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欽醒來時,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家裏,轉頭看見奧河毛絨絨的頭頂,他才回過神來。
當然,這并不意味着他平時會和奧河同床。昨晚的奧河迫切地想要安慰他,他的唇角現在還殘留着一點痛感。
想到這兒,金欽踹了一腳奧河,對上他的藍眼睛也絲毫不退讓:“準備早餐,準備車,我要去第三實驗室。”
奧河擠了擠眼睛,把自己扣在枕頭上,賴了好一會兒,才把上半身從床上撐起來:“下次我不會咬你的嘴唇了。”
“沒有下次。”
“您昨晚還回應了。”
“用了‘您’也不會有下次。”
“我在說你回應的事。”
“用‘您’,謝謝。”
“知道了。”奧河從床上坐起來,帶着柔軟的床墊跟着蕩了蕩,“下次不會咬您了。”
“沒有下次……”意識到這件事顯然暫時繞不出去,金欽幹脆利落地換了下半句話,“滾。”
奧河故作嚴肅,背對着他點了下頭,臨起身前,還是撲過來親了一下他的唇角。
在金欽說更多的話、做更多的事前,他從床上彈起來:“沒有下次,我明白。”
比青春期小孩還要難養。金欽不會把親吻當作很重要的事,但被這樣一位稚嫩的機器人親吻,他有點過不去心裏的坎。
除了心裏的坎,他現在出行依賴輪椅,出了門,到處都是實體化的坎。
就當給奧河的勞務費了,他心安理得地被晃到第三實驗室的入口,看見蔣遼源的車從右後方拐進來,他才拍了下奧河的手臂:“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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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沒見,蔣遼源恢複了元氣,只有鼻梁上架着的眼鏡好像暫時沒有進入工作狀态,像沒看到金欽一樣越過了他。
金欽哪裏由他,擡起完好的右腿攔在他身前:“勞駕,幫幫殘疾人。”
作為第三實驗室的負責人,蔣遼源不可能在門口與金欽起幼稚的争執,他向沈等則招了招手。
第三實驗室快樂的小卷毛就等着撿漏呢,剛看到他擡起胳膊,就露着白牙跑了過來:“交給我。”
他實在細心,一路上推得比奧河還要平穩,眼看着要到金欽的辦公室,他矮**子小聲問:“前線怎麽樣?”
“很苦,千萬不要去,會死。”金欽以開玩笑的語氣說實話,“做溫室的花,不要出門闖蕩。”
沈等則認真點頭,倒真把金欽的這句話記了很久,且貫徹到底。
金欽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今天過來只是露個面,更何況他的辦公室同他一樣,還沒有從上次的洗劫中恢複過來,實在不适宜辦公。
他心安理得地轉了一圈,調整了輪椅的方向,回了家。
其實并不能稱作家,可惜住的時間久了,金欽偶爾會産生這裏是家的錯覺。
說到底,他現在的住處只是一種身份象征,是曾經作為首席科學家的福利住房,與家的概念相去甚遠。
他當然不認為家與所有權要畫等號,家應該是是妥帖,是下雨時迫切想要體驗溫暖的地方,而這些,都不屬于這個漂亮的房子具備的優秀素質。
早上出發得匆忙,要怪奧河多賴了幾分鐘,餐桌上的碟子還沒有收起來。
金欽看到了,然後路過,重新取了一塊點心和一只幹淨的碟子,又制造了另一處需要清理的地方。
他想看會兒書,最好能看到入眠,醒來後洗個澡,差不多奧河也就做好飯了。
計劃是這樣,執行到看書至入眠這一步,後邊的步驟全都亂了。
被喚醒時,金欽手腕邊還有精裝書壓下的褶子,他眯着眼伸了下手,接過奧河遞來的水,終于能捋順喉嚨:“怎麽了?”
“軍部的人,要回收房子。”
民投已經結束,估計軍部的人已經确認了新一任首席科學家。
得恭喜蔣遼源。
金欽對上軍部的工作人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看着人群散開,他小聲說:“你看,這就是住樣板房的好處,事到臨頭也沒什麽放不下的。”
奧河:“哪怕是樣板房,別人的所有權恐怕也都在自己手中吧。”
金欽:“閉上你的嘴。”
奧河站在他身後偷偷地笑,不過他發現确實沒什麽東西可以收拾。一切都能抛下,臨了,金欽不得不帶走的物件居然是他。
他把金欽安置在路邊的樹下,仔細噴了驅蚊液才放心去路邊等車。
這個夜晚放在尋常人那裏可能會有些凄慘,可落到金欽身上,卻是放松。
首席科學家是什麽玩意。
軍部又是什麽東西。
金欽不是被榮譽糊起來的紙片,他有自己想要保全的希望,他有不退讓的堅持。
他還有智慧,所有的矛盾落腳點都在金欽與頑固派的關系,沒人注意到A系列正在悄然恢複秩序。
金欽透過錯落的樹葉看天空,兒時的院子裏也有這樣的場景,他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晃蕩,金覓在不遠處的石階坐着。
他不打算住酒店了:“24,回老家。”
開始時,奧河還沒有意識到這個“老家”到底意味着什麽,只察覺到金欽對要走的路異常熟悉。
他們穿過蜿蜒的小巷,路過被白色塗料侵襲的牆壁,腳底的白色帶進了夜晚的小院,門邊有燈應聲亮起,照亮了用圓潤鵝卵石鋪的小徑。
他好奇地打量着小院,目光觸到角落的低矮拱門再沒辦法深入。
“很久沒有打理了。”金欽跟着他的視線往後看,仿佛真看到了什麽,垂下眼說,“後院是個小果園,有果樹和葡萄。”
“什麽果樹?”
“梨吧,什麽都種過一些,水果愛鬧脾氣,愛結不結的。”
這話聽起來,顯得金欽也愛鬧脾氣,奧河摸了一下他的發尾,把人推進了房內。
院落看起來疏于打理,房內倒還是清清秀秀的模樣。那幾年落城流行複古家裝,視線所及的地方都透着幾分沉重,偏偏有夾了彩色玻璃的地板做點綴,角落的鋼琴散發着精致的光,連牆上的壁燈都亮滿了可愛,沉重被這些業餘的“交通警察”徹底疏散了。
這裏是金欽的家,是他還沒有成為現在這個金欽之前成長居住的地方。
奧河被這個認知擊中,好像體內奔流着一條大河,有洶湧雄渾的氣勢,也有彙入大海後的寧靜。
自從回到這裏,金欽周身都浸滿了寧靜,久別故居,感慨并上重逢,他很快就卧回床上,呼吸變得輕又慢。
奧河不想錯過如此別致的夜晚,獨自在房裏四處走動,尋找金欽留下的痕跡。
他找到了儲存相冊的書架,有金欽小時候的照片,他穿着城郊中學的校服,領子雪白,眉清目秀地站在一群人中間,看起來沒有那麽不合群,但又鶴立雞群般特別。也有許多金欽和金覓的合照,金覓年輕時美豔動人,大笑時會攬着兒子的肩膀,她的兒子不會不情願,頭也會輕輕朝她的方向歪一點,讓母子倆看起來非常親密。
原來溫暖美好的時光也會定格。
奧河聽見卧室有微小的聲音,便放下相冊,去廚房倒了杯水。
沒幾分鐘,金欽在卧室喊他:“給我倒杯水。”
杯裏的水溫正好,奧河揉了下眼,給他端了過去。
兩人離開上個住處時是淨身出戶,金欽身上穿的還是放在這邊的舊睡衣。舊睡衣沒有家裏那麽高檔的質地,棉麻硬挺地支棱在皮膚上,經過一段時間的睡眠後,揉出了皺痕,這才服帖地籠住了他。
“記得約車。”金欽小聲說,“明天還得去一次第三實驗室。”
奧河說“好”,接過他遞來的杯子:“我都辦好,你睡吧。”
第二天,金欽徑直進了蔣遼源的辦公室,他的輪椅剛剛拐進黑暗,就有人張牙舞爪撲了上來。
“镕,慢點。”金欽雖然這樣說着,還是在他後背輕輕拍了幾下。
镕激動得鼻尖泛紅,蹲在輪椅前,眼睛濕漉漉地看他:“你真是!我擔心死你了,怎麽就被第三自由軍抓走了?”
“不怎麽,命一直就苦,你也不是不知道。”
镕不說話,悶不作聲抱着他。
金欽在擁抱間壓縮自己,勉強伸出手在镕的終端上劃了自己的權限卡。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運氣影響了镕,此前,镕自告奮勇去試探A系列的叛逃者,由于他的開放度過于高,還沒探到什麽,就不得不撤退了回來。
“我有點擔心A2。”镕配合金欽做檢查,“他已經很久都沒有消息了。”
金欽停下動作想了會兒,距離A2上次傳回消息已經快兩個月了,不過他并不十分擔心。作為A系列的開端者之一,A2性格雖然與镕不太一樣——就是很怪,但能力是不相上下的。他漫不經心地說:“疼大的,愛小的,A2就是咱們家裏最不受寵的那個中間孩子,別擔心他。”
镕十分敏感,立即反問:“咱們家什麽時候有小的了?”
金欽整個人都詭異地僵了一下,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把奧河劃入了自己這只母雞的翅膀下……
非常可疑,宛如中蠱,他實在想不通整個事件的合理流程,幹脆放棄,點了一下镕的額頭說:“沒有的事。”
哪怕金欽只簡單眨一下眼,镕都能從中讀懂他的意思,他立刻猜到了那個最小的崽是誰,聲音不可控地高了好幾個度:“是R24嗎?是他嗎?你怎麽是這樣的人?他還是個孩子。”
“就你有嘴?閉上。”
嘴是閉上了,镕的眼睛卻活躍到了極點,表不可置信,表上梁不正,表本下梁可沒有歪。
金欽專心梳理他的程序,全當看不見。等镕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他才顧得上走了個神……小什麽小,心智成熟自古以來就和年齡沒多大的關系。
他摸了一下嘴角,心想,你嘴裏的孩子昨天還站門口親我呢,看那架勢,不讓親是根本不會讓我進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