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同于民投裏打得如火如荼的情況,真要說起來,蔣遼源和金欽的關系還不錯。

金欽不是多麽有親和力的人,蔣遼源當然也不是,世上唯一能維系這兩頭寡淡暴龍的一個,是镕。

說起來,可能因為都是第八實驗室出品的主骨骼,镕和奧河有幾分相像。

镕的眉毛要平一些,給他添了幾分爽朗的稚氣,看起來要比奧河好親近。他在蔣遼源的辦公桌上坐着,翹着腿:“我聽說又是方修盛敲定的治療方案,蔣遼源總是輸給他。太笨了,永遠都搶不過方修盛……”

平眉皺緊了,他的舌尖彈了彈:“方修盛那個狗雜,老子遲早弄死他。”

蔣遼源:“镕,文明。”

“沒事,說你想說的話,做你想做的事。”金欽瞅了一眼蔣遼源,眼裏摻了些慫恿,“這次能偷偷溜下來幾天?”

“上面給我配了個內勤,有人監視我的話,時間可以稍微長一點。”镕的笑淡了下來,“他是個好人,丈夫在前線犧牲了。”

“戰争無眼,運氣不好。”

這些事總是說不清。

在痛苦面前,壞運氣有時就變成了告慰,總能磨開一條走出去的路。

镕從桌上跳下來,又蹲在了金欽面前:“我擔心你,你……我馬上又要走,你多快樂一點,好嗎?”

“口氣真大,說得好像我的快樂都是你給的。”

金欽的睫毛不算密,前半段舒展伸平,後半段睫毛的尾巴微微向上翹着。

他說話時、笑時,眨眼、困倦,每變一次表情,那點翹就跟着顫一顫,輕飄飄地托起了他不甚外露的感情。

他彎下腰,在镕的眉心點了一下,逗得他閉上眼才說:“快不快樂哪裏由我,再說了,快樂也不是多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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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話題兩人說過幾萬遍,總是你說你的、我說我的,連說服彼此都談不上。

金欽不想在蔣遼源面前深談,換了個話題:“我在前線遇到的那個女孩是第三自由軍的機器人,為什麽前線巡防一直沒有發現?”

“能力不夠吧。”镕往後一倒,盤腿坐在地板上,“大面積縮緊我們的使用範圍,又沒有實驗室願意放人,前線非常缺中堅力量。”

蔣遼源叩了一下桌子:“事故頻發,也沒有人查?”

這話問得有些不接地氣,镕向後仰頭,脖子拉成一道反弓的弧,聲音被壓得失了真:“因為死的不是重要的人。”

這樣就明了很多,金欽再是當權的眼中釘,他也仍然是落城的寶貴財産,不能好活,但絕不能歹死。

他深吸了一口氣:“你那便宜弟弟什麽時候才能玩夠?”

蔣遼源挑了下眉,糾正道:“是蔣也的弟弟。”

蔣家生态環境複雜,有蔣遼源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就有嚴謹正派的正經長子蔣也,以及他母親短暫紅杏出牆後結的果實蔣連源。

看起來,還真是蔣遼源和蔣連源更像親兄弟,即便他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私生子間也有鄙視鏈,蔣遼源面露不屑:“蔣二胡鬧也有限度,況且他的腦子哪裏夠用,要沒有蔣也的狗頭軍師們,第三自由軍支撐不了這麽久。”

也只有蔣家人敢這麽直白地講,第三自由軍就是蔣連源的傑作。

“小孩兒小時候叫胡鬧,長大了可就不是這麽簡單了。”凡事點到為止,金欽擅自把落城區的敵人劃為蔣家的家事。看了眼時間:“差不多了,我先回去。”

镕的程序有些複雜,梳理工作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

金欽和他咬了幾句耳朵,回到了第三實驗室的接待室。他坐着想了會兒家裏不受寵的A2的事,沒注意到沈等則在自己身邊。

沈等則看着金欽,他知道金欽這一趟受苦了。

說實話,在得知可以進第三實驗室時,他是非常高興的。

他家裏有極嚴格的媽媽,媽媽年輕時做實驗傷到了手臂,所以由于形象原因沒能更近一步。

他從小就是家裏最受期望的孩子,第三實驗室作為首席實驗室的前幾名,如果能進這裏,就意味着離首席科學家更近一步。

如果能做首席科學家,全家人都會為他開心,而讓家人開心,就是他去做一切事的理由。

他問金欽:“腿痛嗎?”

金欽擺了一下腿,搖搖頭。其實還好,裏邊植入了止痛泵,做完必要的循環,代謝掉最後的毒液就可以了。

“是第三自由軍嗎?”

“恐怕是。”

“他們為什麽要殺你?”

金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有些困惑地說:“殺了我可以解決很多問題,同時也能讓很多問題無法得到解決,所以其實是一件好事。”

“可是對你來說,這樣死去是好事嗎?”沈等則的眼睛睜得很大,“你應該多注意保護自己。”

“小沈……”金欽剛打算說什麽,就看見奧河開着小車來了,他壓了一下沈等則的卷毛,“你還非常、非常年輕,問題的答案是因人而異的。”

沒讓奧河下車,金欽自己把輪椅搖到了車旁:“來早了點兒。”

“沒堵車。”

奧河最近養成了新習慣,恨不得完全控制金欽。

金欽系了安全帶,他看過之後覺得不妥,自己湊過來重新幫他系了一遍才放心。臨走前,還摸了一下金欽放在座椅邊的手:“天氣要涼了,你要多注意保暖。”

金欽:“如果我今年100歲的話,相信我會非常感謝你的。”

“我可以等。”

“你等個屁。”

時間規劃是一步早、步步早,吃過晚飯夕陽才将将擦着天邊沉下。

金欽在沙發上遛腿,主要形式是把腿搭在沙發扶手上,然後讓奧河給自己放松肌肉。

針對注**他體內的不明毒素,最後選定的治療方案是将所有毒素逼到一處,然後集中醫治這部分器官。

其實移植機械器官是最好的選擇,可是金欽不想在自己體內安置金屬零件,最後只能選了最緩慢的愈合方式。

放松時有些疼,金欽一直蹭着沙發往前挪,然後被奧河摁在原地,聽到有人敲門,他飛快地收回腿:“不要讓客人等,去開門。”

奧河不理他,也不理客人,慢條斯理地結束了按摩,給他整好衣服,才慢悠悠地起身。

金欽猜錯了,門外站的人是李儉,這位非客人給金欽送了鮮花,和一些照片。

金欽拿過照片,發現全是坐在不同男人車上的金覓。

那些男人的動作遠談不上尊重,借着系安全帶的機會去親吻金覓,有更按耐不住的,直接用黑色覆蓋了車窗。

過了這麽些年,對于針對母親的蕩婦羞辱,金欽早就不在意了。但方修盛自然不可能只有這一點伎倆,他想起今天下午在車上,奧河湊過來親近自己。

他有點嚴肅地問:“你說,我該不該給陸平錦告狀?”

奧河想了想:“你懷疑監視你的人是沈等則?”

“你吓吓他,我估計他會更愛戴你,并和方修盛撇清關系的。”奧河拿起照片,到竈旁用明火毀掉一幅幅畫面。

“就是一個小孩。”金欽望着他手底的火苗,眼神有些迷離,“他再長大一點,就會明白,與其和方修盛糾纏,不如賴着陸平錦。陸平錦護短的功夫天下第一,況且,陸平錦心思再複雜,也不會對身邊的人下手。”

“那你呢?”

金欽躺倒在沙發上:“套我話呢?”

奧河笑了一下,藍眼睛被爐火襯得多了幾分暖色。

在落城城郊的生活非常安靜,過去是混雜暴力的落魄城區,這些年被刷上了一層僞善的漆。

惡依然存在,只是非常容易被其他更不明顯的東西替代。

金欽卸下首席科學家的身份後,堕落的速度比他當初接任首席科學家還快,他到底是瞞下了沈等則替方修盛監視自己的事情。

說起來,他并不在意這件事,沒有沈等則,可能還會有李等則、王等則,問題根源出在方修盛身上。

肉眼可見的幾年內,擺脫方修盛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他便也不去想了,畢竟對方在一些事情上還是很有用的。

在幫镕清理程序裏的冗餘時,金欽會和蔣遼源表演針尖對麥芒。

他知道除了自己經手的那些,軍部還有很多正在秘密進行中的實驗。他自己不參與其中,但他也不想讓镕或者A2參與到其中,甚至包括很不想承認已經被他默認為是自己所有物的奧河,他也想保護奧河。

完成了今天的工作量,金欽脫離了連接,往後傾了傾身子:“東線的事有眉目了嗎?”

“因為你在那裏受了傷,所以就一定要水落石出?”

“因為你的镕常駐那裏。”

蔣遼源無話可說,他看了眼镕:“出去。”

镕想聽,剛看着金欽扁了下嘴,金欽就說了同樣的話:“出去。”

得,他麻利地腳後跟磕腳後跟,滾去了門外。

只剩下人類的場合,話間的顧忌便少了很多。

蔣遼源摘了眼鏡,眉眼間的鋒利丢了掩飾,全露了出來:“你的邏輯有問題,識別非落城區機器人的優先度實在不高,宰了第三自由軍才能解決問題。”

“雜牌軍也有規模,還是你認為殺了蔣連源就能毀掉第三自由軍?”

“必要時,蔣也的命我也要。”

桌上的鐘表顯示此刻是晚間七點,金欽的眼神跟着秒針晃了一下:“殺蔣也不比殺方修盛容易,你得落到地上來。”

“我本就不是普通人。”蔣遼源嗤笑一聲,“你急匆匆要識別,是突然間學會惜命了?還是為了那個R24。”

時間不算晚,但奧河已經做好飯等在家裏了。

金欽沒再繼續否定蔣遼源的話,下巴停在了一個可稱銳利的角度:“我能做到什麽程度,你是知道的。第三自由軍能掣肘頑固派,大選前不能動。”

蔣遼源沒再說話。

金欽扭動脖子松了領帶:“還不是地上人,我看你就是天上的野雞,走了。”

落城的日落一天比一天早,有時相鄰的兩天,日落時間的差異都能讓人恍惚間察覺冬天要來了。

奧河在玄關的地毯上坐着,等待不上班還不按時回家的人。他聽見大門處傳來聲音,是腳步聲,聽起來畏畏縮縮,像在拿腳尖碾樹葉。

奧河拉開門,右臂在門上撐着,居高臨下的氣勢沒有因腰間的圍裙減少:“沈等則?”

沈等則被吓了一跳,猛地退了一步,将摔倒之際,被奧河扯了回來:“謝、謝謝。”

“什麽事?再不說金欽要回來了。”

“……啊!”沈等則往來路看了眼,臉上的紅蔓延到了額頭,“我想問問,你和他是什麽關系……”

奧河滿臉不耐:“能是什麽關系?睡一張床,你說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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