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對于金欽來說,任何事物都不過是學習、然後明白的過程。

不知他從哪裏翻出本修複指南,對于奧河這種級別的機器人來說有些過于淺顯了,不過只是處理傷口,所以任何低級教材都能勝任。

他照着指南一步一步給奧河修複了主骨骼,等奧河的臉蛋恢複了陸平錦心儀的完美模樣,時間已經很晚了。

今天确實不是十分輕松的一天。金欽磨磨蹭蹭地洗了手,爬上床,睡在了最裏邊。

有時候奧河認為他應當做一只貓,可能是輪回時哪裏出了錯,讓他投生為人。世上只有貓花半小時舔爪子而不會惹人讨厭,也只有貓背對着人撂爪睡覺會讓人覺得可愛。

貓擁着被子,身體規律地起伏,還沒睡着。他背後的床鋪上留出了許多空地,連這點邀請都如此晦澀難懂。

奧河對着金欽身後的空床猶豫了很久——也沒有很久,他怕自己磨蹭久了,金欽會不耐煩。

他睡在了金欽身後,被他的氣味包圍,像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如果是尋常的相依為命的人類同伴,在這種時刻應當擁抱,應當無法克制地親吻。

可惜奧河的同伴是金欽,他願意為你隐瞞一場不該發生的屠殺,卻不願意袒露更像柔軟的柔軟。

他只得在金欽睡着後,把自己的胳膊撐在他側上方的牆上,這樣從影子來看,他們就依偎在一起了。

時光終于在夜深後變得非常靜谧,爆炸聲稀疏了不少,連基地巡邏的燈光都跟着柔和下來。

金欽沒用多久就睡熟了,也許是空間太小,他的睡姿沒有平時那麽舒展。腿蜷着,手在鎖骨上搭着,看起來像是什麽都沒經歷過,甚至有些和善。

而驚醒不過是一瞬。

金欽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什麽他不記得,但清醒時的下墜感恐怕可以記很久。

他的手往下移了點兒,覆在了心髒上。掌心的溫度稍高,連帶着觸暖了那一片的皮膚。可惜,這一點微薄暖意根本無法緩解心髒的難受,他睜開眼緩了口氣,發現奧河的手臂在牆上撐着,俨然一副保護的姿态。

Advertisement

他愣了愣,因為不舒服的驚醒而緊張的心髒逐漸緩和下來。

奧河問:“做噩夢了嗎?”

金欽搖了下頭,想做幾個深呼吸,但都沒法深入,他只能短促地一呼一吸:“你應該學會休息,從閉上眼睛開始,睡一會兒吧。”

午夜的插曲沒有持續多久,金欽安靜了一會兒,又睡着了。他睡得很沉,臉頰兩邊的頭發被汗浸得發亮。

奧河降低了自己的溫度,往他那邊靠了點兒。他沒有真正享受過睡眠,對機器人來說,休眠顯然是一種更舒适方便的方法,但他很聽金欽的話,開始閉上眼感受奇妙的睡意。

不得不說,學習入睡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他有足夠多的神經去關心睡在一旁的金欽,在他體溫偏高時降低自己的溫度,在他瑟縮時讓自己更暖和一些。

R系列的優點在此時此刻終于開始顯山露水,他有一點點驕傲,其他方面不敢說,在單純的陪睡方面,即使有再多選擇,他也一定是金欽最不能離開的一個。

也許是學習能力太強,或者單純地進行了太多心理活動。

下一個清晨來時,金欽剛睜開眼,就看見奧河的手在自己衣角上扯着。屬于成熟男人的英俊臉龐睡得像個小孩,稚氣和英氣并存,确實是奧河的氣質。

他沒有體驗過這種滋味,就好像突然間擁有了什麽。他忍不住摸了一下奧河的耳朵,又發現自己似乎特別喜歡觸碰奧河的身體。

奧河比金欽晚起了半個小時,也因此錯過了罕見的溫情。

金欽在桌旁坐着等反饋,聽見身後有動靜,他把終端扣在桌面上:“醒了?”

“想吃什麽?”奧河翻身下床,上臂撐着頂層的床鋪,沒有歉意,笑着說,“我去準備早飯。”

還是老三樣,白面包、黑咖啡,配營養片。

幸虧沈等則沒見過金欽真正的早飯,不然早就能戳破金欽熱愛美食的假象了。

奧河把餐具依次擺開,留給他報到的時間已經很少了,但不知為什麽,他幾次走到門口又因為不安折返回來。

金欽的心髒也在怦然跳動,他能聽到軍靴在地毯上走動時發出的沉悶響聲,這些響聲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來來去去,最後突然近了。

奧河幾乎是沖了過來,單膝跪在他面前,藍色的眼睛望了他很久,最後什麽都沒說,扣上帽子走了。

黑咖啡的熱度似乎也随着機器人的離開降了下來,金欽沒有動奧河留下來的早餐,他緩慢地挪回床上,按了呼喚鈴。在醫療組來之前,他忽然想起什麽,起身把早餐扔進了垃圾桶。

白色幾乎跟早餐落地的聲音一同侵入進金欽的五感,他說:“我被注入了不明液體,所有接觸過我的人員都已經接受主動屏蔽了,辛苦。”

此時此刻,金欽甚至不想要嚴謹,他認為從胳膊注入的絕對是毒素,非常磨人。起碼在昨晚入睡前,他還只當是常見的折磨人的小把戲,但自從醒來,他的心率就一路飙升,現在連喘氣都有困難。

在他不能自主呼吸後,他被迫進入了昏迷。

科學家身體衰敗的進程非常快,所有器官都在往衰竭的路上疾馳。

沒有人敢對他掉以輕心,他被迅速運回了落城區的醫療中心,接受了隔離治療。

金欽沒有擁有簽字權的親屬,而他本人的生命也比他本人意願重要得多,軍部為此成立了醫療專組,不同的治療方案像雪花一樣從辦公室飄向病房。

目前來講,替換一部分器官能延緩他的死亡,但在見到毒素的真面目前,除非将他的肉體全部換過一遍,否則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奧河在東線的任務結束前,“不慎”傷到了手臂裏的複雜神經,不得不回到第八實驗室進行主骨骼的修複。

他在報到後,到金欽的房間外遠遠地看了眼。他甚至沒能靠得很近,只能借助天花板角落的攝像頭,模糊地透過玻璃看了眼躺着的金欽。

他把自己的情緒磨得很鈍,壓在頭腦裏的全是理智認為更重要的事,比如權限不夠。他知道金欽中毒,但不能來;他與金欽是一個屋檐下、一張床上的親密關系,可沒有人在乎他的想法。

他們之間就是雲泥之別。

奧河出神間,聽見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由遠及近。他轉頭去看,眼前的女人高貴優雅,與金欽并不太像,但冥冥中,他知道這應該是金欽的母親。

他向金欽的母親點了一下頭:“你好,我是奧河。”

“是R24嗎?”金覓說完就皺了一下眉,“我不太懂,這樣稱呼你是否冒犯。”

“沒有關系。”

奧河往金欽的方向看了眼:“您來看他?”

金覓笑着點了下頭,她笑起來時,和金欽相像的地方就全都不見了。因為金欽不會這樣笑,起碼不會為了讓別人更舒服而笑。

她攏了一下頭發,肘尖帶起了些微的摩擦聲和暧昧的香味:“還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見我。”

不知這對母子之間出了什麽問題,奧河勾起唇角當作笑過,注意力又回到了房間裏。他沒再繼續關注金欽了,而是想一些也許能成的辦法,進去看一看他。

而金欽的母親顯然非常了解他,沒多久,就有醫護人員來說金欽非常虛弱,并不适合見任何人。

金欽中毒的事被軍部瞞得滴水不漏,也得益于他早就卸下了首席科學家的身份,不用出現在公衆面前,讓軍部少消耗了許多因為解釋而廢掉的腦細胞。

即使早就料到會被拒絕,但真正聽到不能探望的話,金覓看起來還是有點傷心。她在原地站了會兒,把手提包放在走廊的椅子上,走到金欽病房門口,踮起腳尖往裏看了會兒。

不知從她的角度能看到什麽。

過了片刻,她向奧河欠了欠身,提起包,沿着走廊走遠了。

奧河的目光跟着她的背影走了一會兒,等高跟鞋的聲音徹底消失,一個女聲從他身後的逃生門鬼鬼祟祟地傳出來:“走了?”

他回頭去看,是簡柯。有一段時間沒見這位同事,他“嗯”了一聲:“走了。”

簡柯學金覓攏了一下裙子,同樣的動作,她做起來遠沒本尊妩媚:“要不是她,金欽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好像所有人都對金欽的過去有些了解,奧河有些不痛快。

簡柯朝他笑了一下,勾下手:“帶你進去看他。”

奧河又痛快了。

助理并沒有吹牛,她輕而易舉地突破了連親生母親都沒能跨進的門,不過顯然不包括最後一道防線。

金欽被籠罩在透明的觀察罩中,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看不到任何痊愈的跡象,只能看到已經開始彌漫的死氣。他感覺到有人進來,睜開眼,咳了一聲。

“來看看你。”簡柯不受任何影響,滿臉公事公辦的嚴肅,從包裏取出份紙質文件,“宣讀一下,A3980編號已經自然消失,時間要比奧河受襲更早,應該是有人套取了他的身份。”

金欽聽着,問:“你如何證明是套取身份?”

“你總不能說是A系列對奧河動手吧。”

“為什麽不可以?”金欽舔了下唇,“再查,編號不會無緣無故消失,被人套取身份也不會毫無痕跡。”

“等你還能活着出來再說吧,我先走了。”簡柯拍了一下奧河的肩,“小家夥,陪你老板說點體己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