的那顆心早就埋葬在了十年前望川那場舉國震撼的地震中,泯滅在了蘇缈離世那刻。

他親手給蘇缈蓋上白布,親眼送她離開。然後他茍活于世,重複單調瑣碎的生活,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注定孤獨終老。

“鄭醫生您沒有開玩笑?”他只覺得好笑,說什麽都不會相信, “你剛是說愛情?”

鄭醫生收回笑容,鋼筆捏在手裏,輕輕敲兩下桌面,聲色沉沉,逐字逐句都敲進他心裏,“也許還不能稱之為愛情,愛情是相互的。在你這裏,只能叫做喜歡。不要覺得不可思議,你就是喜歡上了你口中的那個姑娘。”

“你也是過來人,經歷過愣頭青時期,你可以回想一下當年遇見你太太,是不是也有過類似的感受。喜歡一個人,性.沖動是最明顯,也是最直接的特征。雖說這并不能完全代表愛情,但很顯然,你對這個姑娘動了心。”

賀清時:“……”

鄭醫生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仿佛就是沉重的鐵錘一下一下敲打在他胸口,每一下都铿锵有力,讓他震懾無比。

一時間心湖翻湧,思緒紛繁複雜,腦子炸裂,再也不會正常思考。

鄭醫生接下去說的話,賀清時再也聽不進去了。腦海裏從頭至尾就只是回蕩着一句話——

他喜歡上了霍初雪。

原來所有異樣的感覺都源于他對她動了心。那麽強烈的感受,錐心蝕骨,刻骨銘心,他竟然想要忽視,竟然把它歸結于是自己太久沒有行男女之事。

心理咨詢結束,賀清時和鄭醫生道別:“辛苦鄭醫生了。”

鄭醫生和賀清時一道走出診室,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有些事情遇到了就是幸運,不要覺得是負擔,人這一生能遇到愛情的機會其實并不多,大多數人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完了一輩子。”

鄭醫生這話是對賀清時的勸誡,他很清楚一個人沉寂了十年之久,心如死灰,孤獨地活在這世上,沒有期待,更不會有希望。這樣的一個人突然有一天就遇到了愛情,有人複活了他那顆枯寂的心。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回避和逃離。他希望賀清時不要陷入這樣的誤區。

賀清時神情恍惚,腦袋嘤嘤嗡嗡直作響,各種思緒積壓在頭腦裏,幾乎都快炸開了。從鄭醫生揭開真相那刻,他就開始失控,不會思考了。

男人面色緊繃,蒼白,毫無血色。他雖站着,可看上去卻很無力,像是下一秒就到倒下。

鄭醫生想不到這件事給賀清時的震懾居然這麽強烈。

不過想想也是,一個人孤獨了十年之久,帶着對亡妻的眷戀和思念枯寂地活在自己的那個世界裏,永遠封閉了自己的內心,與世隔絕,沒有人走得進去。

可有一天有人打破桎梏,突然闖入,強勢地占領一切。讓沙漠現綠洲,讓枯木又逢春,力挽狂瀾,複活了他的心。

然而這一切悄無聲息,既不顯山,也不露水,在他毫無察覺的狀态下,她便已經攻破他心房,讓他對她上了心。而他還守着對亡妻的那點念想毫無感知。

等到他意識到的那刻,又該是何等的驚詫和震撼。

聽完鄭醫生的話,賀清時半晌沒說話,只顧靜默着。

最終他低聲說:“我先回去了。”

鄭醫生瞧着他這樣子,心裏不放心,叮囑一句:“你回去好好冷靜一下,要是有什麽想不通的就回來找我,給我打電話也行。”

賀清時輕輕“嗯”一聲,跌跌撞撞地走下樓。

然後他去停車場取車。

失神,不在狀态,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在診所門口他和一個人迎面撞到了。

兩人毫無預兆撞在一起,通通一怔,當場懵了。

被撞的人反倒惶恐不安地和他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很熟悉的一個女聲,他瞬間被拉回現實。一擡頭,發現人也熟悉。

“江暖?”賀清時直起身體,看着面前的女孩,疑惑不解,“你怎麽在這裏?”

原來不久前他在走廊裏看到的那個女孩就是江暖,難怪他會覺得那樣熟悉。

聽到熟悉的聲音,江暖倏然愣住,忙擡起腦袋,只見賀清時出現自己面前。一時間緊張到無以複加。

“賀老師……”她不安地捏住書包帶子,臉色發白,口齒不清,“賀老師,我……”

“你來咨詢?”

剛才那小護士說魏醫生就是專門給經濟條件欠佳的病人做心理咨詢的。而他之前也聽3班的輔導員孟老師說過江暖的家境并不好。

他想起江暖四月份以來一系列反常行為,猜想她多半遭遇變故,心理出現了問題,來診所找醫生咨詢的。

一切都對上了!

“不是!”江暖激動地跳腳,大喊一聲:“誰說我是來咨詢的,我不是!”

女孩的情緒顯得尤為激動,一張素淨的小臉漲得通紅,整個人局促不安。

涉及到隐私,賀清時不好多問,也不敢刺激到她。畢竟絕大多數的人會認為找心理醫生做心理疏導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羞于告人。

他揚了揚手裏的車鑰匙,轉移話題,“回學校嗎?我送你回去。”

不知道為什麽江暖一聽到這句話,臉色驟然大變,白得徹底,整個人瑟縮發抖,像是遭遇到了攻擊。無比生硬激動地回答:“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賀清時:“……”

那個模樣竟然有幾分神神叨叨,像是神經錯亂,之前就遇到過類似的事情似的。

話還沒說完人就逃跑了,匆匆忙忙,無比慌亂。跑得這麽急,他根本就無從細問。

看着女孩落荒而逃的背影,賀清時擰起濃眉,形成川字,一時之間難以舒展開。

待反應過來時,江暖已經跑沒影了,根本追不到了。

人跑遠了也就算了,自己的事情還沒解決,正是焦頭爛額之際,實在沒那個心力去管學生的事情。

不過他還是給3班的輔導員孟老師打了個電話,告知他最近要多留意江暖。

孟老師對江暖也是相當重視的,在電話那頭說:“你放心賀老師,我會多加留意的,我再找時間和她聊聊,看看能不能問出點什麽潔。”

給孟老師打完電話,賀清時繼續往車庫方向走。

“噔噔噔……”緊接着身後便傳來一陣有規則的高跟鞋聲響,步伐緊湊。

賀清時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白大褂的女醫生迎面走過來,冷感十足潔。

那女醫生在他面前停下,面色沉冷,揚了揚眉,開口:“剛那姑娘是你學生?”

“是我班上的學生。”賀清時點頭,看向那女醫生,“您是魏醫生?是我那學生的心理醫生?”

“沒錯。”魏雙笙點頭承認。

“我那學生她怎麽了?”賀清時面露擔憂,江暖現在的狀态委實令人擔心潔。

魏雙笙挑挑眉,鄙視地看着賀清時,“她怎麽了,難道你不清楚?”

賀清時:“……”

“魏醫生這話什麽意思?”他簡直一頭霧水。

魏雙笙明顯不願和他多言,轉身就走,砸下話:“衣冠禽獸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賀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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