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3)
烈在泡我,我心裏樂極了,臉上還得裝出不好意思來,當然其實也真有點不好意思。
七哥聲若洪鐘,另一邊書架前看書的眼鏡男不滿地擡起頭來,一看七哥的身形,立馬又縮了回去,只能扶一扶眼鏡,“啧”一聲表示不滿。
七哥回頭看了一眼,輕聲罵道:“犢子。”當然還是聲震四野。
陳子烈站起身來,稍稍拍打,看了一眼七哥,對我說:“別理他,他這輩子第一次來圖書館。”我也忙站起來,然後看着七哥那樣子,想想也覺得,長他這樣的能識字就已經是個奇跡了。
陳子烈介紹我:“馮芊敏,唐子晴室友。”
七哥一聽眼睛就亮了:“原來是女神室友,失敬失敬。我叫饒家祺。”
我愣住:“女神?你說大奶糖?”
快跟書架一般高的七哥,臉上居然泛起了紅暈:“噓——我只是她的一個小小的愛慕者。”
我忍不住笑出來:“他們為什麽叫你七哥?”
七哥摸頭:“我們系七個男生,我排第七。你別看我這樣,其實我比他們都小,我才十六。女神室友你叫我七弟就好。”敢情我的名字就是女神室友了!
我又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他的身高,再看向他飽經滄桑的臉,忙擺手:“不不不,我還是叫你七哥吧。”
陳子烈補充:“其實是因為他老把‘七’念成‘祺’。老七你就別拿你十六歲的事出來丢人現眼了。”七哥憤憤,我卻樂不可支。
今天畢竟是陳子烈主動來向我搭話,我挺得意,也覺得有點難以置信。除了初中時和全班最醜的男生一起去吃過飯,高中時和全年級最醜的男生一起去看過電影,我這輩子還沒碰過什麽正經桃花呢!
對,我們這種不漂亮的女生就是這樣可悲,有個男生——尤其還是好看的男生——跟我說一句話,我就會想:“卧槽,他難不成是喜歡我?”然後在腦子裏把兩人暧昧告白戀愛分手複合見家長結婚生孩子的故事都給想好了,而那男生問完路或者借完橡皮後一般這輩子就再也不會跟我說話了。
我的戀愛故事在腦子裏進行。我還挺自得其樂的。
我們聊得正好,陳子烈和七哥兜裏忽然同時一震,七哥掏出手機掃了一眼:“周揚請葉藍吃飯沒帶錢包,叫咱們去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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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烈聳肩:“周揚。”又向我:“那我們先走了?”我點點頭。
他們倆往門外走去,七哥抱怨:“操,你不是說這兒有《肉蒲團》的嗎,虧我找了半天……”聽得出七哥是竭力壓低聲音的了,但隔得老遠還是聽得一清二楚。我從書架間探出身子,看見陳子烈走得離七哥遠了點。
等他們走了我才反應過來,周揚請葉藍吃飯?他們的關系什麽時候這麽一日千裏了?
結果那一頓是葉藍付了賬,回寝室後打消了我們一切旖旎猜想:“我跟他把話說清楚了,以後他應該不會再來煩我了吧?”
奶糖有些遺憾:“你就不再考慮考慮?周揚其實挺好的。”
葉藍說:“周揚是挺好的,那你怎麽不考慮考慮啊?”
奶糖又露出嫌棄臉:“算了,老實說周揚真的太猥瑣了……”
2011年12月
周揚此後竟然真的銷聲匿跡了個把月,我們都很意外。這個一擊即落可太不是他的風格了,但奶糖探聽了半天也沒得到什麽消息,倒像是真的要就此放棄了。在連奶糖都差不多相信周揚是鳴金收兵了的時候,周揚終于放了個大招——他居然搞當衆表白。
盡管這幾年确實很流行當衆表白,但我對此實在反感,不過也無所謂,反正也沒人跟我表白。奶糖比我還要讨厭這一套東西,因為她高中的時候曾經被一個特別特別難看的男生給這樣表白過,當時燭光把對方映得幾乎可以入眼了,邊上同學又圍成一圈,拍着手喊:“在一起!在一起!”她就犯了傻,答應了下來,後來就有了心理陰影。
所以周揚這事要是之前就被我們倆知道了,那我們肯定是要在寝室裏準備一盆水潑下去的,可周揚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蠟燭都是自己買的,然後跟陳子烈學了一個多月的吉他,一天晚上背着吉他,叫上七哥就過來我們樓下了。七哥發誓說他當時根本不知道周揚是去表白的,還當他是去泡妞,心裏還直誇他義氣,有兩口吃的不忘分兄弟一口。哪想周揚是支使七哥做苦力,那天風大,周揚擺成心形的蠟燭時不時就被吹滅兩根,就指着七哥在風口擋擋。七哥那天穿個短袖披個馬夾就出來了,被凍得那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蠟燭好容易擺好點上了,周揚就站我們窗戶下面喊葉藍的名字,他機關算盡,就沒想到晚上十點的時候葉藍還沒回來,寝室裏就我們三個。我們當時正聚在奶糖的電腦前,邊吃麻辣燙邊看《生活大爆炸》。我們笑得跟傻逼似的,大寶還被麻辣燙嗆到了,從鼻子裏跑出來一根粉絲。正看着,奶糖覺出不對:“我怎麽好像聽見有人在叫葉藍的名字呢?”
我把她按着空格鍵的手打開:“管他呢,反正葉藍不在。”
我們又看了兩分鐘,奶糖又暫停了視頻:“我怎麽覺得這聲音這麽像周揚呢?”我停下劃拉金針菇的筷子,凝神聽了一會兒,此時周揚已經叫了三分鐘,聲音都有點有氣無力了,不過清清楚楚是他的聲音,叫的也确實是葉藍。
我們三個麻辣燙都沒來得及放下就往窗口撲。
我們的窗戶只能打開頭那麽點兒大,我們三個要都想看,得豎着疊起來。我把大寶的頭按下去一點,把我下巴擱上去,奶糖又把下巴擱在了我腦袋上,一看,地上一個蠟燭擺的心形,還有一大漢兩腿一叉雙手一背在風口守着。周揚背着把吉他,雙手做喇叭狀,下一聲“葉藍”正要喊出口,看到我們三個頭擠在窗戶縫裏,當下換了語氣:“葉藍呢?”
我們還沒來得及答應,奶糖就大喊一聲:“周陽痿你發什麽神經!”然後一把推開我們,就要下樓去收拾周揚。大寶被她一推,一時不防,半碗麻辣燙都倒在了她前襟。奶糖可真是氣極了,把自己手上的麻辣燙往桌上重重一放,胡亂抽了幾張紙,一邊抹着一邊就往樓下跑去。
大寶還在四處找抹布準備打掃灑在地上的麻辣燙,我猛地把她拎起來:“還管這個,看戲去啊!”大寶這才如夢初醒地和我下樓。
我沖得快,大寶急了,抓我辮子:“你等等我呀!”我生平最恨人抓我辮子,但好戲在前,一時居然不同她計較,總算奶糖前腳下了樓,我們後腳就跟到了門口。
周揚看明白了:“卧槽,葉藍不在啊?”
奶糖上去就打他頭:“周陽痿!你他媽好的不學,學人家當衆表白!你他媽知道我被徐明哲坑得有多慘你還他媽當衆表白!你他媽當自己是慕容雲海啊?你他媽是不是還要對着天空對着大地發誓啊?”一邊又去踢地上的蠟燭。她手上還攥着剛才擦麻辣燙的面紙,打得急了,随手就扔在地上,結果一下着了,好不好又來一陣風,那張皺巴巴的、燃着的紙就撲到了七哥褲子上。七哥看見自己女神,正發愣呢,也沒注意。周揚被打得抱頭,還在喊:“着了,着了!”
奶糖沒停手:“招?你要招什麽?還有什麽沒招的?”我和大寶也都興致勃勃地看着奶糖毒打周揚,沒顧得上七哥那邊。只聽周揚說:“七哥!七哥着火了!”奶糖一愣,我們這才看向七哥,七哥也才注意腳下。七哥那天穿了條運動褲,正是最容易燃燒的衣料,左褲腿全着了。周揚大喊:“七哥,快躺倒,躺倒!”
七哥還沒怎麽反應過來,聽什麽是什麽,直直地就躺下去了。周揚忙上去踩他褲腿,一面回頭:“你們也來啊!”我們都愣住了,也沒細想就過去踩七哥的腿了。
那場景真的……太殘忍了。
火勢所幸不大,幾腳就讓我們踩滅了,但問題是這氣氛實在太尴尬了。我們從來沒見過表白表成這樣的,而且問題是都這樣了,女主角還沒出現過。
七哥好容易從地上爬起來,拗着身子,面帶苦楚。周揚一個勁地給他道歉:“七哥沒傷着吧?回去我給你買褲子!熬骨頭湯!”看七哥表情越來越扭曲,又補上:“七哥別哭!男兒有淚不輕彈!”
七哥好容易憋出來一句話:“剛才是……是……誰……誰踩了我雞巴……”
大寶掩嘴:“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和奶糖、周揚三個人竭力憋着笑。周揚說:“那……那咱們買、買點鞭……”七哥身殘志堅,拖着殘腿就去打周揚。
我好容易笑停了,說:“我們先把蠟燭給滅了吧,要再着起來可慘了。媽的,為什麽會有人覺得蠟燭浪漫?”我一面笑着蹲下身去,渾忘我是個拖着一米多長的大辮子的滿清遺老。
你知道什麽叫一語成谶嗎?沒錯,我的辮子,在我潇灑地蹲下去的時候,“吧唧”一甩,正中一根蠟燭,只聽得“啦”一聲,一股青煙從我的辮尾升騰而起。
周揚再次化身救火小隊長:“躺倒躺倒!”奶糖居然在原地彎腰大笑起來,大寶還有良心,笑得眼淚四濺了也還不忘過來幫我。
我沖着周揚大喊:“躺倒你媽逼!”也是着急,拎着辮子就往最近的大寶身上抽,抽得兩下居然就抽滅了。我們幾個再忍不住了,坐在地上集體哈哈大笑起來,周揚一面笑,一面不忘伸手去扣滅了蠟燭。
我們圍着一堆亂七八糟的蠟燭,笑了很久很久。笑得累了,周揚說:“我這首歌練了一個多月了我可不能白練,你們等着,我給你們唱唱,不然我一表白居然連歌都沒唱可太沒面子了。”
我說:“卧槽,你這表白都弄成這樣了你還覺得你留着面子?”
周揚給我翻了個白眼,擺好吉他,清清嗓子,自顧自唱起來:“總有些驚奇的際遇,比方說當我遇見你……”唱一句笑一句,難聽死了。唱到一半,他臉上表情忽然一變,我朝他目光所向轉頭看去,只見葉藍正踩着高跟鞋回來,一步一步地。
周揚認了真:“……不管未來會怎麽樣,至少我們現在很開心。不管結局會怎麽樣,至少想念的人是你,我不會把它當作游戲,因為我真心對你。”葉藍正走到我們跟前:“玩什麽呢?”
周揚定定看她:“葉藍,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好嗎?”
葉藍看他一眼:“不好。”看了一眼地上的蠟燭,轉向我們:“今天誰過生日嗎?我怎麽不知道?”
要不是知道周揚的為人,我都想塞給他十塊錢安慰安慰他了。
一身麻辣燙味的、被火燒得灰頭土臉的我們都跟着葉藍回了寝室。周揚還在樓下彈唱最後一段:“我不管未來會怎麽樣,但我每天都想見到你。我不管結局會怎麽樣,我想真的跟你在一起。如果你還是沒法相信,真的沒關系,我會安靜地離去……”循環又往複。
在周揚浮誇的歌聲中,我心痛地剪着我燒焦的辮梢,大寶在一邊抹地,奶糖在水房洗衣服,葉藍靠在窗邊,手裏一根煙袅袅燃到窗外,無限風塵。
周揚唱到第五遍的時候七哥總算把他拖走了。那一晚,我做了一個關于我們的未來的,很棒的夢。
2011年12月
周揚的當衆表白讓七哥火了。那時候雖然都晚上十點多了,我看也沒幾個人圍觀,我們一棟樓裏也就探出來七八個腦袋,可有個女生居然把全程錄下來發到網上了,所幸沒拍到我辮子着火,就只有七哥被我們踩的那段,結果點擊率奇高。周揚這人不厚道,不僅主動揭露視頻主角是七哥,還四處跟人說是七哥要表白,他就一負責伴奏的。他這事辦得還特不露痕跡,七哥跟他抱怨,他還表現得義憤填膺,說他要知道是誰造的謠,一定把那人揍一頓。
周揚表白不成,但還不死心,照例天天問候葉藍,又锲而不舍地要請吃飯,居然還落得一個癡情的美名。俄德兩系之間有個傳統,就是每年平安夜的時候要給大一新生搞聯誼,周揚對葉藍的追求聲名在外,他又剛好是文藝部的,還跟上頭的學長混得熟,結果學長照顧,就讓他來負責德語系方面的協調工作。葉藍也是我們系文藝部的,于是兩人就有了點工作上的接觸。
周揚拿了雞毛當令箭,碰到屁大點兒事也來找葉藍商量,葉藍不勝其煩,但周揚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工作,她也實在毫無辦法。
到平安夜那天下午,我們正在寝室裏躺着,葉藍忽然接了個電話,我只聽見她最後說了一句:“……不用了,我到你們樓下找你吧,反正順路。”挂了電話,看了一眼正在睡覺的奶糖,又看了一眼正在做習題的大寶,最後把目光定在正在吃着小浣熊看電視劇的我身上:“敏敏,你幫我個忙。”
我摘下耳機看她:“什麽?”
葉藍說:“周揚要我跟他一塊兒去租舞臺燈,你替我去,行嗎?”我一愣,她又說:“能開導開導他最好。”
我更懵了:“我,開導他?”
葉藍立刻補上:“我給你帶一個月的飯。”
一個月?我二話不說,合上電腦,翻身下床。我不像葉藍她們,出門得半小時,我套一牛仔褲,披個羽絨服,往雪地靴裏一捅,十分鐘後就站在周揚他們樓下了。
周揚正縮在門房那兒取暖,看見是我,走了出來,還不甘心,搓着手四下看了看,才問:“怎麽是你來了?”
我說:“你可別折騰了,感情這事吧,不能勉強——”
周揚打斷我:“呸,你談過戀愛嗎你還跟我談感情,我跟你說天地會你別給我紙上談兵。”完了忽然沒頭沒腦來了一句:“卧槽,我還不信了……”一面就往宿舍樓裏走。
我在他身後喊:“我操,我沒吃過豬肉我還沒見過豬跑啊……”想一想,又改了詞:“不對,我沒見過豬跑還沒吃過豬肉啊……唉你就把我扔這兒不管了?”
周揚想想又跑回來:“你先在這兒等着。”還是把我晾那兒了。
媽的,周揚不是自诩是泡妞高手嗎?我他媽也是個妞啊!能別這麽區別對待嗎!
我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凍得腳都麻了。等得無聊,我忽然沒來由地閉上了眼睛——我好喜歡北京的風,認真,有力,好像能把人帶到很遠的地方,不像我們南方,一年四季都只有凝滞的空氣。風從眼皮上刮過,有微微的痛楚,我忍不住微笑起來。
有人叫我:“馮芊敏。”我猛地睜開眼,幹,陳子烈!我有點尴尬,因為知道自己剛才一定顯得很蠢。但我很快想到了我們的夜店照,反正更蠢的樣子他都看過了,現在還能壞到哪裏去!辯證法真沒錯,那夜店照真是調整心态的一大法寶。
我想着夜店照的這會兒工夫又失了神,陳子烈以為我是疑惑,就說:“周揚不去了,我跟你去。”
我脫口而出:“卧槽!至于嗎?!重色輕友!”
陳子烈笑:“周揚嘛。”陳子烈這人不常笑,我聽周揚說,他高中的時候因為壓力太大還一度面癱過,可我現在覺得他還挺和藹可親,這讓我簡直有點惶恐。
陳子烈看我又發愣,皺了皺眉,說:“走吧。”
我沒過腦子,直接就跟着他往南門走,半路才想起來問:“周揚不去,怎麽是你去?七哥呢?”
陳子烈頭也沒回:“英雄聯盟呢。”
我笑:“确實是七哥。”又問:“你們寝室不還有一個人——老彭?”話一出口自己也明白了:“哦我還不認識他。”
陳子烈側過頭來:“你應該認識認識他。老彭是個詩人。”
我簡直震驚:“真有這種人?”
陳子烈點頭:“不僅是詩人,還是鄉土詩人,歌頌土地的。”
我瞠目結舌,半天只說出一句“卧槽”。現在當着陳子烈說髒話也習慣了。其實我說的話一點不髒,“卧槽”是感嘆詞,“他媽的”是程度副詞,要有別的淋漓盡致的詞可供替換,我保證不再說這兩個詞。問題是沒有。
陳子烈說:“晚上你就能見識到了。他準備了詩朗誦。”
我再一次震驚了:“還真有人把朗誦當個節目?”
陳子烈說:“兩首。一首是戴望舒的《雨巷》,另一首他自己寫的,好像叫《空,或者翔》。剛柔并濟。”
我覺得我在坐靈魂的過山車:“空或者翔?是指滿天都是大便的意思?”
陳子烈忍笑,做嚴肅狀:“馮芊敏,你要知道,在有些人的世界裏,‘翔’還是具有很積極的意義的。”我早就忘了“翔”字的本義,聽他這麽一說,實在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們邊走邊聊,相談甚歡。奶糖總說陳子烈這個人是座冰山,我本來也這麽覺得,但就我最近跟他的幾次交往來看,他倒意外的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在這種相當明顯的狀況下,我當然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推想:他他媽的不會是喜歡我吧?
——但是,他為什麽會喜歡我呢?我有哪點值得他喜歡呢?我漂亮嗎?并不。人格魅力呢?沒有。共同愛好?他喜歡攝影,我看不懂構圖;他喜歡音樂,我不認識簡譜。
我清醒過來:他可能就是……比較善良吧。
我跟陳子烈在荒郊野外轉悠了半天總算租到了周揚要的舞臺燈,可我們都有點不明所以,不就一個百人聚會嗎,還用得着打燈光?不過總算我們是交了差,也就沒多問。
奶糖聽說我是跟陳子烈出去的,恨死了葉藍:“你為什麽不叫醒我!”
葉藍說:“你那起床氣,我把你叫醒,你還不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把刀捅死我?”奶糖讪讪,把枕頭下的什麽東西藏得更深了一點。
我說:“要是你去,周揚也不會甩手就走呀,你最後還不是得跟周揚出去。”
奶糖點頭:“也是,周揚這人,自己成不了,估計也見不得我跟陳子烈好,巴不得從中作梗呢。”總算她平了心,我們四個才收拾了去參加聯誼。
所謂聯誼,說得洋派,其實也就是個聯歡會,一個大教室,桌椅擺成一個U字形,俄德兩系的對着坐,男生坐前排,騾子似的經受女生目光的檢閱。
德語系有七個男生,周揚出來做了主持,還有個陳子烈扛鼎,七哥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十六歲,穿個白T,上面一個大大的、淌血的SIXTEEN。我笑:“喲,青春的傷痛啊。”隔得太遠他聽不到,我都有點遺憾了。
他們倆再往左是一個瘦瘦的男生,滿臉痘,戴一副半框眼鏡,口中喃喃不止,不用說,一定是老彭。再過去四個男生,一個穿得花裏胡哨的,頭發挑染了一撮綠毛,妝化得特別濃,臉和脖子都不是一個人種了。還有一個男生,黑框眼鏡橘色T恤,兩鬓剃得光光的,下巴擡得極高,用兩個鼻孔看人,我覺得他一定覺得自己可潮了。坐最前面的我起初還以為是老師,因為他蓄了一部濃濃的絡腮胡,我叫大寶看:“你看那男的,真是風情萬種。”大寶直誇我語文好。
我們系的男生則坐在U字形的底部,即正對着講臺的那一塊。我們系只有五個男生,其中四個分別叫歪瓜、裂棗、自然、災害——我取的。歪瓜就是迎新晚會給我們占座的那個,長了一張倭瓜臉,戴副眼鏡,矮而且胖;裂棗一張臉長年紅通通,布滿了粉刺和疙瘩;自然在四個當中算周正的了,不過你永遠也記不住他的臉;災害就厲害了,難看且不算,還散發出強烈的體味。大寶本來覺得我給他們取的外號太刻薄了,但後來得知他們管我們倆叫“葉藍邊上那個矮子和胖子”以後,叫得那可比我歡多了。
五個男生裏就只有闕佳俊還正常,因為姓比較獨特,所以大家都叫他小闕。他人看着特別斯文,說話聲音也細,總是獨來獨往的;但剛剛進來的時候卻跟我打了招呼,大寶猛搖我手,問我怎麽回事。
我說:“他最近經常回我‘人人’,所以算是有點熟了。所以我反複讓你上‘人人’,你看,與愛情擦肩而過了不是?”大寶“哧”一聲,扔開我手,但過了一會兒還是悄悄地掏出了手機。
十二個男生中,像陳子烈這種比較好看的反而安分,不好看的那幾個,今天反而是滿臉的頤指氣使,真當自己是這場聯誼上的王子了。外國語大學的男生總不免帶有這種神氣,因為他們少、稀有,我們就老提到他們,提多了,他們的自信心也暴漲了,往往就覺得自己想泡什麽女生都是手到擒來了。可是,他們難道以為我們這整個大學是孤零零地懸在太空中的一個小星球嗎?我們不跟他們配種就會關系到我們星球的存亡嗎?我們并不是非得有個男朋友啊。
九十個女生對十個男生,可是八十八個仰慕的都是周揚和陳子烈,至多再加個小闕,只有兩個或者瞎了眼。
奶糖剛才出去上廁所,這時候一路飛奔回來,一路喊着:“我跟你們說跟你們說跟你們說……”擠過我和大寶,坐下,滿面春光:“我剛才路上撞到一個男生,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帥。”我們都沒什麽反應,因為想象不出什麽叫“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帥”的男生。
奶糖掃視全場,看了一眼陳子烈,補充道:“大概有十個陳子烈那麽帥。”我們紛紛倒吸了一口冷氣,但還是沒什麽概念。奶糖再補充:“撞到他的那一刻,我立刻就對陳子烈失去興趣了。”我們這才感受到了沖擊。
我驚嘆:“卧槽,有這麽帥?”開始在腦海中幻想一個行走在我們學校裏的男明星。
奶糖拍拍我肩膀:“馮芊敏,陳子烈這座寒冰堡壘,我就交給你來融化了,加油!我的人生有新的方向了!”
兩個系之間鬧哄哄地互相打量了很久,聯誼總算正式開始了。主持就倆,德語系出了周揚,我們系的是我們班的班長林倩倩,一個老是穿着條健美褲的女生,今天她還穿了件緊身的上衣,看着不是來主持而是來跳健美操的。
我說:“就她那倆胸還出來賣弄?不知道墊了多少層海綿呢!大寶,快把奶糖的外套扒了,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麽才叫奶子!”大寶執法如山,當下就去扒奶糖的大衣,奶糖守胸如命:“我今天沒戴胸罩!”聲音壓得極低,臺上的周揚卻敏銳極了,當即投過來一個猥瑣的笑容。這個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林倩倩說完一堆拿腔拿調的開場白後,輪到周揚,那官腔打的,可別提了,我們幾個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我抽空看陳子烈那邊,陳子烈還低着頭忍笑,七哥直接就噴了。七哥的笑噴是有點地動山搖的,周揚于是有點說不下去,勉勉強強才把臺詞念完,之後就背過了身去,雖然沒聽見聲音,可身子晃得厲害,看來自己也是忍不住。
完了就表演節目。首先是我們系的三個男生,歪瓜、裂棗和災害合唱《水手》。前奏一響起來我就懵了,我推推大寶:“大寶,今天是幾號來着?”大寶說是12月24號。我說:“哪一年的12月24號?”大寶說是2011年的。我說:“是啊,這都快2012年了,可我怎麽覺得我還是活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啊?”大寶她們幾個都笑了。
葉藍笑說:“馮芊敏你就積點口德吧你!”
我說:“葉藍你五十步笑百步!不,是一百步笑五十步!”葉藍穿過奶糖和大寶來扯我辮子,她手長,夠得到,我要反擊就夠不着了。
幾個男生唱歌的水平跟他們長相還挺吻合,我忍過一段副歌,到他們第二遍唱到“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麽,擦幹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的時候,我又忍不住了:“是,你們也只有夢了。”葉藍邊笑邊說:“馮芊敏你真是無可救藥了。”
完了是德語系的一女生唱了首《傳奇》,挺難聽的。然後是我們系的一女生唱了一首網絡歌曲,唱得還行,但歌挺難聽的。
接着就是老彭的詩朗誦。老彭本來想有個詩意的出場,但我們人多,座位有點擠,左右往哪兒走都走不出去,邊上的綠毛給他打了個手勢,好像是要他踩上桌子跳出去,老彭不知怎麽的沒同意,而是慢吞吞地把桌子往外推,自己先擠出來,再把桌子鑲回去。折騰了好一會兒,正吸了口氣準備開始呢,忽然又想起忘了道具,于是又叫人給他遞書包。從書包裏翻了半天翻出來一把紮得嚴嚴實實的黑傘,抖開,一根傘骨又戳了出來。老彭把傘柄頂着皮帶扣,費了老大勁把傘骨繃回去了,然後舉起傘,又重新開始吸氣。
我簡直像看默劇,憋到不行,看向陳子烈,他也在竭力忍笑,我們倆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心頭一跳,什麽叫默契!這就叫默契!——完了就看見七哥拍桌狂笑,見我望向他們那邊,也沖我一咧嘴,像只快樂的大猩猩。我忙把“默契”兩個字從心頭抹得幹幹淨淨。
老彭打着黑傘邊走邊開始朗誦:“撐着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大寶說:“從小我奶奶就跟我說別在室內打傘,招鬼。你說他倒是不怕哦。”
老彭還在繼續:“我希望逢着/一個丁香一樣的/結着愁怨的姑娘。”
我笑:“你看他不是等着撞女鬼了嗎?”
我們幾個看他們表演什麽都能黑,結果是笑得東倒西歪根本停不下來。周揚悄悄走到我身邊:“你們能消停一會兒嗎,淨在這兒砸場子。”
我笑:“你剛才不是還說,‘讓我們用熱情融化窗外的積雪,用年輕抵禦呼嘯的寒風’嗎,我們這麽熱情,哪兒砸場了?明明是在捧場!”
大寶把下巴擱我肩上,說:“就是,‘今天,我們歡聚一堂,把青春歌舞’……”
奶糖也疊上來:“‘今天,我們攜手相慶,把友情書寫’……”
周揚只好認輸:“行行行,我幹不過你們。”看見葉藍忽然站起身來,又是一愣:“你也……?”
葉藍指指老彭:“他的節目完了該輪到我了。”我們都沒明白過來。她也沒給我們解釋,擠過我們就出去了,還不忘拍一把大寶的屁股:“林寶燕你可真該減肥了。”對着周揚,大寶有點臉紅。
周揚翻着手上的小紙片:“下一個葉藍表演?我怎麽不知道,下一個什麽節目來着?”還沒翻出個所以然來,那邊老彭已經念完了他的《空,或者翔》。林倩倩招呼周揚過去,喬張喬致地念過場詞:“周揚同學,我有個問題要考考你。”
周揚只好又練上他的主持腔:“哦?”
林倩倩:“今年最流行的英文歌是哪首,你知道嗎?”
周揚一愣,又開始猛翻他的小紙片,剛才把順序打亂了,一時找不到提示詞,只好硬着頭皮說:“流行的英文歌,好像還挺多的吧。要說是哪一首最流行我還真說不上來。”
林倩倩:“哈哈不知道了吧。今年最流行的英文歌,就是埃米納姆的拉烏樂為尤來啊。”
我問:“什麽?”我真沒聽明白她那口語文課上學的英語。
奶糖鄙視我:“Love the way you lie.”我這才反應過來,大寶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林倩倩:“下面我們有請德語系的陳子烈同學和俄語系的葉藍同學,為大家帶來這首拉烏樂為尤來,大家歡迎!”前幾個節目掌聲都稀稀拉拉的,到這時掌聲忽然響了起來,賣相好他媽的就是不一樣。
奶糖有點意外:“葉藍什麽時候又跟陳子烈搭上了,都不跟咱們說。”
我思索:“他們倆應該一直就搭着吧。”倒有點期待陳子烈唱歌。
葉藍唱歌真好聽,有一點凄豔,她唱:“Just gonna stand there and watch me burn, that's alright because I like the way it hurts.”我想起我辮子着火那次,心想你那是沒被火燒過。
陳子烈本來背對着我們,低頭半蹲着,待葉藍唱得将盡,他迅速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就開始唱。原來他反戴了一頂棒球帽,跟平時的樣子截然,操!可太好看了!唱得也棒,特別溜,都不帶喘氣的。他看起來不像是會說唱的,反差之下,更顯驚喜,下面兩個系的七八十個女生一時間全成了他的腦殘粉,整個場子簡直是粉紅色的,飄飄忽忽全是少女心。我真想站到桌子上跟她們宣布:“我跟他熟!我們倆還讨論文學呢!”
大寶一邊忙着尖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