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當代男狐貍精
時栖第一次見宮行川的時機不湊巧。
有多不湊巧呢?
不湊巧到他嫁給宮凱後,宮行川立刻宣布和這個唯一的親人斷絕關系。
因為他們的初見,是在一個充斥着酒精、煙草的意亂情迷的夜總會裏。
十六歲的時栖穿着校服,頭發有點長,雙手插進褲子口袋,伸腿攔住了宮行川的去路。
他笑眯眯地望着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看上去在欣賞對方的臉,實際卻在觀察半露在衣袖外的手表。
戴這種表的男人,身價以億計算。
當時的時栖還不知道宮行川是誰,他缺錢,缺得要命,在夜總會裏明着端盤子,暗着搶生意。
他看了太多人模狗樣的有錢人,知道他們喜歡什麽樣子的男孩,也知道自己的臉是最大的優勢。
宮行川果然停下腳步,蹙眉望他:“你多大?”
“十八。”時栖睜眼說瞎話。
他不怕露餡,因為夜總會的經理會幫他圓謊,免得落下“雇傭童工”的口實。
宮行川的目光落在時栖的校服上,那上面“市一中”的校徽磨損了大半,“一”已經淡得快看不見了,變成了滑稽的一撇。
一般的高中生會買兩套校服,輪流換洗,家庭條件好的,甚至會買上十來套。
但這個孩子明顯只有一套。
他缺錢。宮行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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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栖沒有發現宮行川皺起了眉,他還在看男人腕間的手表。
他認識那個牌子,還偷偷在網上查過,只要是真品,他今晚就釣到了一只真正的“肥羊”。
于是時栖插在口袋裏的手攥成了拳,仰起頭,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叔叔,你要去哪兒玩?”
宮行川的眉頭猛地一跳。
時栖把校服拉鏈拉開,裏面是一件緊身的黑色背心,胸口上語意不詳的拉丁文随着他的步伐一跳又一跳,年輕的氣息幾乎要撲到宮行川的臉上了。
宮行川想把時栖推開,對上他的目光時,動作卻微妙地一頓。
少年生了雙堪稱薄情的桃花眼,笑時天真爛漫,他仗着自己不夠高,将大半個身體都倚靠在了宮行川的身上,也恰恰是這個動作,讓他纖長如天鵝般的脖頸暴露在了宮行川的視線裏。
那是宮行川見過的最柔軟的弧度,也是唯一一個,讓他産生了欲望的弧度。
時栖的喉結旁有一顆小小的黑痣,随着呼吸,透出暗流湧動的情潮。
宮行川沉默了十來秒,伸手攬住了時栖的肩膀。
宮行川說:“以後不要來這種地方。”
他順從地點頭,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叔叔,我是第一次來。”
每一個被帶走的少年都會說自己是第一次。
時栖也不例外。
但是很久以後,宮行川才知道,這是時栖說過的為數不多的真話裏,最真的一句。
“哎喲喂,這個演方伊靜的女演員是得了氣管炎吧,我看她要把肺子都咳出來了。”
“故意的?導演也不喊停?男主角……哦,是時栖啊。”
Lily踩着恨天高從片場經過,臉色随着聽見的閑言碎語一點一點沉下去,直到黑成鍋底,終于徹底爆發:“你你你,我說你呢,那個方伊靜,你看沒看劇本?裝病裝成這樣,我看你直接去ICU包年算了。”
“Lily姐?”女演員捂着嘴,歉意一笑,“抱歉抱歉,沒收住,我下次注意。”
明顯的敷衍把Lily氣得恨不得脫了高跟鞋往她臉上招呼,可這麽短短幾句話的工夫,時栖就不見了。Lily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騰騰騰地往臉上湧,恨不能将臨陣脫逃的時栖用繩子捆上,再用高跟鞋狂抽個十來下。
但當Lily真的找到坐在化妝間裏卸妝的時栖時,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她把一份文件從包裏拿了出來:“宮凱的遺産,挺豐厚的,宮家沒想坑你。”
時栖穩穩地将美瞳從眼睛裏摳出來,斜倚在椅子裏喝檸檬水:“放這兒吧。”
Lily憋着一口氣,将協議放下,繼續盯着時栖卸妝。
時栖長了張能在娛樂圈刮起腥風血雨的臉,他也的确不負衆望,剛一入行,就因為撺掇宮凱和宮行川斷絕關系,空降熱搜,光榮地以“當代男狐貍精”的身份出道了。
Lily憋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問:“時栖,你打算怎麽辦?”
時栖懶洋洋地回答:“走一步看一步。”
“時栖!宮凱死了,你沒後臺了,連方伊池這個角色都是我幫你保下來的……你瞧瞧那個十八線女演員,故意往你臉上咳唾沫,放在幾天前,她連給你提鞋都不配!”
Lily歇了口氣,壓低聲音,繼續吼:“你再不采取行動,明天營銷號就要給你編出十七八個莫須有的金主。到時候你的形象無法挽回,方伊池的角色就算有我在也保不住!”
Lily看不慣時栖火燒眉毛了還一臉無所謂的态度,連珠炮似的念叨:“我能保住你一時,保不住你一世,你總該給自己想想退路。”
“你別嫌我啰唆,我是為你好……要不咱們先歇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挑幾部體現演技的文藝片,在國外拿了獎,再回國重新發展?”Lily自顧自地安排好時栖的未來,“這樣吧,我幫你搞簽證,咱們先找個學校學學表演,也算是鍍金了。”
“啰唆。”時栖終于給了點回應。
Lily苦口婆心地勸了大半天,敢情全被當成了驢肝肺,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厥過去。
她扶着桌子喘了好幾口氣,繼而氣急敗壞地按住他的肩膀:“你要死啊!”
時栖不為所動:“把手機給我。”
Lily繃着臉把手機丢了過去。
他用指紋解鎖,飛速地打開浏覽器界面,輸入了“宮行川”三個字。
網頁跳轉到了新的頁面,大片關于宮行川的新聞出現在時栖的視線裏,他聚精會神地看完,連最無厘頭的花邊新聞都不放過,最後長舒一口氣,把外套往肩頭一搭,晃晃悠悠地往化妝間外走。
“時栖?”Lily踩着恨天高追上去,“你去哪兒?”
“收工,回家。”
“你就沒點別的打算?”Lily不死心地把自己的計劃再次搬出來,“去國外有什麽不好?這些年你賺的錢加上宮凱死了分給你的財産,足夠你在其他任何國家逍遙一輩子……再說了,你的學歷問題,不一直是被黑粉嘲諷的點嗎?你出去兩三年,拿個金燦燦的畢業證書回來,正好打他們的臉!”
時栖毫不留情地戳破Lily的美夢:“退圈兩三年,誰還認識我?”
Lily啞然。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不能走。”時栖又一次舉起手機,注視着屏幕上宮行川模糊不清的臉,緩緩眯起了眼睛,“我還有事要做。”
“行,不走。”Lily噔噔噔地跟着他,火氣直往上冒,“可是現在大家都知道你的金主死了,已經有超過五家合作方流露出了暫停合作的意願,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
“只有五家?”時栖打斷了Lily的話,若有所思,“Lily,宮凱死了,聰明的合作方是不會立刻中斷與我的合作的。”
他冷漠的笑意從眼角蔓延到眉梢:“因為這段時間內,沒人能比我更容易上熱搜了。”
Lily怔住,寒意從心底迸發。
時栖像是沒感受到Lily的失态,從容不迫地從片場走過,他沐浴着各式各樣的目光,潇灑地鑽進自己的保姆車。
然後翻出一包煙。
暖黃色的火光在漆黑的車廂裏驟然亮起,像一抹随時會消散的星光。
抽煙的習慣是時栖離開宮行川以後染上的。
他微偏着頭,用打火機慢吞吞地點燃香煙,看着火舌與白色的煙卷深吻,再吐出淡白色的喘息。
宮行川不常抽煙,但衣領上時常會沾有若有若無的煙草味。
時栖聞着聞着就記住了,如今自己抽,也多是抽相同味道的煙。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讓薄荷味的氣體湧入肺腔。
時栖無論做什麽,舉手投足間都有股漫不經心的調子,喜歡他的人,覺得這是氣質;恨他的人,覺得這是目中無人。
實際上這只是他在想宮行川。
Lily穿着高跟鞋,落後半步,站在車外等時栖把煙抽完。她堅信二手煙會毀掉自己完美的妝容。
時栖并沒有讓她等很久,抽了兩口,就把煙頭掐滅,搖下車窗:“愣着做什麽?”
Lily拉長了臉,拽開車門,氣勢洶洶地系安全帶。
“Lily姐,你對我太好了。”時栖觍着臉湊過去,“估計營銷號又要說你潛規則我了。”
“老娘就算潛規則片場那個半身不遂的副導演,也不會潛規則你這個沒心肝的小蹄子!”Lily徹底爆發,完全沒了金牌經紀人的涵養,踹掉高跟鞋,用塗滿鮮紅指甲油的手指猛戳時栖的鼻尖,“你還好意思說潛規則?姐姐比你大了十二歲,要錢有錢,要房有房,腦子被門夾了,才天天擔心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姐……姐!”時栖躲着Lily的手,賠笑,“除了你,沒人關心我了。”
Lily被他驟然的真情流露震住,竟然有點感動,剛想伸手揉揉時栖的腦袋,就聽他說:“姐,我衣服三天沒洗了,你幫幫我呗?”
Lily果斷轉身,換上平底鞋,把油門當成時栖,發狠般踩下去。
“老娘再心軟心疼你,就把名字倒過來寫!”片刻,風裏傳來她聲嘶力竭的吼叫。
時栖模模糊糊的聲音緊随而來:“李翠花女士,你名字倒過來寫,還是難聽。”
“時——栖!”Lily徹底氣瘋了。
Lily真名并不叫李翠花,只是李崔桦的諧音。
時栖毫不留情地揭了Lily的老底,美滋滋地倒在後座上玩手機。當汽車穿過兩個紅綠燈路口時,他忽然提醒:“前面左轉。”
Lily頭也不回:“糊塗了?前面右轉才是你家。”
“誰說要回家了?”
“你要去哪兒?”
時栖淡定地報了個地址。
Lily差點在馬路中央緊急剎車:“時栖,你瘋了?”
“地址有錯?”時栖的聲音從後座傳來,“還是……宮行川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