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奧河看着面前眼睛沾了一點紅色的機器人,歪了下頭,在他脖側發現了以A打頭的編碼。
A系列分三六九等。比如镕,分明是耳邊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奧河卻始終找不到任何關于他的資料;比如面前敵我分明的A3980,明晃晃的編號和R24沒什麽區別,在最底層。
“不打算放棄金欽嗎?”A3980問。
“不打算放棄僞裝嗎?”金欽彎下腰看女孩,他罕見地沒有嫌髒,幫女孩擦掉了唇邊的紅跡。
巴瓊意識到哪裏出了問題,重新扣上面罩,按下了聯系基地的快捷鍵。
女孩仰起頭看金欽,臉上是極其冷漠的生動天真:“被你發現了,五百一次,什麽姿勢都可以做。”
奧河垂下頭看A3980,笑意有些古怪:“原來A系列也盛垃圾。”
有在東線以年為單位駐紮的老兵,愛嚼槟榔,多數人都敢賭自己絕對能死在口腔癌來臨前。
他們也愛吹牛,十句話裏有九句都使用誇張的修辭手法,并不十分敬畏主管謊言的神。只有說起東線的詭異現象時,他們才會考慮神對人類品格的看法。
——東線有鬼,且是新時代高科技鬼,能在街頭巷尾制造小範圍爆炸,神出鬼沒,無法查處。
金欽站在月亮無法到達的巷口,從女孩的脖子後邊找出一條線:“就沒有人發現這裏投放了這麽多非落城區的機器人嗎?”
怎麽會是機器人……巴瓊僵在原地,後背逐漸攀上了說不清的麻意。
在本就堕落的地帶,人們早就喪失了對苦痛的過多感受,沒有人會過分在意一個正在鮮活受難的雛妓。
就像沒有人會過分在意一個突然消失的清理機器人。
因為是最底層。
奧河掩上房間的門,在比白天更頻繁的爆炸聲裏注視着A3980:“你的僞裝爛透了,就沒有人發現你來自第三自由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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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3980眯着眼動了動脖子:“我不這麽認為。”
“再次的A系列,都不會有傷口暴露時間超過12小時。”奧河指了指他的臉,往前踏了一步,“我們打個賭,你出不了這個門。”
身旁的清理機器人接下來還有很重要的任務,奧河讓他暫時進入了休眠。
在爆炸聲的掩護下,殺死一位入侵者不是什麽難事。他摘掉帽子,帽檐落在椅子上的一刻,耳麥裏傳出的尖鳴聲硬生生地阻住了他的動作。
金欽向來敢做任何想做的事,任何代價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在女孩脖側的線旁發現了一個編號,心頭一跳,被巴瓊猛力拉了一把。
保護隊伍統一配備的記錄儀反應靈敏,幾秒的時間,就盡職盡責地記錄了金欽剛才做的工作,以及爆炸帶來的碎裂。
奧河的終端思想高度與記錄儀持平,仰仗家庭助理的身份,24小時忠實記錄着金欽的實時動态。
如果告警,就意味着不好。
面前的機器人似乎也接收到了什麽消息,奧河暫時忽略了耳旁的聲音,面無表情地扼住他的喉嚨,用一個不屬于R系列的戰術動作,幹脆利落地破壞了他的後頸。
殘殺同類的奧河沒什麽過多的反應,這與尋常機器人不太一樣。
他沒什麽心理負擔。
重新啓動了身旁的清理機器人,選擇了高強度模式,緊接着反手在自己臉上劃了一道,推開門,往金欽的方向去了。
金欽留下的最後定位是一個小巷口,原本可以用古老來形容的老式磚房已經在爆炸中倒塌了一半。
奧河沒有十分着急,他的視線停留在被毀壞的攝像頭旁,在腕上的終端裏點了一下,進入到監控視頻的臨終記憶裏。
他看見金欽饒有興趣地停在女孩面前,指尖在女孩的下巴上挑了一下,他身後軍人劇變的臉色,以及金欽從始至終波瀾不驚的臉龐。
那位保護人員的屍體就在奧河腳旁,生前雄壯的男人,死後的屍體也非常可觀。
奧河掃了眼他,倒是十分感謝地看了看他為了保護金欽被炸得一團糟的後背,然後跨過屍體,拿起了記錄儀。
軍部的記錄儀以單次任務為單位,能追蹤的線索遠比管家的終端多得多,先拿到記錄儀,就能趕在所有人前頭找到金欽。
心中計算如此,奧河便徹底損毀了巷口的攝像頭,為了讓記錄儀消失得更名正言順,他在那位盡責的保護人員身上又制造了一次規模更小的爆炸,完全掩蓋了記錄儀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毋庸置疑,金欽是落城的珍貴産物,應當被保護在棉花、雲朵以及其他柔軟的事物中。
為什麽反而遭受了許多……不該承受的事?這個問題是更年輕時、金欽本人都想過的,他知道自己的珍貴之處,也明白與珍貴相對應的不堪一擊。
起初他學着通往強大,緊接着在壓倒性的真正強大面前變得微小。
他十分聰明,換了方法去學習脆弱,學會用不那麽重要的東西去換取珍視的物品,從那時起,他就一無所有了。
一無所有……
金欽感覺額角的傷口一直在流血,手臂上細小的銳痛還沒有消散。他始終昏昏沉沉的,但嘈雜越來越近,眼前的黑暗也終于不再是一成不變。
洩進了一些光,然後是踩着光進來的R24。
已經不是R24了,是奧河。
金欽有些懊惱,他總是什麽都抓不住。
他看着奧河處理掉了黑暗房間中所有擁有人類模樣的機器人,當然也包括人類,純粹的R24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換來了眼前毫不猶豫手刃同類的奧河。
金欽害怕A系列為人類服務,忘了同情與關愛;害怕同樣是機器人,反而相互傾軋。
可眼前的奧河輕輕松松突破了金欽的心關,然後跪在他面前,将臉埋在他掌心,濕漉漉的睫毛蹭着他的掌心,低聲說話:“他們不該動您,您是世間的珍貴。”
金欽摸着他的臉頰,啞着嗓子說:“呼叫醫療組。”
R24面對這麽多同類和人類,沒有新增一個傷口,這讓他臉上的傷口非常顯眼。
不追究一件事,不意味着放棄所有追問,金欽問道:“誠實告訴我,臉上的傷口怎麽來的?”
奧河頓了很久,不是在考慮撒謊帶來的沉重負擔,他只是想讓謊言更真:“A系列……”
剛才發現的女孩來自第三自由軍,眼下卻是A系列襲擊奧河?
金欽還沒從經歷爆炸後的失控狀态中清醒過來,這讓他的注意力極其分散,實在沒有充足的精神去捋清這其中的關系。還好,他發現方才擦幹淨的針孔又冒出了鮮血。
他裝作撫了一下胳膊,擦掉了聚集在針孔上的小血珠,皺着眉說:“将編號發給我。”
這意思就是不讓奧河參與了,和料想的差不多,金欽一定會包庇A系列。奧河點了一下頭,心裏卻想的是要趕快處理掉那個過路的清理機器人。
兩人各懷鬼胎,但不影響齊心協力隐瞞一場小型屠殺。
醫療組進場時,科學家的頭低垂着,鮮血順着他的指尖墜在地上,脆弱不堪,不過還有餘力誇贊守在身邊的機器人。
接下來的時間,金欽被照料得很好,身上所有的細碎傷口都得到了妥善處理。因為接觸了不明機器人,他被隔離在了透明的留置點,始終能看到等在窗外的奧河。
奧河臉頰上的傷口還是沒有得到處理,暴露出皮膚下的金屬骨骼,就像時間根本沒有前移,和送金欽跨出保護網時的他沒什麽區別。
他知道金欽在看自己,食指輕輕在傷口上刮了一下,不知是在說疼,還是在說你別擔心。
被隔離24小時後,金欽終于被“釋放”回房間。
他倦極了,合衣卧在床上,盯着畫在床板上的女人。筆鋒粗糙,線條簡單,沒有神韻,但是女人的形象高度統一,一看就是有原型,也許是之前床鋪主人的愛人。
他也猜測過,原本睡在這裏的人是退伍回家,還是死在了戰場上。他并不忌諱死亡,只是這樣膚淺的猜測在死亡面前太輕浮些。他停住想法,眼神偏了偏,發現門縫的光被遮住了一半。
已經很晚了,所有低級機器人都不會有未經許可的移動。
不知道堵住光的這個人在那兒站了多久,金欽盯着像小山丘一樣趴伏在門邊的光,好奇門外的人會堅持多久。
基地的入睡鈴已經響過第二遍,等第三遍結束,就會問責未按區域活動的人員。
夜晚的走廊空無一人,24小時的冷風無時無刻不制造出冷酷的戰時溫度。
奧河倚着牆,和攝像頭做無聊的對視。門打開時他有些驚惶,對上金欽的目光立刻站直了身子,抱着手臂問:“您有什麽需要嗎”
“這不是家裏。”夜晚的金欽柔軟下來,未經規整的頭發從額際散漫地滑落下來,他拿食指碰了碰奧河仍然暴露在外的傷口,側了側身,沒有問他,直接把人拉進了房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