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喜歡你
廢棄老樓從立在四周, 黑黝黝的破落門窗在濃黑的夜裏更加顯眼，像一具具錯落有致的棺材。
不知道是從哪裏偷偷跑來的一絲光亮跳進了水裏, 随着寒風蕩漾出破碎的形狀。
“啪。”
一叢火光亮起來，明明滅滅間照出一個隐隐的輪廓。
防風打火機也防不住寒風和顫抖着的手，打了幾次火, 最後一下大概是太用力了，打火機和叼在嘴裏的煙一起掉進了泳池。
“撲通”一聲, 不過剛蕩起一片不顯眼的漣漪，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盯着打火機掉進去的位置看了一會兒, 紀游慢慢地移開目光，投進黑暗裏。
“記不記得那裏, ”他輕聲說, “你在那片水裏教過我游泳。”
他的聲音很輕，顫顫巍巍地飄散在風裏，了無痕跡。
“那會兒有很多家長都帶着孩子來游泳玩, 一大群人一起教。你游的很好看，很多小朋友都喜歡和你一起玩，你也很喜歡和他們一起游泳…然後讓我一個人在旁邊看着。”
“我明明學的是最快的, 但是你從來不誇我。其實我特別想讓你誇誇我你知道嗎？那次我故意游到深水區, 就是想讓你注意到我, 讓你緊張一下, 後來…”
他笑了一下。
“以前我一直想讓你誇我一下，但是你從來不誇我，從來沒有過。後來你死了, 我以為我不會再想讓你誇我了。”他低下頭，有些無所适從地搓了搓手。
“但是我做不到。”
“我去打架，我做題，我拿獎狀我參加活動，那麽多人都在告訴我我有多優秀我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可是我一直一直都想着你為什麽不來誇我一下。”
“你其實是在故意折磨我對不對？我早就知道你恨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
“你想讓我變得和你一樣，變成一個瘋子，”紀游說，“但是我以為我不會變成你，我…那麽努力，那麽努力，就是為了不要變成你。但是，你想聽實話嗎？”
“你成功了。”
他笑起來，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大。
“你成功了，你是不是很開心？你把我，把你的兒子，變成了一個像你一樣的瘋子，甚至你都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你都不放過我！你為什麽不能放過我？！”
“我他媽不想是現在這個樣子！我不想像現在一樣懦弱無能，不想整天驚慌失措不想害怕被別人發現我不正常！我為什麽要像你一樣是個瘋子？我為什麽不能像正常人一樣活着？！”
寒風凜冽，眼前的池水只是一片平靜，波瀾不驚。
“你聽見了嗎？”
他提高了一點音量。
“你聽見了嗎？！告訴我啊！”
“我在和你說話，你為什麽聽不到！為什麽聽不到？！”
他聲嘶力竭地吼着，蒼白的臉上湧出淋淋汗水，像是要嘔出血來：“為什麽？你告訴我為什麽？！”
他哽咽一聲，跪倒在地上。
“我只是…想活下去…”
良久，一直到風已經停了，紀游才緩緩擡起頭來。
眼眶很疼，喉嚨也很疼。
明晃晃的水就在眼前，凝固的空氣裏，水好像是唯一存在的東西。
唯一值得争取的東西。
“你已經贏了我十八年了，你控制了我十八年。”他語氣平靜地說着，緩緩站起身，脫掉了身上的大衣。
“我不會再讓你贏了。”
尾音還在空氣裏停留，一縱身，他已經砸進了黑暗的池水裏。
“嘭——”
冰涼幽黑的池水将紀游吞沒，他沉了下去，在一片黑暗裏握住了那個銀亮的金屬，在心髒瘋狂的跳動聲裏，紗紗他只有一個念頭。
這水真的，好臭啊…
這麽混混沌沌地想着，他任由自己沉了下去，細細密密的泡泡随着他的沉浮往上飄去，就像那天他無力地沉在了深水區，而他的母親，沒有來救他——
擠壓在紀游周身的池水突然猛烈地波動了一下，而後在無數紛飛的泡泡裏，他看到了一個身影。
幽深靜谧的池水被她攪動地像是沸騰起來，所有的泡泡都被她打碎，洶湧的水面被她破開。她的表情看起來氣勢洶洶，動作又是那麽粗魯，就像一只蠻不講理的海豹撲騰在水裏，掙紮着不肯放棄她的獵物，一點都不溫柔，一點都不優雅——可她是為他而來。
這世界有那麽多的人，那麽多美好的東西，遠遠比像一攤爛泥一樣無藥可救的他更值得珍惜。
可她選擇了他，她沒有放棄他。
被刺骨的池水凍住的四肢似乎也被沸水煮熱，猛地劃了一下手臂，紀游伸腿往池底蹬了一下，伸出手去，握住了肖央央的手。
…
“所以你他媽跳進去就是為了撿打火機？！”肖央央很難控制住自己不要這麽大聲，她難以置信地瞪着紀游，“現在是十一月啊大哥，你想冬泳也不要選這個時間好嗎？”
紀游裹着自己的衣服，可憐巴巴地看着她，然後打了個噴嚏。
翻了個白眼，肖央央裹緊了身上快被衣服浸濕的大衣，把剛才連着大衣一起匆忙丢在一邊的禮品盒拿了過來。
打開被摔得破了一角的盒蓋，她把圍巾拿了出來，圍在紀游脖子上。
“嗯，我就說這個顏色适合你，”她端端正正地給紀游圍上，然後看着紀游，彎着眼睛笑道：“生日快樂，游哥。”
紀游看着她，鼻子一陣泛酸。
他湊過去，在肖央央的嘴唇上親了一下，也很認真地說：“謝謝你，羊姐。”
肖央央嫌棄地擦了擦嘴：“別親我，這水太惡心了，我剛才好像還喝了一口…”
紀游笑起來。
兩個人樂了一會兒，紀游說：“央央，對不起。”
肖央央看着他，嘆了口氣：“別說對不起。”
“我剛才是真的很想找到你，然後打爆你的狗頭。”她說，“我長這麽大從來…除了這次，只被驢過一次。真的，要不是我心懷天下有容乃大，你在我這兒早就涼了。”
紀游抱着她：“我知道。”
肖央央又說：“但是誰讓我喜歡你呢。”喜歡到比起心疼自己，更加心疼你。
她感慨：“我可真偉大，我自己都要感動了。”
紀游點頭：“這就是愛啊。”
抱了一會兒，兩人才終于被凍地受不了，收拾好東西翻出游泳館的圍牆，往外面走。
“怎麽辦，這兒沒有滴滴打車，我剛才還是騎小黃車上來的，”肖央央一邊發抖一邊摁着手機，“你的摩托呢？我剛才過來的時候好像沒看到。”
“我來的時候，半路上沒汽油了，”紀游說，“我就把它丢在不知道是哪兒的停車場裏了。”
肖央央看着他：“…那你怎麽過來的？”
紀游理直氣壯地說：“走過來的。”
“得，我就當你是在強身健體了，那現在怎麽辦？”肖央央看着他，“你還有力氣走回去麽？”
一整天只喝了口泳池水·紀游一邊發抖一邊認慫：“沒有。”
肖央央嘆了口氣：“走，我載你回去。”
這是肖央央在這個城市這麽多年第一次感激它冬天不會下雪。
要是不刮風就更好了，她木着臉想。
紀游坐在後座上，慢騰騰地把脖子上的圍巾解下來，圍了一截在肖央央的身上。
“幸好我織的長，”肖央央感慨，“多麽有先見之明。”
紀游摟着她，下巴擱在她的肩上。
他輕聲說：“剛才在水裏的時候，我在想…幹脆放棄吧。”
肖央央沒有說話。
紀游也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然後，我看到了你。”他說，“你向我游了過來，身後像帶着光。”
寒風呼嘯着拍打在臉上，兩個人擠在一輛小黃車上飚下公路。深不見底的黑暗被他們遠遠甩在了身後，越往前走，燈火越明亮，像是整個城市都在向他們敞開懷抱。
“央央”
“嗯？”
“央央。”
“嗯。”
“央央…”
“我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好的讓我們恭喜新人白頭…（×）
到這章呢故事差不多到尾聲了，大概再寫一兩章就完結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