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敢問師父,何為雙修?(一更) (19)

耗了不少氣力,此刻再也支撐不住,頭垂下來,枕在他的後頸上,慢慢昏睡了過去。

仿佛一副生死相依,缱绻不離,愛到至死的畫。

醒來已經是第三天。

鳥聲呖呖,有桃花的淡香飄進來。

傷勢已經完全痊愈了,渾身上下透着說不出的舒暢。

藍鳳祭下了床,窗戶是打開的,清風不斷湧入,一片灼灼妖冶的桃花映入眼簾,赤兒正飛來飛去尋找蟲子,前些日子,它便說師父太孤寂,回來陪他一陣,其他的事情交給蜂隐。

只是可憐啊,在桃陌洲它只能吃蟲子了,師傅說蟲子對鳥兒最有營養。

藍鳳祭欣然一笑,走出房間,不知道九歌怎麽樣了。

第四卷 攻略·入仇懷·生死恩 第一百零九章 偷偷離開 //桃陌洲上顏如玉

九歌的房間不見人,藍鳳祭腹诽着走出來,好啊!他先起了床,竟然不去看望她……

“哎呀,又被你小子搞砸了。”

廚屋內,傳來師傅恨鐵不成鋼的聲音,“真笨。”

“這一個,一定能好。”九歌的聲音恢複了以前的疏落清雅,看來也是好了,只是,語氣透着一股不服氣。

藍鳳祭走進廚屋,鍋中的油冒着些許的熱氣,還沾着一些的蛋屑,九歌正将一個稀巴爛的雞蛋鏟入盤中,而盤中,躺着一個完美的荷包蛋,外緣大致齊整,焦白誘人,中央像躺着一輪金黃色的太陽,雖然已經熟透,但卻維持着液體的形狀,而九歌的,實在……慘不忍睹。

見鳳祭進來,九歌本來坦然的臉色泛起了一抹窘迫,“剛才手抖,翻到中間翻爛了。”

谷星子笑盈盈地捋須,“你師兄吵着嚷着要親手做荷包蛋給你補補身子,可你看看他,不自量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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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信我做不出來,鳳祭等着。”洛九歌重新拿起一個蛋,打到油中,雞蛋沸騰了起來,炸開一朵白花,泛黃冒着輕煙,微微晃動着,他神色專注,由于熱氣氤氲,臉上有些紅潤,看上去更如雪上桃顏,風華無雙。

他永遠比梵容多了一樣東西。

即便隐于世外,也會讓人心安知足。

洛九歌利落一鏟,雞蛋翻了過來,這一次總算沒有攔腰截斷,等另一面也差不多了,鏟入盤中,再撒上些許鹽,居然不比師父的差。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不枉是我的徒弟。”谷星子仿佛忘了方才是怎麽打擊這個徒兒的,無恥地将進步的功勞據為己有。

藍鳳祭揶揄,“以前鳳祭自己悟透了赤玄,師父也說,是自己提拔的。”

“咳咳,過去的事,早就忘記了。”谷星子揮揮手,“治好你們兩個小兔崽子,消耗了我一半的功法,師父要去曬太陽休養了,菜不用多,做上六七個就可以,記得把桃林第五排最後一棵樹下埋的酒挖出來。”

說着走了出去,伸了一個懶腰,鳳祭和九歌才發現,師父似乎衰頹了不少,銀白的頭發有些枯了。

兩人對視一眼,愧疚之情浮于面上。

藍鳳祭拿來筷子,将他炒失敗的蛋送入口中,“唔,好吃,就是鹽有些重了。”

洛九歌挑眉,“趕快吐出來,別勉強了自己。”

“才不。”藍鳳祭咽了下去,“不然,看着一盤荷包蛋中出現了一個慘不忍睹的,上桌多敗人胃口啊。”

原來她在乎的是這個啊。

洛九歌無語地搖頭,接過筷子,夾起剩下的一半,入口時怔了怔,這個蛋根本就沒有熟,而且,鹽還很重,讓他有一種當即吐出來的欲望。

可是,想到她剛才……便也毫不猶豫地吃了下去,“唔,果然,還是有些味道的。”

鳳祭掩口,眸中都是笑意,他瞥一眼她,“頭發還散着呢,快去洗涑,這兒都交給我。”

藍鳳祭梳妝完畢,見洛九歌只做好了兩個菜,便到桃林中走走。

風帶過湖水的濕氣,從四面八方拂向桃林,清香沁鼻,一嗅清神寧氣,花瓣緩落,缤紛妖冶,像下了一場桃花雨,一瓣一瓣從她肩頭和發梢滑落下來。

林中偶爾可見一座亭子,一面屏風,以及古樸精致的木凳木桌,這麽多年了,已經被磨得烏光锃亮。

想不到,三個月後,又回到了這兒。

雖然不得已,但于她于九歌,都是一樁福分。

藍鳳祭在木桌旁坐下,望着一樹樹桃花,想了很久。

已經三天過去了,吉日,就在後天。

雪玉扳指,仇……她是不可能放棄的!

若說私心,她當然也有,世間荒疏,冷暖自知,人與事的變數太大,她雖然是在幫九歌,但也在為自己考量,若她擁有一身難以匹敵的本領,今後還有什麽顧忌呢?至少不用擔心任人宰割。至少不用擔心,在受到背叛和欺騙時,被人封住功法,無論如何逃,也逃不出去。

梵容封住她功法的同時,也留了一絲餘地,讓她以為還有機會離開,孰不知一次次被攔截,落下傷痕累累,後來,她才知道,他是為了欣賞她想逃卻逃不掉的樣子,和謝純然一起當作好戲來看。

說到底,他雖然無恥,還是她無能!

藍鳳祭神色清冷決然,擡手,接住一瓣桃花,唇角冷冷勾起,她已經痊愈,只要梵容将扳指拿到手,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清穹王府的人兵分兩路,一路尋找藍鳳祭,一路将闕千澤的人馬引到遙川平原,纏鬥了兩日。

此刻,尋找藍鳳祭的人候在桃陌洲湖畔上,想進入其中,卻苦于無門。

羽晟隊不過是略懂皮毛,可隐約看到島上的人影,卻難得仔細地分辨出來。

“世子來了。”

有人恭敬地道,“取回藍姑娘母親的遺物了沒有?”

玄衣男子擡手,拇指上的雪玉扳指流爍着月華之芒,淡淡問,“确定藍姑娘在島上麽?”

“是,藍姑娘的傷勢似乎都好了。只不過……屬下無能,無法抵達島上。”

梵容放眼湖上,越往遠處,霧氣愈加地濃,除了隐約可見的湖水,一切都分辨不清楚。

這個地方,他曾數次經過,沒想到,她的栖身處,正是這裏,終究是年少時無緣啊!

“世子請看。”

羽晟隊其中一員黑袖一揮,所有的霧氣都散了,顯出一座偌大的島嶼來,風光旖旎,宛若仙境,雖然隔得很遠,他卻看到桃花開遍,灼灼逼人,仿佛一簇簇絢麗的火焰。偶有竹林和其他奇花異樹點綴期間,淡霧輕籠,宛若人間仙境。

原來她不是流落天涯,她長大的地方,是這般的無垢無塵無傷害。

她和洛九歌在這兒,朝夕相伴,練武賞花,度過一年又一年的時光麽?

腳下,是一條通往湖中島的島尾,仿佛一條較為寬廣的道路,兩旁芳草菁菁,夾雜着細碎的花朵,透出來一種清新世外的美感。

梵容神色微動,“這條路,有問題?”

“不錯。”羽晟隊其中一人上前來,舉步踏上去,島尾倏而一移,出現在半裏之外的位置。

手下搖頭,“就是這樣的情況。”

“這島外有結界,施展輕功進入,會到達另一個地方,方才虎和鷹竟然被送到了清穹王府。”

梵容眉頭蹙起,這些轉移場景的法術,好生厲害,這島主又是怎樣厲害的一個世外高人?

“世子,怎麽辦?”手下問道。

梵容眸子漆黑,望着湖中島,緩緩吐出一個字,“等。”

他有一種預感,她一定會來到他身邊。

吃過了飯,洛九歌取來許久不用的琴,放到一方木桌上,和藍鳳祭共彈。

曲子輕淡卻情深,宛若流水千年不絕。

藍鳳祭坐于凳上,洛九歌傾身于前,身軀遮蔽了她大半身子,指骨修長的手指在琴上撥弄,偶爾輕握住她的手,撩出涓渺清音。

他的頭發垂落下來,掃過她的頸部,帶起一陣陣酥癢。

風不斷來去,掠過桃林,稀疏的桃花雨在兩人身旁落下,宛若一場不真實的夢幻。

“鳳祭。”九歌柔聲喚,手上動作不停,“明天就回九淵了,你可高興?”

藍鳳祭勾唇,擡眼看他,眸波缱绻,“我想要的,不就是在九淵與你相守麽?”

九歌笑容淺淡,“不許偷偷跑了。”

藍鳳祭垂睫,心思一黯,對不起,我終究要為我打算,也為你今後打算。

“我頭有些昏沉。”洛九歌擡手按了一下眉頭,也許是重傷的後遺症……

“你先睡一會兒,我用琴音伴你入眠。”

藍鳳祭纖美的手指在琴上撥動,小指內,沾着些許灰色的藥粉。

“好,莫要彈他太久了,傷了手指。”

洛九歌在旁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大腦越來越昏沉,最後竟連雙眼也睜不開,身軀歪斜地,靠到了她的身體上。

藍鳳祭繼續彈,一曲終了,又是一曲,或悲或淡,或平緩或跌宕,知道指尖沁出了血點,方才停了下來。

後天便是,便是……

她望着虛空,眸中浮起一抹決然和痛色。

再看九歌,就這樣毫無戒備地倚在她身上,俊顏上映着淡淡的桃花紅,墨發如瀑,傾落在藍色的錦衣上,唇角還有淺柔的笑意,神色安然,仿佛此刻的他,不是九淵國太子殿下,而是曾經那個沒有愁慮的少年。

藍鳳祭手撫向他的臉,想到在那一段時空中,他一直在等,跟現在一樣消瘦,不由得心疼。

很久很久,她将他搬到一棵桃樹下,以一個舒服的姿勢安頓好,把那封寫好的書信拿出來,放到他手中,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起身來,向島尾的方向走去。

快要消失出這方視野範圍時,她忍不住回頭,看到桃花落在他的頭上和衣服上,他依然睡得很香,以為她還在身邊,真的不會偷偷地跑了。

也許後天,也許大後天,我便回來。

可是為什麽,像是面臨一場生死離別?

這個一直溫暖的男子,始終是她心上最美的夢幻,希望,一生如此。

第四卷 攻略·入仇懷·生死恩 第一百一十章 我就是要讓他看見!

“看,藍姑娘出來了。”

有人驚呼一聲。

紫衣女子從一片桃林中掠身而來,所有的障術對她都沒有任何作用,仿若驚鴻過影,不過是數秒,便輕穩地落到了湖畔。

梵容竟找到了這兒……

藍鳳祭心一沉,眸中卻散發出欣然的光芒,仿佛已是早就期盼着見到他,想要投入他懷中之際,看到有人,只好在他身前停住,他看着她,眸子深如海,顏上平靜,卻帶着憔悴之色,應該是夜中無法安眠。

淡淡一笑,“我原是想,傷已經好了,去清穹王府找你,不曾想……這幾日,你受苦了。”

梵容似有許多話要說,卻終究只是一句,“願意與我回去麽?”

她和洛九歌之間,這幾日如何,是被誰救走,又怎樣離別,他已經不想多問。

又何苦與自己為難呢?這遍地桃花,這旖旎的島,這澄碧色的湖,即便相對無言,也是一種好情致。

他所做的,所放棄的,即便是生死大恩,即便是家國大義,也許,終究比不過那些成長中細碎的溫馨點滴。

眸子掠過一絲哀涼和決絕,幸好,她終究是回到了他身邊,方才她從島上出來,臉上是沒有一點留戀的。

師兄妹之情,又如何?!

藍鳳祭眼前的餘光瞥見雪玉扳指正戴在梵容的拇指上,心一提,太好,太好了,兩日後,便可以……

她眼中盈起淚澤,淺淺的一層,仿若淡霧,迎上他的目光,“你說呢?”

梵容眸子有星辰之芒漾起,執了她的手,很緊,“還有兩天,可想好了。”

藍鳳祭有些窘迫地側開臉,女子待嫁的羞澀掩飾不住地顯露出來,“後天,給你答案。”

才發現那些個護衛已經悄然退了下去。

梵容凝視着她的眼睛,忽然将她擁入懷中,垂頭,吻就這樣落了下來。

她吃了一驚,伸手去推他的胸膛,他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另一只手扣在腰際,吻如狂風驟雨,似要将三日來的思念和擔憂之苦都釋放出來。

洛九歌不是在島上麽,他要讓他親眼目睹這一切,如果他能夠看到的話,他最好可以看到!

藍鳳祭是他的,從看到她第一眼,那樣飄渺的熟悉感,他便已經确定。

他們,前世一定有過情緣。

不過是師兄妹而已,洛九歌卻始終癡念不棄,多次有人回禀,說九淵太子殿下為了藍鳳祭,食不甘味,夜不成寐,一直是他心頭大患,積怨日愈地深,他暗暗發過誓,總有一天,要讓姓洛的死在自己的手中。

這個将來可操縱半壁江山的男人,對她的侵襲遠遠不止一次,之前只是厭惡和反感,這一次卻感到一陣害怕,她身在清穹王府,已令九歌寝食難安,如果被他看到她和梵容相擁在一起,做出這樣親密的動作,不知道會有多痛心。

她忘記了取雪玉扳指的目的和意義,手被他控制,還是下意識地推,為了不讓他看清她眼中的排斥,阖上眼,齒關咬下。

梵容吃痛,身軀微微僵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殘忍冷酷的光芒,仿佛嗜血的猛獸,看着她,唇角冷冷勾起,“這一次,怎麽不一樣了?”

藍鳳祭輕搖頭,眉頭蹙起,“重傷才好,身體還有些不适,不如,回清穹王府再……”

“可是。”梵容手托起她的下巴,目光睥睨地壓下來,“這兒風景很好,我喜歡。”

藍鳳祭死死抓住他的玄衣,手指蒼白,骨節突兀,強行将蓄好的勢頭壓下去,決不能,不能現在就撕破臉皮,雪玉扳指還沒有拿到手,那一樁噬心虐骨的仇恨還沒有報,她忍辱到現在,終究是為了最後一次快意的了斷,如果她沉不住氣,便會功虧一篑,這些算在一起的屈辱,都是白讓他占了便宜。

她依舊閉着眼,這一次不同以往,一旦睜開,不是故作的溫情脈脈,沉淪癡迷,而是恨和冷,以及止不住的殺氣,若是讓他瞧出了她真正的心思,恐怕再多的謊話也圓不回來。

這兒風景很好,我喜歡!

他如是說,渾身上下散發出霸道清冷的氣息,夾雜着絲縷的悲涼,藍鳳祭心思幾轉,手松開,按住眉頭,作勢要暈,然而,梵容這一次終究沒有再憐惜她,攬住她的腰身,轉瞬便移到湖邊的一座涼亭下。

夏天島上還是有些濕熱,常年不曾開敗的桃花香味愈加濃郁,待久了,頭腦便免不得昏沉,而湖邊比較清涼舒暢,她和九歌便常來這亭下下棋,品酒,賞月,年年如此,而後亂世開始,他們一道回到中州,半年後她便随了梵容,兩年戰亂浮生,三年囚禁一袖雲,原來這兒,已經許多年不曾來過了。

梵容将她放到了一方圓桌上,桌子是太一餘糧石打磨而成,十分光滑,但質感堅硬,硌到身子,帶起一陣鈍痛,藍鳳祭氣得微微顫抖,手向上推他,忍住想要嘔吐的欲望,微蹙起眉,“容,你要做什麽?”

梵容眸子一派漆黑,傾身壓了下來,她的頭仰在桌緣,一頭烏黑的頭發盡數散下,?脖子很快變得酸疼,他只手托住她的後頸,吻不留餘地地落下。

藍鳳祭睫毛輕顫,臉色蒼白,下的迷藥快要失效了,九歌将蘇醒過來,他一定會出桃林找她的身影,然後,看到這不堪入目的一幕,從此在心上留下隔閡。

梵容的吻侵略意味極強,仿佛就是要做給九歌看,沒有一絲疼惜,她聞到一絲血腥味,從唇齒間沁出來,腦海中掠過一抹念頭。

所有積蓄在七筋八脈的勢頭往心肺逼去,她身軀一震,口中嘔出一口鮮血,梵容的動作終于止住了,垂視着她,眼中逐漸恢複了神志,“原來,你還沒有完全好。”

“咳咳……”藍鳳祭咳嗽了兩聲,睜開眼,臉上都是憤怒和屈辱,忽然一把将梵容推開,她翻身跌到地上,胸脯有些急促地起伏。

梵容神色愧疚,動作輕柔地将她扶起來,“好,先回清穹王府,休養一天,便全好了,後天,我們去月落谷。”

藍鳳祭扭頭,不肯看他。

“這麽執拗做甚麽,會傷到了自己。”

梵容一嘆,“方才,我實在情不自禁……”

藍鳳祭執意拔下他的手,向亭下走去,氣質清冷。

梵容心一疼,手心下意識地一抓,卻終究握到虛無,她這是要離開他,去洛九歌身邊了麽?

他站起身來,看着她的背影,緩緩吐出兩個字,“鳳祭。”

如果她作出了那樣的選擇,如果……

男子的眸子越來越黑,暗流湧動。

然而,在那個關鍵的短徑口子處,她終究折身踏上了中州方向的路,再往下偏一點,便是九淵國。

梵容心潮湧起,原來她真的是想着回清穹王府,他卻淩辱了她,此刻她負氣也不曾改變初衷,就像一個與夫君怄氣,卻不會放棄回家的妻子。

在她的身影快要消失之際,他掠身上前,将她緊緊地擁入懷中。

藍鳳祭稍松了一口氣,身處的位置,已是島外青山的入口,濃蔭遮蔽,從島上遙遙看過來,不會發現她的蹤跡。

剛才她故作離開,便是這個目的。

只是,心中對九歌的虧欠,卻是越來越深。

她輕輕嘆了嘆。

洛九歌從昏矇中醒來,擡手拂去眉梢的桃花碎瓣,怔茫了看了半空一會兒,桃花如雨,紛紛在眼簾中落下。

不知為什麽,心中有些空蕩蕩的感覺。

眼角的餘光,瞥見一襲白衣坐在桌邊,他踏實了一些,勾唇淡笑,“鳳祭,你換白衣了麽?怎麽不彈琴了?”頓了頓,搖頭,“我忘了,彈久了,手會疼,還會流血。”他掀起眼皮看過去,不由得一怔,“師父?”

谷星子頗為嫌棄地看了一眼大徒弟,飲下一口酒,“你呀,好好的一個人,被你看沒了。”

沒了,什麽沒了?

洛九歌一個激靈,匆匆起身,一樣東西從手中掉落下來。

是一封信。

仿佛預感到了什麽,他皺起眉頭,将信打開,上面只有斷斷一行字。

我三日後便會回來,在九淵等我。

洛九歌攥緊了信,心情一時沉重得厲害,看一眼天穹,日輪并未偏移多少,至多不過是半個小時。

“我去找她!”

他吐出四個字,轉身便走。

他以為,這一次好不容易相逢,她真的如她所言,不會再離開。

不曾想,她終究還是騙了他。

“唉。”身後傳來一聲嘆,是他從未聽到過的蒼涼,“你就讓鳳祭去吧!”

洛九歌止住腳步,不可思議地轉過身來,“師父,雪玉扳指與鳳祭相比,又算得了什麽?”

“你以為,你追得上她?你不認為,此舉是自投羅網?要知道,你的那些一流護衛,雖然大多數在曜痕殿一戰之後存活了下來,卻在尋覓你的途中被梵容的人盡數剿殺,眼下你形單影只,安全回到九淵,才是重中之重。”

全部,被殺了!

怒意在心中升起,洛九歌攥緊了拳頭,梵容一是削弱他的力量,一是向他挑釁,他怎麽不懂?

第四卷 攻略·入仇懷·生死恩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這就是她的經歷 //難道,梵容少時對她..

這樣明目張膽的動作,他出桃陌洲以來,還是第一次見。

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都是有靈魂有骨氣的手下,他原本是想,等打下中州江山,将他們一一封候授爵,然而,他們的人生,都終結在命運之輪真正轉動之前。

除了痛心,除了報仇的決絕,此刻,他還做不了什麽,這些都是将來的事!

眼下,他只想讓鳳祭回到身邊。

“我會還他們一個公道。”他緩緩道,“他們不會白死。”

“這就對了嘛。”鬼谷子仍是氣定神閑地飲酒,“至于鳳祭,你也不要去找了,先讓她完成心願,你不知道……”他搖頭,嘆了一口氣,“喜歡一個人,是成全她。”

桃花紛落而下,洛九歌眯起了眼,他仿佛看到,一襲紅衣的藍鳳祭在桃林中練劍,畫面一轉,變成了起舞,輕薄層疊的衣角仿若桃花堆積而成,不斷旋掃過半空,那些在風中凋謝的桃花,像是從她身上盡情地掉落下來。

秀發如瀑,明眸善睐,她對他淺笑,腳下輾轉,越來越近,最後投入他懷中……

“師父。”洛九歌克制着語氣,“既然如此,師父可否告知洛兒,鳳祭對梵容,又是什麽仇怨?”

小壇中的酒已經空了,谷星子整了整衣襟,蒼老而修長的手指,在琴上撥弄。

琴音袅袅不絕,清淡寥遠,偶有波瀾疊起,像一個隐居山林人,忽然回憶起了那些指點江山的往事。?

洛九歌神色一幽,終于慢慢轉過身來,暫時忘了去尋她。

這樣的琴音,仿佛帶着一股魔力,仿佛與生攜帶着一個故事,輕而易舉地将人的心智攝了進去。

師父白衣翩然掀動,神色清淡無瀾,像一個世外仙人。

不一會兒,手指速度加快了幾許,琴音激越悲悵,含恨帶怨,仿佛冰河沖開閘門,破碎傾瀉而下。

盡管如此,師父依舊是風淡雲輕的姿态,仿佛不過是在敘說他人的故事。

師父是個樂觀的人,向來不喜悲苦凄恻,平時教與他們的,都是平和,快樂,禪意,或只有淡淡感傷的曲子,原來他也能奏出這樣的絕世悲音。

洛九歌痛得無法言說,眸子一派漆黑,“師父,不要彈了,你也是占蔔之人,這樣的琴音,不吉利。”

谷星子沒有搭理徒兒的話,琴音忽然轉為沉黯,喑啞斷續,幾不成音,所有波瀾,都似乎沉寂在了黑暗之中,偶有起伏,終究無法帶起大氣象,無論是喜的,還是悲的。像一個人永遠地絕望了,麻木了,将一顆心交給了死亡。

最後一尾音更是黯淡到了極致,幾乎輕不可聞,然而,悲哀的意味卻是最為濃郁,讓人想要伸手去抓住,卻終究無能為力。

琴音戛然而止,宛若一個人的一生,就此畫上了句號,再也回不來。

谷星子徐徐起身來,“這便是鳳祭的經歷,所以,你該知道,她對梵容有多深的恨了吧?”

擺擺手,“師父困了,等一覺醒來,把你送回九淵,你這小子,如果不聽話,給師父再添麻煩,不但鳳祭生氣,師父也不管你了。”

洛九歌看着他離去的身影,耳邊還萦繞着方才的琴音,久久回不過神。

師父快要消失在桃林盡頭之際,遠遠的,聲音傳來,“別忘了把琴抱回來,受多了濕氣,對音色和韌性不好。”

落英缤紛,都是細碎不受力的花瓣,而那些生命力頑強的,都留到了一季的最後,然而,無論如何,終究都會凋零,只是長久的,會體驗和見證更多的悲與喜。

洛九歌擡手,接住一朵桃花,這一朵根蒂牢固,花瓣卻有無數殘損的痕跡,看來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摧殘,再頑強的根蒂,也再托不起這般的敗象。

那樣的琴音,即便是聽者也受不了,又何況是親身經歷?

他卻始終記得,她一直在桃陌洲無憂無慮地與他和師父相伴,笑靥如花,聲音如銀鈴般好聽,若是傷害,恐怕要追溯到他不曾與共的她先前的時光,也就是十一歲之前。

難道,梵容對她……

洛九歌身軀驀然僵住,對于一個女子,還有什麽恨比那方面的侵犯更加難以容忍?

雖然仔細咀嚼起來,這與琴音并不切合,甚至有許多出入之處,然而,彈琴是一門藝術,不可能完全與生活相融,即便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在細節和大體上也會做不少處理。

但整體是“悲”的情境便對了。

原來這些年,她都是将痛苦藏在心底,面上幸福知足,心中一直恨和苦澀的。

鳳祭恩緣分明,右丞相府待她冷淡,她定不會愚孝,梵容辱了她,才是最有可能的仇恨。

洛九歌身體散發出清寒的冷氣,一丈之內的桃花,盡數枯落了下來,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

大風拂來,桃花從地面驚起,紛紛掠過他藍色的錦服。

他閉上眼,如果她曾受辱,他不會有芥蒂,反而會更加疼惜她,只是那個人,或者是她,或者是他,親手手刃了,才會解恨。

他站了很久,身軀如一座永立不倒的玉山,緩緩睜開眼,無邊的,湧動的殺意逐漸收斂,變成仿若黑夜般的沉寂。

走到桌邊,俯身抱起琴,拂去上面的桃花,“你要我等,我便等好了,若你失敗,還有我。”

錦雲殿,謝純然看着桌上新上的四菜一羹,微微皺了皺眉頭,鳶兒領會,不滿地道,“這一道飯後滋補,原來不是燕窩嗎?怎麽今日換成蓮子了?”

“是這樣的。”下人道,“藍姑娘回來了,身子還有些虛弱,這王府中的燕窩又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佳品,比較難得,世子吩咐,燕窩都給候爺和藍姑娘備着,其他人不用再送了。”

謝純然暗暗咬了咬齒,為了讓藍鳳祭再也回不來,她讓爹爹派出了幾員高手,率人埋伏在凰城外每一個入口,竟又讓她逃了一劫麽?

淺淺一笑,“既然藍姑娘有需要,燕窩便多省一下給她吧,終究這段時間我天天吃,也有些厭了,想換換口味,蓮子羹比較合胃口,還是世子有心,知道我需要些什麽。”

“謝小姐宅心仁厚,屬下會在世子面前多美言幾句,讓世子多來陪陪謝小姐。”膳房的雙熹帶着微笑,恭敬地下去了。

鳶兒看着雙熹的身影消失在大門處,冷哼一聲,“這些奴才只會見風使舵,小姐堂堂左丞相府的千金,就因為不如藍鳳祭一個被驅逐出右丞相府的卑賤之人受世子重視,便一個個把好吃的往一袖雲送。”

謝純然坐得端莊矜掃,朱唇微啓,将筷子送入口中,眼角的餘光乜斜過來,“不用擔心,後天是截止日期,明兒個晚上,爹爹就像候爺攤牌,如果清穹王府不願意與左丞相府聯姻,便……”她沒有再說下去,唇角的笑容詭異陰森。

盡管是謝純然從小到大的貼身丫頭,鳶兒仍感到一股寒氣掠過身體,小姐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除了更冷更沉得住氣之外,變得愈發莫測難猜,仿佛體內進入了一種恐怖的力量。

昨晚半夜,她還聽到小姐在自言自語,像是在跟誰說話,她以為小姐在做夢,趕緊起來看個究竟,快要走到小姐床邊時,小姐的話聲便停止了,她點了蠟燭來看,小姐正阖着眼,睡得很香。

可是,她明明聽見她說話了啊!一頓一頓,真的是對話。

鳶兒一陣毛骨悚然,垂着頭,一動不敢動。

右丞相府上下被流放之後,德乾帝未再立丞相,左丞相府相權獨大,而丞相唯清穹王府馬首是瞻,是清穹王府最大的一支支持勢力之一,梵世子想要娶藍鳳祭,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小姐越來越強大是好事,只要丞相府屹立不倒,她的後半生便會有個良好的收梢,她只需好好為小姐效勞,其他的不用多管,知道得太多,從來沒有好下場。

“待會兒,你回丞相府一趟,把一封信送到爹爹手中。”

鳶兒念頭幾轉間,謝純然清冷的聲音傳入耳際。

“是。”鳶兒忙應道,“小姐只管吃飽喝足,養好身子,眼下時疫雖然研出了藥方,但還沒有完全得到控制,藍鳳祭又對小姐虎視眈眈,所以,小姐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不然,恐怕白讓別人高興了去。”

謝純然唇角一勾,“以後,誰也高興不了了。”

清穹王府欲娶藍鳳祭,謝丞相一氣之下,已經十日不與清穹王府來往,然而,清穹王府卻并沒有主動派人來邀請的意思,謝丞相心中越來越不得安寧。

難道,清穹王府是打算放棄左丞相府了嗎?哼,丞相府如今相權獨握,若不是為了強強聯合,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代求得一個牢固的生存根基,又怎麽會低聲下氣地想要把女兒送上門?

謝丞相在丞相府花園中負手踱步,抿着唇,臉色黑沉,氣息很冷。

一個纖細袅婷的人影走進花園,看看四周無人,恭敬地上前去,從袖中掏出信來,“丞相,這是小姐給您的信。”

第四卷 攻略·入仇懷·生死恩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以證據威脅,就不信娶得了.. //越來越毒辣!

信。謝丞相神情微動,接過來,打開,匆匆掃過之後,臉色大變。

以手握清穹王府勾結外敵的證據為脅,且列出了找證據的方法,并都能巧避梵勒父子眼線,在最短時間內完成。

純然擅長調香料和女工,雖然心思亦缜密聰慧,但還遠遠抵達不到這般如智者的境界。

是誰在幫助她,還是她自個兒長進了?

将情緒平甫下來,幽幽道,“回去告訴小姐,靜心寧氣,萬萬不可嗔妄怨怼。”

他可以撕破臉皮,但純然的形象,一定不能跌了。用信上的證據叫板清穹王府,他就不信,梵容還娶得了藍鳳祭。

藍鳳祭和梵容回來的路上,确實遇到了圍追堵截,然而,對方的目的只是她,并沒有與梵容為敵的意思,藍鳳祭便當即猜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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